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輝志
雅安紅色電波背后的王少春
雷輝志
劉文輝
解放前,周恩來同志曾設電臺駐雅安,這部秘密電臺的負責人,就是前中央人民政府情報總署副署長王少春同志,其夫人秦惠芳就是這部電臺的譯電員。
1942年6月的一天,夜深人靜,在重慶紅巖村八路軍辦事處周恩來的辦公室,王少春聆聽著周恩來介紹國民黨川康地方實力人物劉文輝的情況和中央決定派人去搞統(tǒng)戰(zhàn)工作的意圖。周恩來親切地說:“二哥(王少春排行第二,年齡又大,故老同志都這樣親切地稱呼他),還是你去吧,怎么樣?”1927年,蔣介石在上海發(fā)動反革命政變,王少春在蕪湖被捕,是阿英(錢杏邨)叫著“二哥”的名,把他營救出獄;又是李克農等在四·一二大屠殺后,介紹這個“二哥”入黨的。今天周恩來這樣親切地稱呼他,使他更充滿了信心,說:“堅決完成任務,請中央放心!”
“你還有什么困難和要求?”周恩來關心地問。王少春懇切地說:“我現(xiàn)在只剩下一個女兒了……”
周恩來安慰他說:“你放心去,我會照顧她,3年后,一定給你送去?!?/p>
1927年四·一二后,王少春被國民黨反動派通緝,被迫離開老家蕪湖。臨走時,他的妻子和3個孩子哭天嚎地,拽著不讓走,經(jīng)他再三勸說,方才勉強脫身。誰知這一走,竟成了和親人的永別,后來才知道他們母子都被貧困和疾病吞噬了。他在上海搞地下工作時,經(jīng)中共地下黨的一位領導介紹,1930年和秦惠芳結成革命伴侶。她是上海申新紗廠的紡織工,1931年正式參加我黨的情報工作,1941年6月在延安加入中國共產黨,并長期從事敵后地下工作。1932年,秦生下一女,因家貧如洗,幸由上海法國電車公司一個姓葉的職員不斷周濟,才得以存活。后因工作需要秦惠芳調到延安,又從延安轉到重慶,一家人才得以團聚。周恩來和鄧穎超一直把王少春的女兒當作自己女兒對待。有一次,小家伙生了重病,周恩來急壞了,說二哥就剩下這一根苗了,一定要千方百計地搶救過來。他們請來八路軍駐渝辦事處的醫(yī)生,找來最好的藥,終于把她的病治好了。開學了,周恩來把她交給陶行知,進入育才學校讀書。
7月24日,王少春一行到達雅安,著手開展工作和學習,等待國民黨24師參謀長張伯言安排與劉文輝接觸的時機。
王少春雅安蒼坪山的秘密電臺所在地
一天,劉文輝早早地在會客室里等待著,不久即見張伯言引進一個人來。只見來人中等個,50歲左右,小平頭,正方臉,兩道濃眉,鼻梁上架著一副高度近視眼鏡,給人一種膽識俱備、舉止老練的感覺。張伯言把王少春介紹給劉文輝,劉上前操著濃重的四川腔招呼說:“一路辛苦了,請坐!”王少春首先代表周恩來表示問候,而后同劉文輝一起就有關事宜進行了磋商。雙方商定,王少春作為劉文輝的私人顧問,以張伯言的朋友為避日軍之難到雅安暫??;報務員楊作愛是王少春的秘書,譯電員秦惠芳是教書的,稱方先生。聯(lián)絡方式指定由川康邊防指揮部參謀長、劉文輝的心腹張伯言同王少春單線聯(lián)系,不與外界接觸往來,如有急事則臨時約時間、地點,與劉文輝直接面談,如劉不在時,則用書信往還;物資方面由劉文輝提供。王等人的住處選在偏僻的、張伯言早已廢棄的舊旅部,一座破廟似的院子里。
一切商妥后,王少春返回旅社,用5天時間對住地四周的環(huán)境及雅安的社會情況作了初步的調查,遂決定架設單獨的秘密電臺,與延安建立直接聯(lián)系。
坐落在雅安城南蒼坪山下的那所院落,正前面是一片荒蕪的草壩,中間是空地,后部左右各有3間破房,中間是堂屋,左房住著王的女兒(3年后,周恩來派人送至王少春身邊的),右房是王少春夫婦的臥室,旁邊是電臺室,院后角有幾棵古樹,院外左邊是條通往山上的曲徑。此外,他們住地四周,還布滿了劉文輝部的各式電臺,包括參謀部的、軍部的、三青團的,還有國民黨西康省黨部的,反倒起了一個掩護作用。
8月1日,他們按照中共南方局編好的密碼,第一次建立了同延安的聯(lián)系。從此,每天深夜l2點都要和延安聯(lián)絡1次,及時向中央請示報告,接受指示;平時,主要是抄收延安新華社的電訊稿。
西康省成立儀式
電臺溝通聯(lián)絡后,如何開展工作?大家重溫了周恩來的指示:“蔣介石排斥異己,與劉有某些矛盾,要充分利用這一點去做工作;去后要把工作做好,不能失敗,主要是策反劉文輝及潘文華、鄧錫侯;要生根立足,起碼做3年打算。”他們決定,要對劉文輝以誠相待,千方百計拉住他,不讓他倒到另一方去,同時設法保住他的武裝,保護好中共地下黨和進步人士,使革命事業(yè)少受損失。他們還對劉文輝及其轄地和部隊作了全面調查,認為西康是個多民族的省份,封建迷信濃厚,文化落后,土匪武裝多;雖蘊藏著豐富的地下資源,但交通不便,是個未開墾的處女地;劉文輝是集地主、軍閥、官僚于一身的地方實力派人物,其反蔣雖是基于個人的野心,和共產黨拉關系也是基于個人的利害,但一定要按中央的指示,竭力地爭取他。
為了幫助劉文輝了解共產黨的方針和政策,自建立電臺的第一天起,凡收到明碼電報,王少春都要用毛筆抄寫一份送給劉文輝看,前后共8年從不間斷。劉文輝對這些抄報是每日必讀,有時事情多忙不過來,就利用抽大煙的時間,邊抽邊看,時??吹萌肷瘢顺闊?。
有一次,在收抄新華社播發(fā)的毛主席《目前形勢和我們的任務》一文后,王少春趕快派專人送給劉文輝。劉文輝讀過康有為的“維新”著述,學過孫中山先生的“三民主義”“建國方略”,但是從未接觸毛澤東這樣深邃的見解。讀后連聲稱贊:“好文章!好文章!”然而,對于這樣的“好文章”,劉文輝雖是拜讀再三,可有的問題仍難以理解,疑慮自己是革命的對象,即使倒向人民方面,也不會被諒解。他去請教王少春,王少春耐心而誠摯地告訴他:“新民主主義革命的任務,就是要消滅地主階級和官僚資產階級的剝削和壓迫,但不是消滅個人。只要共產黨以外的其他任何黨、任何社會集團或個人,對于共產黨是采取合作的而不是敵對的態(tài)度,我們是沒有理由不同他們合作的。”王少春還列舉了李鼎銘先生參加聯(lián)合政府,國民黨26路軍將領趙博生、董振堂在江西寧都起義后加入紅軍的事實加以說明,劉文輝聽后連連點頭。
除提高劉文輝對共產黨的認識外,王少春還和劉文輝共同商討反蔣的具體辦法,甚至在一些重大問題上,曾幫劉文輝化險為夷。
1942年下半年到1943年上半年間,蔣介石曾借口西藏地方親英勢力拒絕修筑康藏公路,命令24軍出兵討伐西藏,另派中央軍的兩個師進駐西康接防,借圖藏以圖康。為此,劉文輝和王少春經(jīng)過一番磋商后,決定來個將計就計,擬定了作戰(zhàn)計劃,開了一個向蔣要槍械、要裝備、要經(jīng)費、要擴大編制補充實力的清單,指派軍參謀長伍培英專程到重慶坐催。蔣一見此“計劃”又氣又恨,又說不出口,只好派何應欽出面,以中央財政困難負擔不了這筆龐大的經(jīng)費為由,宣布“對藏用兵暫緩進行”。
王少春的地下發(fā)報機
王少春除了直接做劉文輝的工作外,還經(jīng)常搜集一些重要情報,上報延安。早晨,他穿著一件白土布對襟上衣,青色寬褲腰的肥腿褲,褲腳系上帶子,精神抖擻地上蒼坪山去打八卦掌。當時的蒼坪山,是國民黨官員匯集的地方。國民黨24軍、西康省政府和其他一些形形色色的要員常常上山打拳練武,同時談天說地,論古道今,其中也不乏對蔣介石不滿的議論和涉及國民黨軍情的消息。但是,他們都視王少春為劉文輝的幕僚,所以從來對他不作回避。王少春手在練拳,耳在靜聽,有時也湊過去搭汕幾句,利用一切時機搜集情報。
1938年,劉文輝全家照
一天早晨,王少春與一個軍官閑聊得知,胡宗南曾派人借口來雅安安置軍官家眷,見劉文輝滿口答應,接著又透出胡部想經(jīng)過雅安、開往云南的問題,被劉文輝以山多林密,人煙稀少,大部隊行動困難,必須自帶糧草為借口,周旋應付過去了。
王少春將這一重要情況立即向黨中央報告,可是中央方面總是無法接收,急得他在屋子里走來走去,像只熱鍋上的螞蟻?!斑@是特急報,老發(fā)不出去是要誤事的呀!”王少春邊走邊說,像自言自語,又像是對新報務員石勵說的。過了幾分鐘,仍發(fā)不出去,一向樂呵呵的王少春眉毛倒豎,眼睛也瞪大了,提起筆來,在石勵面前寫了句英語“Go away”,要石勵立即發(fā)出去。石勵莫名其妙地望著他說:“英語怎么發(fā)呀?”王又譯成中文“滾蛋”。石勵怔了一下,說:“罵人是犯紀律的啊!”王少春說:“罵人是小,誤事是大,你發(fā),將來我檢討。”石勵沒法子,只好發(fā)了個“99”,就是把“滾蛋”變成了“換人”。
事后才知道,當夜中共中央所在地河北平山縣西柏坡下大雨,雷電干擾太大。過了幾天,中共中央來電嘉獎全體電臺人員,稱提供的這些重要情報,對軍委指揮西南戰(zhàn)役很有參考價值。
從1942年7月建臺到1949年12月9日劉文輝起義,王少春等在雅安堅持工作了8年,工作和生活都是艱苦的。王少春不僅要和自身疾病作斗爭,還要與敵人巧妙地周旋,戰(zhàn)勝種種險惡。
有一次,軍統(tǒng)局發(fā)現(xiàn)他們電臺的信號,便急電雅安組長徐伯威,令其查明具復,同時派兩名特務前來偵破。王少春他們事先得知這一消息,連夜作了對付意外的準備,把收、發(fā)報機卸下來裝箱,妥善地隱蔽起來。即使這樣大家還是謹慎防范,擔心萬一露出破綻,會給黨帶來損失。好在劉文輝態(tài)度鮮明,來了個矢口否認。特務經(jīng)過一番偵查,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蛛絲馬跡,弄得好不沮喪。
不久,國民黨特務機關又派在24軍任政訓處長的丁國寶用電臺來偵破。王少春他們偵聽到該臺信號,便立即去問劉文輝:這是怎么回事?為什么特務搞電臺來雅安,你還不知道!劉文輝一聽急了,立即派人去把這部電臺予以沒收,并把丁國寶攆出雅安。
有一次,王少春去成都匯報情況,在返回雅安的途中,被土匪把錢和東西搶光,而且連身上穿的衣服也被扒去,僅給他留下一條短褲。他赤著上身,拖著病軀,又冷又餓,白天找個破廟躲著,夜里才出來趕路。當他借著夜色的掩護返回住地時,石勵嚇了一跳,連問:“你是誰?”“我是老王,你怎么認不出來啦!”石勵趕快去找衣服來給他穿上,可王少春還風趣地說:“我是在進行馬拉松運動?!笔瘎铌P心地問:“這幾天餓得夠嗆吧!我去做點吃的。”王少春不在乎地說:“早就習以為常了……”
在8年的日日夜夜里,王少春他們戰(zhàn)勝了一個個的困難。住的是透風的破廟,吃的是自己種的菜,夏天睡報紙,冬天睡稻草,沒有看過戲,也沒有進過餐館,這些他們都不在乎。
1947年3月,中共中央決定暫時放棄延安。劉文輝對解放軍能否取得勝利一度產生疑慮,對王少春他們的態(tài)度也起了變化。開始劉文輝對他們比較熱情周到,派了四五個警衛(wèi)員跑前跟后,現(xiàn)只剩下一個叫戴吉安的士兵。這一變化,王少春他們并不在意,但惱火的是沒有干電池。沒有電源,就無法與黨中央聯(lián)系。過去劉文輝派人送來的都是新電池,而現(xiàn)在拿來的卻是舊電池,沒法用,石勵只好在電池底部鑿幾個小洞加些鹽,土法充電,勉強維持一陣。劉文輝還減少了對他們的供應,機器沒有電池,人也沒有經(jīng)費了,幾乎鬧到斷炊的地步。
1949年,劉文輝等率部起義,群眾夾道歡迎
后來,他們發(fā)揚南泥灣的精神,自己動手,開荒種菜,來個生產自救。
王少春面對當時的處境,一面向組織反映,一面嚴肅地告戒劉文輝:“你要當‘政治家’,不要當‘政治商’。希望你把眼光放遠點!”
周恩來得悉這一情況,便通過王少春轉告劉文輝:“如果認為不需要,請你們買張飛機票把他們送到香港,包括飛機票錢都會給你們送來。”這下劉文輝才警覺起來,逐漸改變了態(tài)度。
后來,周恩來指示王少春去成都,由張友漁代表組織給了些錢。由于當時國民黨地區(qū)通貨膨脹,他們馬上買了2個金戒指、1個金手鐲,以備在緊急情況下使用。
那時,王少春他們生了病,既無醫(yī)又無藥,輕病拖成重病,重病積成殘疾。楊作愛剛到雅安時身強力壯,由于整天在陰暗潮濕的屋里工作,染上肺結核病,因無錢治療,病情越來越重。南方局遂派身體更強壯的石勵接替楊作愛,石勵來后工作了一二年又病了,來時紅光滿面,現(xiàn)在是面黃肌瘦,不時發(fā)燒。王少春急得沒法,想送他去看病,又沒有錢,只好找個偏方,買了點肉給他燉芭蕉花吃。秦惠芳脊椎骨折,需要及時住院治療,可手里沒有錢。她把長期節(jié)省買下的2個金戒指拿出1個換成錢,還是住不上院。因為住院費要22元,而戒指只賣了20元,還差2元,她只得在家躺了兩個多月,帶病堅持工作,以致腰部落下了殘疾。
人民群眾歡迎解放軍進入成都市
1949年春,形勢很緊張,敵人的活動更加頻繁。組織上決定要秦惠芳連同她的女兒先轉到香港。秦惠芳走后,她的譯稿任務就壓在王少春身上,他一人頂兩人干,帶著病日以繼夜地堅持工作。
周恩來自始至終親自指導著王少春策動劉文輝起義的具體工作。12月5日,周電王少春:“望即轉告劉自乾先生,時機已至,不必再作等待,對蔣之一切偽命不僅要堅決拒絕,且應聯(lián)合鄧(錫侯)、孫(震)及賀國光諸先生有所行動,要守住西康、西昌,不讓胡宗南匪軍侵入?!蓖跎俅翰粌H以最快的速度把這些指示轉告劉文輝,并提出了具體意見,督催劉行動。
1949年10月間,人民解放軍以排山倒海之勢,相繼解放了西寧、銀川、廣州等地,戰(zhàn)爭中心逐步轉向西南。王少春勸導劉聯(lián)合西南實力派走起義的道路。劉文輝雖有這方面的思想準備,但顧慮重重,下不了決心。王少春對劉文輝說:“川康解放,為期不遠,要認清形勢,當機立斷,用自己的行動寫自己的歷史?!辈⑨槍⑽妮x既怕被蔣介石殺害,又怕保不住自己權力的思想,嚴肅指出:現(xiàn)在已是大勢所趨,人心所向,應抓緊時機,在解放大西南的斗爭中為人民立功。
經(jīng)過反復工作,及國內局勢一天天明朗,劉文輝終于表態(tài)要起義了。1949年12月9日,國民黨西康省政府主席劉文輝,西南軍政長官公署副長官鄧錫侯、潘文華聯(lián)名在雅安發(fā)表通電,宣布起義。雅安蒼坪山下的紅色電波劃破萬里長空,載著川、康將領的心愿,載著黨的兒女的紅心,飛向黨中央,向毛主席報告了起義的喜訊。
王少春的心久久不能平靜。8個春秋,他們經(jīng)歷了“雨城”雅安的多少風風雨雨,聆聽、傳播過多少來自紅巖村、延河之濱、西柏坡,和來自中南海的聲音!
蔣介石聽到劉、鄧、潘起義的消息,擔心“西安事變”重演,10日清晨,倉皇飛往臺灣。
全國解放以后,周恩來同志代表黨中央贊揚王少春同志任務完成得好,并任命他為中央人民政府情報總署的副署長。1955年5月10日,王少春由于舊病復發(fā)在北京醫(yī)治無效,與世長辭。彌留之際,他對守護在身邊的家屬說:“我是赤條條來,赤條條去,共產黨員,不留什么!”
責任編輯:葛 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