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 子
愁城中的一篇訪問記——郭沫若先生近況
仁 子
記者抵達郭沫若先生竇樂安路寓宅時,太陽拖斜了樹影,宅外花園式的草場上,郭先生的孩子們在草地上,說著四川話跳躍著,一位十歲左右的公子與男工友在廊沿上修理好像小腳踏車的機件,郭先生從樓上下來,穿著舊的布的學生裝,布鞋,這天天氣相當熱,顯然是為了接見而移其服裝的,白邊眼鏡是隨著年歲而不戴了。
為了想知道郭先生近來寫作的情形,記者就貪婪似地問:
“先生最近寫些什么?”
“好些時沒有寫文章了,做了些校對的工作,《浮士德》后部譯完了,自己正在校樣中,但每次校樣,每次改寫,弄得印刷所加忙,”他笑起來似乎對不起排字工人:“近日正動手,寫‘二十年自傳’,繼續(xù)前寫的‘自傳’,祇能寫‘二十年’,二十年以前的已寫,今日以后卻還無從寫起。”
“有一個劇團重演《孔雀膽》,最近又改寫了一下,”這時,我想著他的熱誠求精與迅速,處事實在有過人的地方,作為文化界的領(lǐng)導者猶能孜孜于自己作品的改作,就在這里予我們的寫作態(tài)度以很大的暗示與敬仰,在與他的談話中,我們往往得到很好的指示?!陡∈康隆泛蟛吭傩T俑呐c《孔雀膽》演了又改的態(tài)度上的認真,是充分地顯映他寫作與為人的態(tài)度的。
我們正擔心像郭先生那樣充滿著寫作偉力而又近年耳順的人,“時間”該是寶貴的,他說:
“每天來的客人平均有十七八位,每人半小時,為數(shù)可觀,有時外面有應酬,有時夜間也有客的。”大家都想要寶貴他的時間,但大家不可避免地糟塌了他的時間。
記得幾個月之前,曾在郭先生那里坐了幾分鐘,看到了梅蘭芳顧頡剛等先生先后共五六位,當時顧先生曾提議請他翻譯《詩經(jīng)》。他笑了笑說:“這工作很難,還得要仔細研究,”今天,我重提起了這,他依然回答說“沒有”。
為了不想消費郭先生的時間,將要問的問題,用書面交給郭先生,答案翌日就拿到的。并為記者題了一幅單條:
偶語詩書曾棄市,世間仍舊有詩書,借問厲王流彘后,衛(wèi)丞勛業(yè)復何如。
正氣凜然,字又蒼勁灑脫,一如其人。
問:聞先生現(xiàn)正撰作“二十年自傳”是否為以前“自傳”的續(xù)稿,內(nèi)容可略告否?
答:打算寫二十年來的近事,與前稿如斷如續(xù)。
問:《浮士德》后部何日可脫稿,《孔雀膽》改稿工作如何,可見告嗎?
答:《浮士德》第二部早于五月三日譯竣,不日可望出版,《孔雀膽》僅改若干處而已。
問:創(chuàng)造社曾盡了中國文化發(fā)展歷史上重大的使命,以今日觀之,先生有何新的意見可告否?
答:當時的朋友們都很認真。郁達夫先生的死難是最大的遺憾。
問:以先生三十年寫作之經(jīng)驗,請對日下文化出版界作一般的指示。
答:最好是抱定為人民服務的方針。
問:文藝界似有門限界別,先生對之作何看法?
答:如是“為人民”與“反人民”的派別,我認為是應該有的。
問:目前知識分子走頭無路的苦悶,有何方法可以解除?
答:決心為人民服務便是路,因而也就不會苦悶。
問:文學家,新聞記者因須代表大家說話,所以與政治當局有時無法避免沖突,請先生可否作進一步之解釋?
答:既無法避免,只好不避免。目的在使政局也能代表大眾,可以問心無愧。
問:在目前極端沉悶局勢中,做文化工作者應從何著手?
答:多多修養(yǎng)自己,準備舍己為群。
問:日本再會在遠東抬頭嗎?
答:美國與日本帝國主義者的殘余是這樣希望。
問:對日和約問題,先生有何意見?
答:根本問題是要根絕日本帝國主義。像美國今日所取的態(tài)度應絕對反對。
問:所謂中國第三方面的自由主義者,于今后中國政治能起些作用嗎?
答:假使不站在人民本位的“公是”“公非”的立場,絲毫也不能起作用。
問:請先生評評美國援華政策,魏德邁批評政府之文告是否妥當。
答:美國可惜死了一個羅斯福,以致對華政策一錯鑄成,無法援救,魏氏的文告在粉飾美國的罪惡,可謂空前的偽善文件。
問:先生今后是否有意重回大學擔任教課嗎?
答:希望有那樣的一天。
1947年11月14日
(原載1947年11月14日《華商報》)
(責任編輯:王錦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