亚洲免费av电影一区二区三区,日韩爱爱视频,51精品视频一区二区三区,91视频爱爱,日韩欧美在线播放视频,中文字幕少妇AV,亚洲电影中文字幕,久久久久亚洲av成人网址,久久综合视频网站,国产在线不卡免费播放

        ?

        鄉(xiāng)村胎記(七章)

        2017-11-14 10:22:32陳紹龍
        湛江文學(xué) 2017年1期

        ※ 陳紹龍

        鄉(xiāng)村胎記(七章)

        ※ 陳紹龍

        胎記

        “胎記在腰,騎馬挎刀?!?/p>

        有飯吃,我官做,有馬有刀,好不威風(fēng)。我媽在給洗過澡之后,她常常會拍一下我的屁股說這話。我媽喜悅滿格。我自然跟著屁顛屁顛,努力把頭扭向腰部??v是我把自己都擰麻花狀,在原地轉(zhuǎn)了圈,也沒看到自己腰上的胎記。后來,我自己照鏡子發(fā)現(xiàn),我媽講的胎記只是一顆并不清晰的痣,甚至連痣都不算,只是一個小黑點,而且,這個黑點“在腰”也很牽強(qiáng),是長在屁股上方。這個發(fā)現(xiàn)幾乎對我是一個打擊,好象“騎馬挎刀”的前景一下子暗淡了許多。“胎記在腰,騎馬挎刀?!蔽夷棠桃彩窍矏倽M格。她們不斷地說“胎記在腰”我也便跟著自信起來,“屁股上方”也是腰,而且,她還能隔著我的衣服,準(zhǔn)確地摸到那個黑點的位置。我近乎驚訝。更讓我驚訝的是,我媽也能準(zhǔn)確地找到那個點。我父親也能。

        奇了—怪了!這個困惑糾纏了我整個的童年。

        我常常獨自去摸自己的腰,去找屁股上的那個黑點?!坝灿驳模€在”。就這感覺。我不是華老栓,黑痣?yún)s像硬幣。這個不經(jīng)意的動作,一直糾纏著我不放。想著逝去的奶奶和父親,想著年已古稀的我媽;在我近些日寫“鄉(xiāng)愁繪本”的時候,我去摸這顆痣,卻無厘頭地想著去尋找秋李郢的胎記,去摸故鄉(xiāng)的腰。反復(fù)地摩挲,我真的一下子就摸到那棵痣了,是一顆一點也不模糊的“毛痣”。

        一片竹林。

        蘇東坡說,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人俗難醫(yī)。那年月無肉可食,瘦就瘦吧。本是無奈之事,穿越之后,擱今天,瘦也不俗。這一方竹林讓秋李郢雅致起來。

        以竹當(dāng)簡,我哪里是穿越那么遠(yuǎn)呢。不過,我們會在竹上寫字,把竹都當(dāng)成寫字版。在竹上寫字一般都用套被針,就是縫被子的針。大,我媽說叫“一號針”,在我媽的針線盒里,“一號針”是最粗的了。套被針便宜,三分錢一根,一個雞蛋也能換兩根。我媽是猜不出雞窩里怎么老是少雞蛋的了。時間一長,我倒替我媽著急了。她不會想到我會拿雞蛋去換“筆”的。套被針的短處是刻字的時候不得力,常常是在竹上刻了幾個字之后,由于用力,拇指和食指上會凹下去很深,甚至留下血印,刻字力道把控不好,也易斷。

        針錐最好,它有把,刻字要省力的多。這會讓我放縱起來,不斷地在竹上寫字,直至把針錐上的針寫折為止。針錐上的針,也是套被針,這針是鑲在把里的,中間有錐型的三瓣咬合金屬。這個金屬體又是叫嵌在一個金屬箍內(nèi)的。換針很麻煩,要用鉗子把三瓣咬合金屬帽子卸下來,裝上針,再鑲進(jìn)箍里。我們自然是不會換套被針的。針斷之后,悄悄地把針錐把放回我媽的針錢盒里,裝著無事人。果然,我媽在農(nóng)閑時找針錐納鞋底的時候,發(fā)現(xiàn)針斷,也沒猜出這事是我干的。這又讓我替我媽著急了一回。

        一般我們只是在竹上刻自己的名字,也會寫“秋老根是大壞蛋”之類的長文。秋老根發(fā)現(xiàn)了,他哪里饒人,緊接著就在我的“長文”旁以牙還牙,寫上我的名字后,加上一個“大壞蛋”。估計我們也想不出更多的詞,想到了也未必會寫。那會小,斗大的字也沒識一籮筐。有人寫,有人和,唱和之間,不也儒雅了許多?!按髩牡啊睙o惡意,有點像現(xiàn)在人玩手機(jī)給個“點贊”。人長,竹長,字也長,節(jié)節(jié)高,那些字寫的原本就很丑,長大的字就更滑稽。有好些年,我們會到竹林里去,對著“大壞蛋”們笑。站在這些長大的字面前,就像站在哈哈鏡前面一樣。這些字們個個奇形怪樣。隔字望人,糗的哪里是字,似乎是我們整個的童年。

        一地“個”。揚(yáng)州人真聰明,把長滿竹的園子起名“個園”。遍地的竹葉堆在竹林里,“沙沙沙”,像沙發(fā),也像地毯,我們坐在上面,也躺在上面。陽光努力地向竹林里張望,竹逗它,風(fēng)逗它,還有密布在竹葉上面的斑鳩們的翅膀,也有麻雀、白頭翁們的翅膀。遮天蔽日。陽光像是怎么努力,也是鉆不進(jìn)來進(jìn)來似的,只在我們臉上灑幾個光點,一晃,便又倏地逃開。我們就這樣愜意地躺在竹林里的竹葉上。陽光遠(yuǎn)遁,原本是不用閉目的,我們還是裝著陶醉的樣子,仔細(xì)地聽一園的鳥。斑鳩是低音部的,麻雀的叫聲像是竹笛,黑烏鴉的叫聲有點野,粗粗的,野雉是冷不丁“嘎”地嚇你一跳,接著便是撲翅的聲響,它的出場和入場都有動靜。鳥歸林。我也多半會叫野雉嚇醒,從竹林音樂會里走出來,從竹林里走出來?;丶页燥?。

        葦不過墻,竹不過溝。秋李人十分了解竹子的脾性,在竹林周圍挖了條溝,竹子都很乖,待在用溝圍成的園子里,一天天地綠。

        這塊綠色的斑塊總是很蔥郁。它是故鄉(xiāng)的一顆痣,一顆毛痣。思緒如風(fēng),如陽光,一任摩挲,囈語呢喃。

        “胎記在腰,騎馬挎刀”。馬老,刀鈍,鋒芒不再。那天我忽然想起這句老話來,試著去解問那個糾纏我整個童年的謎題。我媽坐在院內(nèi),陽光好象也跟著依偎在她的眼鏡框邊打盹,受了驚擾,在我媽坐起的時候,一晃一晃地來了精神。

        “呵呵,怕你丟了唄……”

        我媽說這句話的時候,她像是釋然了,再也不用擔(dān)心我會丟了。我卻是眼睛發(fā)澀。媽媽是孩子的故鄉(xiāng)。竹林深處,我們永遠(yuǎn)都是故鄉(xiāng)的孩子。努力記住一顆痣,我們才不會從故鄉(xiāng)走失。

        雀斑

        秋天的陽光很忙,曬谷、曬場、曬砍下的高梗白。初冬的陽光也很忙,只是,似已怠倦,一點點地蓄積自己的熱和光,再慢慢地釋放出來,縱是力道不濟(jì),它至少得把南墻曬暖和,讓村民們在這里捻線、嗑瓜子、納鞋底。還是冷。我們就貼著南墻“擠油”。人分兩對,勢均力敵,自由組合,如有異議,那就“手心手背”;兩對人雙用插進(jìn)袖口,躬腰,側(cè)身,一齊貼著墻擠過去,向相同的方向用肩著力,有多大勁使多大勁:

        “擠油炒干飯嘍!”

        “擠油炒干飯嘍!”

        陽光是窮人的衣裳。果然暖和了許多?!坝汀眮砹?,出汗了。哪里有干飯,不一會的功夫,便覺得饑腸轆轆。這會兒,一縷縷干草香飄過來,著實會讓你的味覺跟著興奮的,齒頰津生。

        笑死了。是牛糞餅的味!

        一抬眼,墻上方貼著一塊塊的牛糞餅。

        你要是仔細(xì)分辨一下,墻上還有一團(tuán)團(tuán)“餅”印,經(jīng)年的積累,往日的痕跡,年輪的交集處,寫有一彎彎的“月”字。陽光擦不掉墻上的字。陽光把它們拓印下來,這一團(tuán)團(tuán)貼在墻上的餅,連同貼在鄉(xiāng)場一角地上的餅,鑲嵌在秋李郢的鼻梁上端,讓我嗅出的這褐色圓形的斑點,成了鄉(xiāng)村的雀斑。

        往年,糧食金貴,燒草也缺。牛糞餅是鄉(xiāng)間極好的燃料。冬天的牛糞才餅才能當(dāng)柴禾。冬天的時候,牛吃的是干草。

        拾糞成了正事。

        晨,野地上一片白。地上有個晃動的身影,陽光漸亮,野地里有好多晃動的身影。低頭,“三塊瓦”的帽子或許是沒了帽帶,或許是系上帽帶喘氣不暢,“兩塊瓦”在兩頰一搧一搧的,另一塊“瓦”耷拉在腦門上也不安穩(wěn),隨著步子一上一下的晃悠。秋老根說拾糞人個個者像“鬼子”。地上,原本黑不溜秋齜牙咧嘴的土圪垯,丑的很,下了霜之后,都像是睡著了一樣,漂亮了許多。霜給土圪垯們鑲了道花邊,做了裝飾。想起趙樹理在《小二黑結(jié)婚》里,寫小芹她娘仙姑抹了粉,趙大師說那張臉好似驢屎蛋上下了霜。這會,我沒有對牛糞半點不敬之意。著了霜裝飾過的一坨牛糞呢,豈止是漂亮。牛糞表層光滑圓潤,太陽初升,泛著金光,這會的牛糞看上去,像是一塊大面包,霜成了面包糠,也像是敷的果仁、花生米屑,質(zhì)感宣軟,看到它都想咬兩口。撿到地上一大坨牛糞,喜悅之情無以言表。

        “你吹牛?!?/p>

        這事我跟我上小學(xué)的女兒說過。她不信。牛糞像面包,這么大跨度的比喻我女兒不信?

        “你又……”我猜我不止一次跟女兒提及牛糞像面包的事的,她怕了?“爸,你讓我把飯吃了好不好”。那天早上我并沒有說話呀,女兒把右手手指豎在唇上,示意我別說話。她左手拿的正是一塊吃著的面包。

        秋老根信。秋老根家拾糞人多。他哥秋大根拾,他父親拾,有時,他媽也起得早。

        “我們家有一屋牛糞!”

        “我們家有滿滿一屋牛糞!”

        這幾乎讓我們秋李郢全村人驚羨。他家牛糞餅,差不多真的能把他家的鍋屋堆滿的。

        坐擁這層層疊疊的千層餅似的干牛糞餅,日子像是殷實了許多。秋老根的自豪感是擋也擋不住的。

        積聚的牛糞多了,要做成牛糞餅。陽光好,靜。和牛糞與和泥無異。把牛糞攤放開來,兌水,然而赤腳挨挨地踩,把牛糞踩出黏性便可?!百N餅”要手藝。在墻上貼餅得用手,墻上先灑上水,捧一坨牛糞貼在墻上,雙手迅即摁實。要是有梯子,這一塊塊的牛糞餅?zāi)苜N到檐口下面。貼墻上沒有人或牲畜驚擾,踩不到它,短處是爬高下低貼它不易,還會失手,牛糞從墻上脫落。一般人家都會選一塊空地,把一塊塊的牛糞餅貼在地上。在地上貼餅也要彎腰鞠腚的,也累,有人想著用餅勺“貼餅”。餅勺就是拾糞的糞勺。勺下鋪一把稻草,把稻草向上挽起,在勺柄上用繩系牢,呈倒“T”字型。一坨牛糞放地上,用勺子搗,一點點地均勻地在地上把牛糞攤成餅狀便可。用糞勺做牛糞餅少力,厚薄均勻,餅上還會留下稻草的紋印。紋印像瓦當(dāng)?shù)牟ê?,過火以后,紋路清晰可辨。

        那天愛人用電餅鐺做餅。電餅鐺上層帶電,并鑲有紋印,餅出鍋紋印清晰的很。我莫名地聯(lián)想到牛糞餅的模樣??吹揭慌缘呐畠海遗Φ乜酥谱约?,沒有跟女兒提及我的胡思亂想,要不,她沒準(zhǔn)會沖我大吼:讓我吃飯!

        真的。牛糞沒讓我覺得齷齪,秋李郢人沒覺得牛糞臟。牛糞讓我開心過。

        “牛糞火,

        火苗旺。

        蒸饅頭,

        煮臘腸。

        過大年,

        壓歲錢,

        紅紅火火又一年!”

        我們就在鄉(xiāng)場邊上,手拉手,唱兒歌,做游戲。興至,總有人會去撿地上的牛糞餅,扔,牛糞餅像飛碟樣地在空中劃出弧線,還能發(fā)出哨響,有點像水中的水漂,這“水漂”甚或還能在空中打個圈飄回來。

        一團(tuán)團(tuán)芝麻粒樣的牛糞餅,像一粒粒落在小村臉上的雀斑。我不相信長有雀斑的秋李郢會丑,它讓我牢牢地記住了秋李郢的模樣,記住了家鄉(xiāng)的模樣,也記住了鄉(xiāng)愁的模樣。

        臍像一口井。

        搖頭不算點頭算。這話對秋李郢的秋大來說不管用。他不點頭。據(jù)說,秋李郢在選址挖這口井的時候有人還找他看過。看過之后,秋大眼盯腳下,并沒說話,他只是腳尖動了一下。秋大匆匆收起羅盤,貓腰快速離開;然而,那個極細(xì)小的動作沒有逃過在場人的眼睛。點頭就是劃了圈了的。圈定。

        點腳指頭也算點頭。在秋李郢,怕是只有秋大有這脾性。

        據(jù)說,秋大手上有個叫人看不懂羅盤,是個神器。秋大會揣著這只羅盤,給人“看風(fēng)水”。秋大看風(fēng)水的時候不吱聲,你在一旁給他遞煙便是。他會圍著要選的地方來回轉(zhuǎn)悠,最后把羅盤放在他選好的地方。

        “放線!”秋大在地上一個不經(jīng)意用腳尖點地的動作被人發(fā)現(xiàn)發(fā)現(xiàn),便有人放話的。

        秋大一錘定音。放線蓋房,放線挖井,或者放線挖墓給逝者安葬。秋大定下的方位沒有人會動一絲一毫。秋大的淡定籠罩著幾分神秘。信他便是。蓋房、挖井、生老病死,之于家庭和村莊都是大事,好些人做不了主,也怕說出來的話不妥帖,也就多不了言。往往會請秋大來定奪。

        秋大在秋李郢能掐會算是坊間的事,不向外人道。秋大整日也少說話,像個啞吧。大人不問他。有一回,我曾傻乎乎地問過秋大:

        “你會‘看風(fēng)水’?”

        “毛孩蛋子——呵呵呵!”秋大“呵呵呵”的樣子,似乎比我更傻。這事就這樣不了了之,我也沒問出個所以然來。那時,我已有七八歲了。

        早年,“看風(fēng)水”是個諱莫如深的事,秋大再這么一“呵呵”,人們就更摸不著頭腦了,這口井真的有好風(fēng)水么,便也成了壓在井底的一塊石頭。

        井是石砌的土井,敞口。四周鑲滿了碩圓的牛卵石。石上都長滿了青苔。青苔一絲絲縷縷地,附著在石頭上,遇有人用水瓢在井里舀水的時候,原本懶洋洋的青苔便來了精神,舒袖長舞。要是陽光好,跟青苔一塊舒袖長舞的還有井里的黑魚,探頭探腦地從石罅里竄上水面,打個挺,冒一串泡,又倏地潛入水底。厚厚的青苔像濃濃的油彩,碧綠,滑膩,站不住腳。貿(mào)然下井,踩在石頭上,會滑落下去的。落井下石,是落井下人,后果會更嚴(yán)重。因此,在秋李郢沒有人想黑魚的心事。

        秋老根是逮魚好手,人稱他“魚鷹”。洞里有沒有黃鱔,黃鱔有多大,秋老根只要瞄一下洞口便能猜出十之八九。那天我們在井邊摘茅花,看有鲹條浮在井面,秋老根“倏”地兩指朝井面的水里一插,一只鲹條便叫他用食指和中指夾住了。秋老根的手像翠鳥的鳥喙。鲹條在掙扎。一條白光,活蹦亂跳。鲹條多歡呀,沒有一點呆氣。不服不行呀。

        “你能逮到井里的黑魚么?”

        就在我們幾個小伙伴驚訝的目瞪口呆的時候,有人又向秋老根發(fā)難。這哪里是給秋老根出難題,對他甚或是個打擊。秋老根蔫了。一時間,叼著魚的手,僵在那兒,成了空中呆滯的樹枝。秋老根想不想去逮井里的那條黑魚,或者,有沒有人能逮到井里的那條黑魚,便成了壓在井里無人觸及的又一塊石頭。

        井欄邊除了長茅花外,也有薺菜,馬蘭頭。井壁石頭上爬有好些田螺,井里還有泥鰍、鱉、小鯽魚什么的。那條黑魚自然是井里的“井大王”,潛伏得深,少能看見,卻更有魅力。

        井邊自然是好去處。我媽挑水,我喜歡跟著。我媽在用水瓢舀水的時候,我便幫他扶扁擔(dān),雙手托住,讓水桶繩掛在扁擔(dān)兩端。其實,這也屬多余,我媽原可以將扁擔(dān)放在井欄邊的草地上的。我媽只是“廢物利用”,想讓我扶扁擔(dān)拴住我,不想讓我去打井里黑魚們的主意。我媽卻在跟邊上洗衣服的李嬸談閑,她就將水瓢擱在水面,原本受了驚嚇的小鲹條們,以為沒了動靜,復(fù)又紛紛又涌向井面,有時,就繞著我媽的水瓢轉(zhuǎn)悠,毫無懼意。這些小鲹條們,就像動物園里的猴子,不買帳,簡直是膽大無比。我心急。我媽也真是的,你只顧自己說話了,你要是用瓢一舀,沒準(zhǔn)就能逮住鲹條的,簡直是不費(fèi)吹灰之力。我才不想看到秋老根抓到鲹條時揚(yáng)在空中那只得意至極的“雞爪子”。米丫也來井邊淘米,李嬸們也在井邊洗山芋,洗胡蘿卜什么的。其實,家家都在井邊洗東西,這口井,是秋李郢人的水缸、涮洗池。

        我喜歡早晨的時候到井邊。水面有輕霧。井四周踩出輻射開來的小道,一戶戶人家來這里挑水。一句句號子,把四散開來的小道都鑲成花邊,連同路邊的野花,把秋李郢打扮得漂漂亮亮。

        買鹽去。打醬油去。我媽吩咐我做這些事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在成長。其實,那會我媽也會吩咐我“買礬去”的。礬我們也叫“白礬”,晶狀,跟冰糖差不多。小時候我上過當(dāng)。一放嘴里,澀極了,好象滿口腔的唾液頓時都成了膠。舌頭像是被鎖住了一樣。連忙“呸、呸、呸”狂吐,連同舌頭吐出來才好。我至今吃糖的時候都有個習(xí)慣,先用舌尖輕輕舔一下。怕這是我小時候誤吃明礬落下的“病根”。這么澀的東西卻投井水胃口。井沒蓋,露天,四周連著稻田、溝渠,下雨的時候邊上的雨水便滲到井里,井水泛渾。明礬是個好東西,是井水伴侶,專治渾濁。抓一塊明礬在手,捋起衣袖,把膀子伸進(jìn)水里,順時針攪動,缸里的水便開始打旋了,形成酒窩?!暗\”力所致,一會的功夫,水里便有了絮狀的臟物,漸漸沉到缸底。原本還渾濁的水,便十分清澈?!暗\”也煩人。沉淀物畢竟不是干凈的東西,要清除。過不了幾天,就要“刮缸”。

        “秋李郢的這口井……嘖嘖……”

        “秋李郢的這口井……沒干過。”

        干是沒干過,不過,進(jìn)入旱季的時候,井里的水便不多了,要用木桶系長繩到井里打水。這給我媽挑水制造了麻煩,一木桶的水她拎不上來。不過,總有男人在井欄邊。秋大就在。他好象整天就在那里似的。要是一連半個月不下雨,井漸枯,秋大便幫著“淘井”。淘井要技術(shù),也要膽量。井深五六米,井下水差不多半人深的時候就能下井淘井了。淘井就是清除井下的淤泥,以及我們打水漂扔下去的瓦片等雜物。秋大腰間系一根粗繩,另一根繩上系只筐。秋大用短柄锨把雜物鏟到筐,再抖繩叫上面提。如是反復(fù)。淘過的井干凈,水質(zhì)好,覆在泉上的障礙清除了以后,泉水會冒的更快。

        井水涼。淘過井秋大上來的時候他的嘴唇烏紫。褂子貼著胸,肋骨清晰可見,他佝僂著身軀,嘴里凍得哆嗦,嘴里不停地“呵呵呵”的。我多少次想問他有沒有摸到井里的那條黑魚,看他瑟瑟發(fā)抖的樣子,估計真的只有“呵呵呵”了,徹底“傻”了。他讓我想起電影《巴黎圣母院》的守院敲鐘人加西莫多來。秋大是秋李郢的守井人,守護(hù)著這一方好風(fēng)水。

        井若臍。有水滋養(yǎng)的日子,秋李郢生生不息。

        智齒

        馬房騷味之難聞你是體味不到的。整個墻面和房頂?shù)哪敬?,都像被馬尿浸泡透了。馬打著響鼻,“嘶、嘶、嘶”的,房子本就不大,一個響屁出,屋山墻差不多能有個洞。馬房邊上過去是一個老油坊。馬是拉碾用的。大冬天悶在馬房里睡覺另一種滋味也難受。冷。被子像是鐵皮做的。我把臉埋進(jìn)被窩,只有頭發(fā)在外面。頭發(fā)一定凍壞了。

        估計以前有人在這里住過,墻上有小油鱉子熏過的痕跡。墻上那根掛“小油鱉子”的鐵釘還在?!靶∮枉M子”就是小油燈,一般由小墨水瓶在蓋上鉆個洞做成的。洞里穿根棉絮,瓶里加上煤油。它大不過掌,形似“鱉”,秋李郢人叫這種自制的小油燈“小油鱉子”。煤油也很金貴,人們就改點柴油。柴油便宜,也能向隊里的手扶拖拉機(jī)手去“蹭”。只是柴油燈花大。燈花黑黑的,狀如黃豆根須上的根瘤固氮。油煙大,過不了些日子,墻上就會被“做舊”,整個墻體色如一大塊熏肉。早上看人,臉色發(fā)暗,灰頭土臉的,再用手朝鼻孔里一摸,一指黑,都是油煙熏的。鼻孔成了抽油煙機(jī)。

        “受不了?!?/p>

        “簡直是受不了!”

        我媽是憋不住了。我躬腰,一手捂住鼻子,在原地跳。我在給我媽加油?;鹕霞佑汀N乙病笆懿涣死病?。我們給我父親加壓。估計父親也給弄糊涂了,是冷的受不了呢,還是馬房的氣味受不了呢。他沒有吱聲。下放本就讓他的情緒大落,仿佛帶我們一家到這偏遠(yuǎn)的山村都是他一人的錯。他說什么呢。

        第二天,就在我還站在屋里腳不斷跳的時候,父親在屋里點上了煤油爐。鍋里放上醋,在火上煮。屋里有了水氣,有了醋氣,寒冷削除了許多。我把手從衣袖里抽出來,雙掌打開,作花瓣狀,迎向火?;鹑缁ㄈ?,手如葉。醋有殺毒的功效,還能改變氣味。一舉雙得。醋在火上“嘟、嘟、嘟”半天。兩瓶醋都熬干了。效果出來了,騷味沒有了,卻是滿屋子的醋味。醋味總比騷味好聞。這讓我有些放松,睡覺的時候把鼻露出被窩。哪知,白天還消遁的騷味,夜晚復(fù)又潛回,抑或壓根就沒逃,裹挾在醋味之間,聞著更怪。父親沒有更多的辦法,估計我媽也不會同意他再浪費(fèi)第三瓶醋的。父親沒再煮醋熏騷。說也奇怪,幾天之后,我們也就適應(yīng)了馬房的氣味,很難聞到“醋騷”味了。鮑魚之肆,這樣的體味古人已經(jīng)告訴我們了,是“久聞不知其臭”。味還在,是沒聞出來。

        “哪能這樣?!?/p>

        “哪能這樣!”

        秋大一進(jìn)屋就聞出來了。他連續(xù)說了兩遍“哪能這樣”。自己給自己加油,像是在自己說過的話下面給每個字都加了點,加了著重號。

        這屋里拴馬都拴了近十年了,味已根深蒂固,哪里一下子說除就能除了的呢。秋大犯傻樣,言少,木訥,并不愚鈍,他像是大禹從鯀治水不力處得到啟示,改“堵”為“疏”。他要為馬房開一扇窗。秋大帶鎬、斧、鋸、木料。秋大做過木工。他用了一天的時間,在墻上挖了一個洞,安了一扇窗。其實,窗子也極簡易,就是幾根橫豎交錯的木條。木條之間加了卯榫。做卯榫費(fèi)功夫,要嚴(yán)絲合縫。

        我像是個困極了的孩子,卻有人故意逗你,不想讓你睡覺,用狗尾巴草上的茸毛,去撓你的鼻孔,又撓你的耳朵。我哪里還能安睡。小時,秋老根常干這事。我終于能把頭從被窩里挪出來睡覺了。就是說撓我鼻孔的那根狗尾巴草消停了,另一根撓我耳朵的狗尾巴草是麻雀。這家伙太鬧騰了,它一夜不睡?!案O窸簌簌”的,在屋面茅草和席笆間,像是用爪子撓席子,也像在上面不斷地打滾翻身。一刻不停。一屋麻雀。整個屋面都在響。麻雀這樣放肆,我都搞不明白,是它寄人籬下,還是我寄人籬下。

        晨曦初露,窗口明晰起來,漸漸,陽光涌進(jìn)窗里??諜魮醪蛔£柟?。跟陽光一塊來的還有麻雀。起先,站在窗口,頭不停地歪來歪去,“唧唧唧”的,試膽。我假寐,怕驚擾了它。果然,它膽又大了,翅膀一撲騰,落在了我床上,便又“倏”地飛上窗口。不過,它嘴里仍是“唧唧唧”不停,莫不是說,這原本就是我的家,你是誰,這樣理直氣壯起來,復(fù)又飛到屋內(nèi),有時甚或就站在被子上,還用喙,去啄落在被子上的光點。這家伙想欺負(fù)我。

        天亮,亦如夢醒。那年我回老家,秋大已去世多年。父親站在老油坊前感嘆:我欠他一窗陽光呀。老油坊沒有了,馬房也沒有了,只有門前碩大的石碾還在,它成了咀嚼那段歲月的最后一顆智齒。

        酒窩

        不是每個村子的邊上都有池塘的,就像不是每個人的臉上都有酒窩?!扒尚毁?,美目盼兮”。有人說,《詩經(jīng)》句子里的“倩”字,就是微笑時候出現(xiàn)在兩頰的酒窩。我信。酒窩也叫笑窩,笑靨,是人微笑時肌肉互相牽動而產(chǎn)生的凹陷。能把秋李郢與《詩經(jīng)》聯(lián)系起來了,那還不笑暈了。

        池塘邊的榕樹上,知了在聲聲地叫著夏天。池塘我們叫它蓮塘。蓮塘邊沒有榕樹,是槐樹。秋李郢不長榕樹?;睒涑?,不苗條,特別是皮膚,粗礪,龜裂,不光滑,還滿身刺。槐樹不好惹。這讓我心有不甘。知了躲在上面,“知了—知了”,叫得這么猛,無所顧忌,仿佛就在你面前,讓你伸手可及,只是因為葉密,不知處,你圍著樹轉(zhuǎn)幾圈,不知所蹤,便猛地朝樹干踹一腳,知了啞然,或者,“嘰”地一聲,撲翅而去,樹下,你連它的身影也看不到。跑了和尚跑不了廟?;睒渖先父C多?;睒渖哮B多,常有鳥在上面做窩。喜鵲、白頭翁、黑老鴰們的家也多安在上面。我們叫鳥巢“雀窩”。白頭翁這些小鳥的窩多做了樹梢,或是小枝椏上,讓你沒法靠近。喜鵲窩是雀窩中的豪宅,大,也多搭在枝桿粗壯的樹上。這給我們的造訪提供了方便。

        濃陰匝地,夏天,蓮塘堤上乘涼的人多。秋老根他爹秋大在槐樹間綁兩根樹棒,樹棒間放上竹笆,搭成了涼床。秋老根他爹每天會在涼床上睡午覺。層層疊疊的槐葉把陽光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我和秋老根就在床下“走老羊”或者下“五子棋”?!白呃涎颉痹诘厣贤趦膳?2個小坑,每個坑里放6個“老羊”。“老羊”就是楝樹上的楝果。手心手背,先“走”者選一窩老羊抓空,再一粒粒挨個放下,循環(huán)往復(fù),遇有空窩下個坑里的老羊便是你的了。誰得老羊多者勝。楝果色綠,苦。不過,有一種大如喜鵲的鳥卻喜歡吃它。有人叫它灰喜鵲,我們叫它楝鵲。楝鵲尾長,多為灰色,叫聲不比喜鵲響。估計是鳩占鵲巢,我們動用了它們的食物,我們走老羊的時候,總有楝鵲在樹上叫。下五子棋的棋子我們用的也是楝果。最好玩的是我們在樹下釣磕頭蟲??念^蟲蟄伏在地下的洞里。拔樹狗尾巴草,草芯向下探進(jìn)洞里。狗搖尾巴,草動,一拎,磕頭蟲咬住甜嫩的草芯不放。見風(fēng)一松口,磕頭蟲便在地上磕頭不止,惹我們笑。那天,就在我們看蟲磕頭的時候,金桂從我們的手上拔走狗尾巴草,去撓秋大的腋窩。撓醒秋大金桂閃身走了,秋大自己迷迷糊糊還沒言語,金桂自己先樂了,“咯咯咯”地笑一路,好象這根狗尾巴草撓的不是秋大,而是她自己。

        荷葉出賣了我。那天,我在蓮塘里崴藕,一時忘了上學(xué)的時間。我一手扶荷梗,腳在深泥里左右搖擺,像槳,拔泥,取藕,我們叫崴藕。葉動,我暴露了。秋老根米丫原本是和我一塊上學(xué)的,知道我在塘里,便沿堤尋衣,虧他們想行出,把我的衣服和書名藏進(jìn)了喜鵲窩里。秋老根米丫呢,都爬在槐樹上。我哪里知道。小腳仍舊在泥里自由搖擺,葉動,小腦袋在動,漣漪一圈圈蕩漾開去,像有小曲在我心中哼哼。我在水里,他們在樹上,我的一舉一動叫他盡收眼底。估計是米丫憋不住了,竟“噗嗤”笑出了聲。我趕緊出水,原路返回,哪有衣服的影子。樹上狂笑不止。躬腰,抱膝,把頭埋在襠下才好。我一如拔光羽毛的鳥,瑟瑟發(fā)抖。我糗大了。

        “……看見了看見了看見了,

        弟弟上學(xué)看見了,

        螺絲帽雖然小……”

        這一幫家伙,不急不徐,唱著兒歌,竟把我一個給撇下了。其實,秋老根他哪里又把持得住呢,想把《路邊有顆螺絲帽》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爻辏诔奥萁z帽雖然小……”的時候,眼望米丫,還不待米丫有什么反應(yīng),自己倒是先笑了。接著是一團(tuán)笑。米丫臉紅了。她哪里饒人, 便去拽秋老根的耳朵。秋老根在家是老巴子,排行最小,又是個男孩,慣,家人給他扎了耳眼,耳朵上裝了一個銀耳環(huán)。銀耳環(huán)成了米丫把柄。秋老根在原地轉(zhuǎn)了兩個圈之后,就地求饒。

        說也奇怪,自此之后,他們見著我就會唱這首兒歌。更奇怪的是,米丫也跟著唱。我像是做了見不得人的事似的,他們的歌一響,我就啞了,臉便發(fā)臉。他們才不會正兒八經(jīng)地把一首歌唱完,秋老根見米丫不在場,還會把歌詞給改了,原歌詞是“機(jī)器歡暢我們拍手笑”的,最后他會猛地抖一嗓子:

        “嘿!姐姐歡暢我們拍手笑……”

        碧綠,清純,質(zhì)樸可愛,也泛著野性,亦近亦敬。米丫如槐。

        調(diào)皮,可愛的是酒窩;蓮塘是秋李郢的酒窩,是童年的酒窩,它滋生出來天真與快樂所泛的漣漪,蕩漾在歲月的年輪里,如歌回響。

        老榆樹沒有春天。

        我仰望村口這棵老榆樹的時候已是淚眼婆娑。

        奶奶還常常到那棵老榆樹下,去看看它,去摸摸它。她粗礪的手掌貼在老榆樹的枝桿上,老榆樹所有的皮膚業(yè)已龜裂,長成手的模樣;抑或,我奶奶的手,長成了老榆樹樹皮的模樣。奶奶在仰望它的時候眼已睜不開了。裂紋間能伸進(jìn)一個指頭,枝干光禿,身子彎曲,已近枯萎。紛披的陽光幻化出伸出襁褓的擘,伸出空洞洞米甕的擘,伸向枝頭的擘,伸向嫩綠的榆樹葉新芽的擘。

        然而,老榆樹老了。它沒有更多的葉,沒有更多的綠色的、鮮嫩的葉。它青澀、滑膩的葉剛吐,剛發(fā)一瓣的芽、兩瓣的芽,就有一只手伸向了它,就有一千只手伸向了它。村民的手不是纖手,老榆樹你是觀音?麥苗已也泛青,雙芽子在地里已抽出了粉紅的莖,迎春花一路吹吹打打要告訴人們春天來臨的消息。榆樹渾然不知。老榆樹光禿禿的。整個春天,老榆樹上不見一芽綠葉。

        榆樹葉能吃。

        榆樹葉是我吃過的最難吃的“野菜”。葉嫩,微黃,看上去不錯。吃它,口感一點也不好,盡是黏涎,好象是稀釋了的脫水。葉子里沒有一點汁。葉“柴”,四周面滿了鋸齒,拉嗓子,老的葉片像刀,就連每條莖脈都有鋒利的刀刃。我吃它時是閉著眼睛的,囫圇吞棗,不容你細(xì)嚼慢咽,要不,遭罪的不只是嗓子了。

        奶奶已老。她一生育有五個子女。她的子女又育有二十六個子女。她子女的子女已漸大,到了上幼兒園的年歲,到了上小學(xué)、中學(xué)的年歲,到了談戀愛的年歲,發(fā)芽,舒葉,開花。奶奶站在老榆樹下,佝僂著身子,站成樹的模樣,站成一棵樹。從奶奶身上枝椏開來的是五根枝條,又二十六根枝條,還會有更多根的枝條。奶奶變成了樹干,奶奶變成了樹根。奶奶還會變成樹根下的土。

        年輪是歲月的迷宮,沒有人能找到出口。奶奶常在那一圈年輪間彳亍,嘆息,流淚。

        我出生的時候正值“三年自然災(zāi)害”時期。父親下放。我沒法想像,一個村人圍著一口鍋吃“大食堂”會是一個什么樣的景象,一個村人都在喝能“照見人影”的粥又會是什么景象。隊里沒有更多的豆、麥麩、豆粕,地里沒有更多的青菜、山芋葉、苦味苔葉。饑春地里僅有的幾牙麥色,臉色泛青。

        秋老根曾有個弟弟,叫“老巴子”。老巴子五六歲,他一早挎只竹籃出去,挑豬菜。風(fēng)靜,陽光暖。人們找到他的時候,他籃子空空的,仍舊躺在田埂上“曬太陽”。老巴子死了。老巴子死的時候手里攥著一把“茅針”。茅針就是茅草花,我們也叫它“茅花”。茅花嫩的時候有水份,甜,好吃。茅針老了成花了像棉絮,沒有水份,就不能吃了。它不消化。醫(yī)生說老巴子是吃了太多的茅草花,叫茅花撐死的。

        沒有孩子再敢吃茅花了。

        全村人把目光投向了村口。一樹眼睛。樹枝光禿禿的。所有的眼睛綴在枝頭,成了樹葉。一樹葉。全村人都去討那一丁點一丁點的綠,去捋榆樹葉吃。老榆樹成了一只被拔光羽毛的大鳥。風(fēng)過,老榆樹瑟瑟發(fā)抖。

        麥苗賴在地里。麥苗還沒有返青。秋播,冬眠,春長,夏收,沒有一樣莊稼要歷經(jīng)四個季節(jié)的等候。除了麥子。我奶奶說,那年,麥子要是收了就好了,有新麥面吃了,老巴子就不會滿野地地去找茅花吃了。說著說著,我奶奶就會掠起圍裙。

        村口是小村的眼睛。這團(tuán)墨綠的樹,像痣。

        后來又聽我奶奶說,長在眼下的痣,叫“等淚痣”。之于人,淚流痣濕,痣等淚下,命途多舛。悲劇的力量,會讓人刻骨銘心。老榆樹還在,那一段苦難的歲月,讓我永“痣”難忘。

        糧印

        “李老二

        狗皮袋

        糧印背在脊梁蓋

        左腳正

        右腳歪

        跌個跟頭爬起來……”

        李老二對誰都板著臉,不笑。加之他手上常年有一根棍,我們都怕他。見了他,遠(yuǎn)遠(yuǎn)地齊唱“李老二……”

        “小兔崽子,看我不打斷你的腿!”李老二把棍舉得高高,立在原地,并沒動。我們又狂笑。李老二是個瘸子。

        唱兒歌是自娛,也是以我們自己的方式對李老二的“報復(fù)”。

        李老二排行老二。秋李郢人都喊他“李老二”。據(jù)說他有個姐姐在東北。我沒見過。我們一群孩子跟在“李老二”后面唱“李老二”的時候差不多七八歲的樣子。李老二老是戴一頂褚色的“三塊瓦”的帽子。左右護(hù)臉的“兩塊瓦”和帽沿腦袋頂上的那“一塊瓦”會耷拉下來,一走路,“三塊瓦”同時忽閃忽閃的;也有人說是李老二邋遢,帽子常年不洗,是老油色。細(xì)看,掛在臉兩旁的“兩塊瓦”果然發(fā)亮。據(jù)說,李老二理發(fā)的時候,剃頭匠蹭刀的就是在李老二的“兩塊瓦”上蹭的。李老二五十多歲了,單身,五保戶,少有牽掛,又狠,秋李郢人給了他公權(quán),掌管糧印。

        糧印就是蓋糧食的印章。木制,長三十公分左右,寬二十五公分左右,土坯狀,陰文:“公平”。糧食是人的命根子,個個珍視。入庫的糧食要蓋印,防止有人動手腳;新打好的糧食,沒有曬干,晚上要堆好,錐體,也要蓋印。平日里,隊里的糧倉里有糧食。口糧,也有糧種。糧食要常曬。出倉之前,要看糧印是否完好。糧印清晰,就表明沒有人動糧食,就可以將糧食出庫了。當(dāng)然,糧食入庫的時候,在倉內(nèi)攤平,也要在上面挨挨地蓋上糧印。

        有一回,要動用麥種下地,李老二來監(jiān)印,就是糧食出倉的時候要有雙人以上看糧印是否完好,有無人動過麥種。李老二發(fā)現(xiàn)糧印模糊,字棱不清,幾乎已看不到“公平”的模樣,覺得事大,堅決不讓人動現(xiàn)場。隊長和隊委悉數(shù)到場。倉庫保管員涉嫌監(jiān)守自盜,委屈得近乎哭出聲,睹咒:我要是自己動過一粒麥種,滿身長疔!細(xì)查,看麥堆上滿是黑點,是老鼠屎,方知是老鼠干的。風(fēng)波總算平息。

        糧印夠大的,秋老二像是怕它丟了似的,那年他養(yǎng)的狗老了,勒了,用狗皮給糧印縫了個袋子。狗皮袋形影不離,隊長喊“蓋—印—嘍—!”李老二便背起狗皮袋,像是公職人員的拎著公文包一樣,屁顛屁顛地趕了過來。其實,他屁顛屁顛一點也沒有快意,走路對他來說是遭罪了。左腳立地,站穩(wěn),伸出棍支撐地面,才迅即邁出右腳。其實,他的右腳并不聽使喚,只是機(jī)械地在前面象征性地畫個半圓,落下。他的右腳有殘疾,站不穩(wěn)。每走一步,狗皮袋就要在它的背上拍一掌。遇雨,搶場,事急,李老二哪里快得下來,狗皮袋幾個巴掌,往往,李老二會有幾個“跌個跟頭爬起來”,一身泥。糧印沒有遭雨。手在狗皮上蹭幾下,李老二圍著糧囤,小心地,為糧食鈐印。李老二要圍著糧囤轉(zhuǎn)兩圈,不能留白太多,防止有疏漏。完畢,李老二退糧囤二尺,將那條不聽使喚的腿繞在棍上,像紅十字上的那條蛇。糧食是“生命之星”,棍棒成了橄欖枝,一部具有象征意義的作品,讓它鈐紅之后,變得飽滿而豐富。

        亚洲国产黄色在线观看| 无码国产精品一区二区vr老人| 国产一级片毛片| 日本精品久久中文字幕| 精品视频在线观看日韩| 天天综合网在线观看视频| 国产人成午夜免电影观看| 性色av成人精品久久| 日韩一级黄色片一区二区三区| 国产成人综合亚洲看片| 国产精品久久国产精麻豆99网站| 日本国产在线一区二区| 久久精品一区二区三区蜜桃| 亚洲一区二区三区av无码| 国产高清在线精品免费| 精品蜜桃一区二区三区| 蜜桃av噜噜一区二区三区9| 最近中文字幕大全在线电影视频| 久久久国产精品樱花网站| 中文字幕人成乱码中文| 亚洲成av人片不卡无码| 亚洲精品欧美二区三区中文字幕| 在线观看精品国产福利片87| 日韩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影音视频 | 国产精品黑丝美女av| av人摸人人人澡人人超碰下载| 亚洲国产另类久久久精品黑人| 亚洲午夜无码视频在线播放| 白白色发布在线观看视频| 欧美人牲交| 亚洲国产精品自拍一区| 亚洲中文有码一区二区| 性人久久久久| 伦人伦xxxx国语对白| 无码高潮少妇毛多水多水免费| 午夜福利视频一区二区二区| 丰满爆乳在线播放| 亚洲中文字幕无码久久2018| 久亚洲一线产区二线产区三线麻豆| 日本大乳高潮视频在线观看| 久久精品久久精品中文字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