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李云雷

——讀李克柔的《青春痘》

⊙ 文 / 李云雷

李云雷：一九七六年出生，山東冠縣人，二〇〇五年畢業(yè)于北京大學中文系，博士。現(xiàn)任職于《文藝報》。著有評論集《如何講述中國的故事》《重申“新文學”的理想》《新世紀底層文學與中國故事》，小說集《父親與果園》等。曾獲二〇〇八年“年度青年批評家獎”、《十月》文學獎、《南方文壇》優(yōu)秀論文獎等。

李克柔的小說《青春痘》清新自然，仿佛一陣清風吹拂，讓我們看到了一個純凈、清澈的藝術世界。小說以中學生許知的視角展開，主要描繪了她對家庭、學校生活的細微感觸，以及她對成年人生活世界的觀察、接觸與最終逃離。令人略感訝異的是，小說的作者雖然是一個中學生，但小說中卻毫無學生腔，作者的文筆與心靈雖然不無稚拙或稚嫩之處，卻是飽滿、生動的，仿佛清晨草葉上的露珠，讓人看到了無限生機。

小說并不以故事見長，更像是一篇抒情散文。小說中所展現(xiàn)的是許知的生活世界，主要在兩個層面展開。一個是家庭生活，她與爸爸、媽媽的關系，爸爸與媽媽的關系，以及媽媽與他人的關系，等等；另一個是學校生活，她與老師的關系，與好朋友希希的關系，與打籃球的男生張令軒的關系，等等。置身于這些人際關系的許知，張開了她心靈的眼睛，在觀察和打量著這個世界。在學校生活的部分中，我們看到的是一個對學校和老師不無挑剔眼光的女生，她與同性好友關系密切相互依賴，而感情處于朦朧的狀態(tài)之中。在家庭生活的部分中，我們看到的是一個感覺敏銳、觀察細致的女孩，她對爸爸媽媽之間的關系及其各自的生活狀態(tài)都有自己的觀察與思考，敏感地意識到家庭生活的不正常，為此而苦惱、壓抑、難受，對成人的世界充滿了猜測與逆反心理。在小說的高潮之處，她發(fā)現(xiàn)“媽媽出軌了”，兩人隔著車子對峙，這一部分的描寫雖然簡潔，但令人驚心動魄，隨后她離家出走，但又不知向何處而去……

在這里，小說讓我們看到了一個女孩對成人世界的窺探，以及心理上無法接受、無法適應的狀態(tài)，而這又與她在校園中的朦朧感情相互映襯，讓我們看到了一個成長中的少女多層次的豐富心靈。

小說的語言委婉細致，仿佛初生藤蔓的觸角，在打探著這個世界。隨手舉幾個例子：“窗外的車已經(jīng)流成了燦爛的河，一點點淌著。不疾不徐，不停歇。仿佛要流到世界盡頭似的?！薄疤旎ò迳系牡鯚羰切男蔚模舛松斐鋈チ思毤毜闹?，上面綴著一顆鵪鶉蛋大的水晶，哪怕在黑暗里也是亮亮的。”“許知掀開一點眼縫，只看到一個輪廓，被夜模糊了婀娜的身段。裙擺輕輕一滑，門就被關上了。屋子里的香水味久久不散。午夜的黑玫瑰一般，慵懶，優(yōu)雅，曖昧。她的心跳突然劇烈了起來。魅惑的味道揉進了夜里，紗一般裹住了她。越勒越緊，越勒越緊，幾乎要滲進皮肉里了?！边@樣的句子在小說中俯拾即是，我們可以感覺到作者敏感的眼光、細膩的心靈與出色的語言能力。即使在小說情節(jié)最為緊張的時候，我們也能感覺到作者語言上的放松、自然與精致。作者很好地把握住了放松與緊張、散文與故事之間的藝術張力，以輕微細膩的筆觸寫出了內(nèi)心的波瀾，在幾乎無事的表面之下暗流涌動，而在最后的時刻，讓我們以一種新的眼光重新打量這個世界。

對生活細節(jié)的捕捉與把握能力，考驗著一個寫作者的基本功，在這篇小說中，我們可以看到，作者在這方面有著獨特的才能，她不僅善于發(fā)現(xiàn)生活中的細節(jié)，而且將不同的細節(jié)聯(lián)系起來，成為一種具有內(nèi)在聯(lián)系的象征，比如小說中的“青春痘”“高跟鞋”“香水”“水洼”等生活細節(jié)，在作者的反復描寫中，便具有超越細節(jié)的功能，而形成了一種抽象性的氛圍與象征。以“青春痘”為例，這一意象在小說中只出現(xiàn)了兩次。第一次，“額頭上一顆痘冒出了尖兒，是近乎透明的肉粉色。許知癟了癟嘴，在上面敷了一層珍珠粉，然后赤著腳跑到廚房”。第二次，“許知咽下最后一口豆?jié){，也去洗了把臉，裝模作樣坐在媽媽旁邊開始抹防曬霜。偷偷從化妝包里拿出粉底，想遮一遮自己額頭上已經(jīng)完全長出來的那顆痘痘”。在這里，青春痘既是小說主人公青春期的自然生理現(xiàn)象，也隱喻或暗示著主人公內(nèi)心的征象?！案吒迸c“香水”也是如此，作者在小說中的反復描寫，讓我們看到了她對成人世界的一種想象與窺探?！八荨痹谛≌f中也多次出現(xiàn)，第一次出現(xiàn)在小說開頭，“剛下過雨，地上積了一個一個小水洼。她踮著腳尖繞過，不讓泥和水沾上自己的白鞋子”。在這里我們看到的是一個剛出場的女學生，第二次出現(xiàn)在小說中間，“許知一整天都是精神恍惚的。積水被烤干了，只剩了淺的痕跡，仍不死心地趴在地上”。這里的描述也與小說主人公的心理狀態(tài)密切相關，最后一次出現(xiàn)在小說結尾，“大概是夜里下了雨，路上還汪著積水。有人騎著自行車軋進水汪里，車轱轆一轉一轉，路面就被細細的虛線割開了”。此時的小說主人公已經(jīng)離家出走，但又感到無處可去，她對水洼的專注觀察，既是無路可走的一個偶然停頓，也與前面的“水洼”相互牽連，讓人想到她青春路上的坎坷與成長過程中的波折。

《青春痘》在整體上是一種詩意化的敘述風格，為我們呈現(xiàn)出了一個少女的隱秘世界，其中有青春氣息，有情感懵懂，也有成人世界的殘酷，作者以一顆敏感的心靈去觸摸與感知世界，在與小說的主人公一起成長。在小說中我們也可以看到，作者的生活世界與生命體驗雖較為狹窄，但她卻有豐富的內(nèi)心和一雙善于觀察的眼睛，相信隨著她的成長與生活經(jīng)驗的打開，必將會為我們帶來一個更加豐富多彩的藝術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