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
會寫字,未必能寫出美妙的詩歌;會唱歌,未必能繞梁三日余音裊裊;會說話,未必能洋洋灑灑富有感染力……
技和藝之間有一道鴻溝,這道鴻溝是由時間、學識、領悟、升華等等詞匯構成的。
在廣西陽朔看“印象漓江”現(xiàn)實場景劇,劇中有“漁夫捕魚”的場景,看上去很美。但這是經過藝術提煉的。張藝謀在排演時,不僅僅提取了枯燥勞作的打魚生活中的某幾個動作和片斷,還經過了“舞臺化”的反復設計。
有一年在貴州安順農村看儺戲,據說參演者都是本村儺戲傳承人,他們有的已經表演了五六十年了。應該說,在“技術”層面已到了信手拈來的地步了,但說實話,在現(xiàn)場看,真的“不太好看”,無論是配樂還是形體等都不夠美。后來在央視三套上,看到專業(yè)演員表演的儺戲,就完全不一樣了。
民間有大量原生態(tài)的舞蹈、祭祀儀式以及手工、繪畫等歷史遺存,但能稱得上“藝術”的其實并不多,也并不是說“藝術水準不高”就沒有價值,相反它們的“文物價值”要比“藝術價值”溢價成千上萬倍。
由“技”到“藝”真的是不簡單的,兵馬俑、編鐘、金縷玉衣等等,像這樣從“技術”升華到“藝術”又得以遺存下來的畢竟寥若晨星。技術和藝術之間是一個金字塔形狀,藝術就是那個塔尖,而技術是塔身。
中國書法是華人世界特有的藝術,10多億人能寫字,但能成為書法家的又有多少呢?大量習練書法的人,歷經數(shù)年甚至十數(shù)年,能把字寫得好看,但稱不上是藝術。因為書法藝術往往是“精妙的書寫技巧”“深厚的人文修養(yǎng)”“激情的藝術構想和創(chuàng)造”的結合體。古人說“進技于道”,說的就是要突破“技”的層面,達到一種藝術創(chuàng)作的精神境界。
就像書圣王羲之創(chuàng)作《蘭亭序》一樣,這是酒后信手拈來的作品,卻達到了極致的精神和書法藝術境界。又如黃公望的《富春山居圖》,畫中畫了不到10個人,每個人在畫里的布局都是十分渺小的,“渺小”到需要努力尋找才能找到,這體現(xiàn)了黃公望心目中“人與天地”的關系。對《富春山居圖》頗有研究的臺灣學者蔣勛說:“文人最重要的不是畫畫,而是生命的完成。東方藝術就像一場長跑,它不在意作品有多少,在意的是能否在自己的作品里,把一生所有的喜怒哀樂全部傳達出來。”所以《富春山居圖》被稱為“畫中之蘭亭”,是文人畫之集大成者。
而黃公望之所以能畫出這樣精絕的作品,與他融會當時的繪畫技術,貫通自己的坎坷人生,注入自己的人生體驗直接相關,這是一個由技進藝,再悟出道的過程,在他年已七旬的暮齡里,終于在富春江邊進入了他的自由創(chuàng)作境界。
人類之所以在洪荒世界中戰(zhàn)勝其他動物成為主宰,是因為人類懂得了“鉆木取火”技術,因食用熟食所以才進化得比其他動物強大和智慧。我做過“鉆木取火”的實驗,如果你沒有堅持和技巧,即便你累得氣喘吁吁,你也不可能取到火,不信你可以試試。而藝術就像“鉆木取火”一樣,歷經充滿渴望的痛苦勞作,在持續(xù)不停歇的鉆磨中,終于達到一個點燃木頭的溫度,那一刻,世界都點亮了,作為靈長類,人類的前途命運也點亮了。
(摘自《聯(lián)誼報》 圖/黃文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