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梓真
長在莊稼邊緣的詩——云南果果的詩歌創(chuàng)作及其他
陳梓真
云南果果的詩歌創(chuàng)作題材大致包括愛情、鄉(xiāng)戀、鄉(xiāng)土、城市、旅游、自然風物、歷史人文、抒懷言志等范圍。特別其網(wǎng)絡詩作吸引了眾多讀者,深受詩歌愛好者的喜愛和追捧。當初讀他的首部詩集《悟盡你的滄?!?,知道他是一個對文字與情感極為敏銳的人,他擺弄文字確實有自己的個性和特色,對語言的感受和表達方式很獨到。云南果果偏愛向陽的一面,他的目光并非有意回避“陰”的那一面,他的審美視線的確存在一種慣性,但這并沒有什么不好,反正以批判現(xiàn)實主義為視點的作者詩人還是有的,可以各行其是,文學流派是允許有所區(qū)別的。
在云南果果的青春時期,村莊兒女的愛情曾經(jīng)是他歌吟的主題;單純、古典、質(zhì)樸。我曾驚異他的多情與多愁善感,驚異他的才華橫溢,讀之既久,愛之愈深,知道了鄉(xiāng)村的愛情所包含的古典意味。他憑借一部很有品位的詩集,贏得了省內(nèi)外眾多詩歌愛好者的注目?!澳莻€無月的季節(jié)∕天飄蕩得很高很遠∕只有通向遠方的紅色桅桿∕載著孤獨∕依然瘋長∕踩著丁香郁結的一串串記憶∕走出淡白的地平線……那個多雨的季節(jié)里∕謝絕了你默默的相送∕唯有話語在手心捏成細汗”(《那個季節(jié),心不屬于我》)。寫一對青年男女在月黑之夜分別,雙方都沒有膽量把事情挑明,那是一種來自內(nèi)心深處的一抹不忍低訴的傷情在詩中無意識的閃現(xiàn)。大而概之,這不是近十幾年的事情了,很古典,很保守。這里有過往的時代印跡。在三十年前,青年男女的交往基本就是這個樣子;愛悠悠,恨悠悠,逝水無語東流。
云南果果早期的詩作愛情詩居多,大概持續(xù)了五六年,之后,轉身而走向“大愛”,一頭撲向了他更熟稔的鄉(xiāng)村與田園。有評論家說“語言和生活,是詩歌創(chuàng)作的源泉”,我一直認為,假如云南果果不是生長在鄉(xiāng)村,他的詩歌的題材又會是一個什么樣子?純樸而詩意的鄉(xiāng)村生活造就了詩人,是不是這樣呢?詩歌和鄉(xiāng)村其實靠得最近,在《詩經(jīng)·國風》可以見到。
云南果果毫無疑問是堅守在紅土地上貼著莊稼寫作的人,是紅河岸邊有影響的詩人之一。翻一翻其詩歌目錄:組詩就有好多,如《猛拉,我的村莊》《一座村莊一種記憶》《春天的一些細節(jié)》《傾心的山村》《山中那朵美麗的百合》《二十四節(jié)氣組詩》《西北勒的那一抹紅》《走進村姑的農(nóng)場》《山村筆記》……有的組詩居然包括二三十首詩歌;他的詩作鄉(xiāng)土風味濃厚,飽含著對家鄉(xiāng)故土的赤誠與血脈相連的疼痛;更有對故鄉(xiāng)化不開的依戀。古人云:“在心為志,發(fā)口為言,言之美者為文,文之美者為詩?!闭f的就是詩歌創(chuàng)作中首要的問題是語言。他的每一首詩,講究語感、語勢、語境;注重詩章整體的藝術意蘊與涵養(yǎng)的深邃。詩界常常提及的所謂“終極價值追問”,在他的詩作中往往需要讀者思索、判別。敏銳、想象豐富,如他的《梨花組詩》,一般人寫一首兩首氣就脫了;而他一口氣寫六首,并且各具特色,這的確是令人拍案驚奇的事。在云南果果筆下,一截土墻、一塊犁板、一棵狗尾巴草、一泓溪流,一綹秧苗,一彎鐮刀都可以成詩。他的詩直面于特地域的鄉(xiāng)村風物,紅河南北兩岸農(nóng)家的生產(chǎn)生活也就成為了其的詩歌的主要題材。比如《老寨鄉(xiāng)的鄉(xiāng)村素描》,14個村莊,在詩人的筆下就是14首質(zhì)樸的詩歌?!棒~塘,因一塘水而寧靜而祥和的村莊∕在皺巴巴的紅土和陽光中∕只是魚兒遠走∕只有溫熱的水草∕在圍觀孩子們與大黃狗的嬉戲∕鯉魚躍龍門也成為一種傳說∕漁網(wǎng)扔出,也只能打撈一地星光∕或是輕拂出幾只蛙鳴之后的縷縷炊煙∕有水滋潤的村莊禾苗茁壯∕天光微微忙碌的日子獵獵作響∕老農(nóng)流血流汗的耕作中∕馬蹄有如叩響村莊的鐘聲∕野櫻桃花開得最早最紅最香∕有麻布彩裙,素衣花邊∕像蜻蜓一樣呼吸著干凈的空氣∕有了幾分情調(diào)幾分安逸幾分暖洋∕村人們行走在黏糊糊的日子里∕習慣走走停停習慣一步一回頭∕在蚊蟲啄不破的窗紙下∕站成木樓邊的一株株蒿草∕當犁鏵在吭哧吭哧聲中老去∕一粒粒金色的種子便種在心底∕就有了溫暖和盼頭∕也就年年有了魚”(《魚塘》)。所謂“詩性”,就是指的詩歌的藝術性在詩歌中的含量,是在字里行間滲透出來的,不是直白地說出來。這一首詩的詩性,是憑詩人的感覺、情緒、描摹來實現(xiàn)的,基本上體現(xiàn)云南果果的詩性氛圍及語言特點。摘取其中一些詞組,如寧靜、祥和、皺巴巴、黏糊糊、吭哧吭哧,都來源于口語,很普通,沒有費心勞力的痕跡,卻有泥土一樣的質(zhì)樸、清純、明凈。作品的特點在于突顯了畫面似的質(zhì)感;其詩性氛圍是用“通感”串起來的——“皺巴巴的紅土和陽光”,呈現(xiàn)的是一種鳥瞰視覺與畫面感;“溫熱的水草”——觸覺,天氣熱;水草在圍觀孩子們與大黃狗的嬉戲——聽覺視覺;其實里面包含有平等、博愛與善的人性,并且透露了萬物皆有靈性的原始意義?!懊β档娜兆荧C獵作響”——其實獵獵作響的是一曲生命之歌,且具有濃郁喜慶氣氛;“當犁鏵在吭哧吭哧聲中老去”——犁鏵,人的物化,一目了然,凸出了鄉(xiāng)村農(nóng)事特點。何謂通感?在這首詩里可以看出,通感往往憑借意象、比喻、象征而產(chǎn)生,把屬于某種感覺領域的意象(語義)轉移到另一種感覺領域形成不同感覺之間的流通。通感與多種修辭手法的交叉,隱藏在云南果果的某一個詩行或章節(jié)中;可見作者組詞搭配的最顯著特色。在他的詩章中任挑某一行,透出的是靈動飄逸,使得整個場景籠罩在人性的溫馨平和中。在詩人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惡”、“丑陋”不是不曾存在,而是被隱去了。唯美理論主張詩人應該沉醉于感覺,而不應該去渴求揭示抽象道理??梢哉f,云南果果的審美意識是唯美的,偏愛的是“紅豆生南國∕春來發(fā)幾枝∕勸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的審美方式。紅豆生南國,是不是就沒有發(fā)生悲劇的可能了呢?是不是就沒有違背倫理道德的事情發(fā)生了呢?我們不能要求詩人去管那么多!
云南果果是具備安靜寫作的涵養(yǎng)的?!痘赝迩f》開頭如是說:“那是青瓦與土墻遍布的村莊/總是靜立在山的皺褶里/籠住多少夢鄉(xiāng)的泯滅/說出樸素/也道出自然/在生老嫁娶中/詮釋著悲傷與吉祥”。這里沒有刻意的雕飾,而是一種時間長度的濃縮,粗線條的勾勒簡潔樸素,一切原本來源于自然本身,但我們又從中見到了時間的流動,與村莊的老邁與平靜,鄉(xiāng)村景致及其人性的元素異常明朗?!捌胀ǖ纳娣绞剑偘殃柟獗吃谏砩希屒f稼在雨水中節(jié)節(jié)向上……一方土腔,一裊土韻∕在溪水淙淙響過的柳樹旁∕隨便地哼上一段∕山谷回應∕彩云遠揚”……村莊的靜謐,靜謐的心靈與村莊兒女的心事陽光像一樣明媚,人或許就像一棵青蔥的大樹,沒有名韁利鎖與爾虞我詐的喧囂與糾纏,遺世而獨立?!胺^大風的山口∕總有年邁的親人∕……在村口,眺望遠方∕而我便在詩歌的光芒中∕捧著親情,回望……”虔誠得如宗教一般純凈的情感,委婉情深。文學的主心骨原本該是一種精神存在,在這里,鄉(xiāng)村的存在是靜謐的,人的存在是安分的,并無張皇的躁動不安。環(huán)境與人的內(nèi)心被一種古老鄉(xiāng)村自然存在的引力所牽引,遠離了當下誘人的物質(zhì)“黑洞”。村莊兒女樸素的價值尺度成為了詩人安身立命的基調(diào)及賴以存在的精神支點,在回望村莊的妥貼寧靜中,人的身心得到了放松,即使稍縱即逝,這種放松曾經(jīng)存在于讀者的閱讀過程。
云南果果的詩扎在家鄉(xiāng)的土壤里,根扎在農(nóng)村廣闊的原野之上的?!岸俗锾斓奶镆皑M只感到土地深處∕有一種神示的力量,穿過塵埃∕淳樸而激昂,一雙雙泥一樣的大手∕涵蓋著我全部至尊的身軀和心靈……端坐秋天的田野,就看見紅葉∕甚至收割后遺留的種子……端坐秋天的田野,一種生命的律動∕大把大把地提升著思想的高度∕農(nóng)忙也成為一種節(jié)日……端坐秋天的田野,貼近皇天后土∕在姓氏和成分的背后∕那些空氣、云朵、雁陣、野菊和水∕都在親情的暖意中燃燒起來……”(《端坐秋天的田野》)。這無疑是詩人的一種嚴肅的寫作姿勢,詩人從中找到了一種能夠安撫自己靈魂的一皮坡一皮坡的蕎麥地、包谷地、水田與村莊,那里義無反顧地生長著他的殷殷鄉(xiāng)情;他的一行行文字,也就長在莊稼的邊緣。
云南果果的詩作,好的當然很多,上了紙質(zhì)媒體的或者是貼在網(wǎng)絡上的,都過得了行家的法眼,很少有參差不齊那種情形。城市題材的如《蒙自寫意或頌歌》15章,《紅河大道》組詩,其他的單章也還有許多;包括地理人文、城市新顏、山水形勝、名勝古跡,才藝平平者大多會知難而退;浩大磅礴的城市組章,這是詩人在題材方面的擴張,儼然是其創(chuàng)作上的領土擴張!或許可以說,好詩和動人的樂曲一樣,可以驅(qū)逐人心的荒蕪。在物欲的撩撥與詩情畫意之間,我們可以而且應該有所選擇,也并非一定要持非此即彼的態(tài)度。所謂的好詩,實在沒有一個統(tǒng)一的標準;我們只能說現(xiàn)代詩的標準就是對現(xiàn)實有所介入,超越生活的粗陋困頓,以詩歌詮釋生命的真諦。如果要牽聯(lián)“后現(xiàn)代”,事情就弄復雜了?,F(xiàn)代詩提倡“詩即生命”,是說文學創(chuàng)作需要深入骨髓的人生體驗,虛無飄渺無濟于事!
云南果果的詩,向來深受讀者喜愛,一位讀者在讀過他的詩之后,用寫詩的方式作評論:“詩如其名∕紅撲撲的文字∕長在莊稼的邊緣∕長在山野的風中∕谷穗,村居,石頭,鐮刀,扁擔∕有模有樣走過了他的詩行……以命定的固執(zhí)∕打撈那束回眸鄉(xiāng)情的目光……”。這也道出了我想表達的對云南果果詩作的喜愛,誘人的文字,長在莊稼的邊緣;的確很好地概括了他的詩作的內(nèi)在品質(zhì)。云南果果的詩作,一直以來沉潛在社會底層,與農(nóng)村父老鄉(xiāng)親苦樂與共,這是其詩作的生命力所在;“寫什么,為什么人寫”很明確?!笆^寨的大山丫口∕在云南果果的詩中守望”。石頭寨,是一個以文學的名義給出的地名,實際情況是云南果果一直義無反顧地把他關注的目光,投向了滇南的那些偏僻的鄉(xiāng)村。他的詩作,與無病呻吟拉開了距離,與所謂“后現(xiàn)代”根本就不是一回事情。詩人赤裸的腳掌落在紅土高原的農(nóng)田坡地里,不僅僅是“在場”,而是在立場歸屬上把自己當作其中的一員。所謂題材的選擇,從其詩作中可見一斑。
云南果果一直是在堅守中國源遠流長的浪漫主義的詩歌傳統(tǒng)。文學天空星漢燦爛,照亮了后繼者前行的路,后繼者不應該有任何的所謂“落伍”的顧慮;浪漫主義詩歌是一棵常青樹,你愛或者不愛,她都不曾消失!一個以詩人而存在的云南果果及其詩歌使我想起了刀郎的《云朵》:“等著我回來,向你傾吐,愛以及愛……”是的,里面也包含有云南果果鍥而不舍的執(zhí)著。詩里那種質(zhì)樸自然和真摯誠懇的眼神,讓我見到了詩人心地的純厚和精神的純粹。那種眼神,像長在紅河岸邊的一株稻子、一棵包谷樹在仰望哀牢山一樣平靜!
(作者系《今日蒙自》編輯)
責任編輯:楊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