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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戀 手

        2017-11-13 11:44:53
        中外文摘 2017年13期
        關(guān)鍵詞:方塊字整本長江文藝出版社

        □ 蔡 瀾

        戀 手

        □ 蔡 瀾

        黃伯伯已經(jīng)九十多歲了,頭雖禿,但身體健壯。衣著隨便,永遠是白恤衫黑長褲,看起來像個退休的窮書記。每天早上散步六英里,人家見到跟在他身后的那穿白制服司機駕駛著的那輛勞斯萊斯,才知道對他印象錯誤。

        和黃伯伯在一起聊天,發(fā)現(xiàn)每次有少女走過,他的視線不落在她們的臉或胸,只是緊緊地盯著她們的手。

        有天早上忍不住問他:“為什么?”

        這是黃伯伯的故事:

        九歲時父母雙亡,被迫去賣甘蔗、橄欖。沒錢念書,偷窺私塾窗口,整本《千家詩》硬背了下來,雖然已熟悉方塊字,但還是要靠勞力為生,演傀儡戲、唱南管,甚至被雇抬死人棺材,賺了幾個錢當賣貨郎,他每天挑了兩個大木箱,走三鄉(xiāng)六里,接觸過百家少婦,也見過千家少女。

        一天,我給雷擊了,我看到天下最美麗的一雙手!

        我心里想:要是她肯讓我摸一摸手,那我寧愿早死十年!

        她忽然間好像了解我的心意,轉(zhuǎn)過頭來向我微笑答謝。只能在章回小說里出現(xiàn)的事,發(fā)生在我身上,但是貧富懸殊,親事無法提起,我永遠不能摸到她柔美的雙手。

        我一氣之下來了南洋,二十年奮斗下來,賺了不少錢,我又不死心地跑回鄉(xiāng)下看她。

        “雞棚里哪有隔夜蚯蚓?”老朋友說,“她早就嫁人。如今不生孫,也應生子!”

        我失望之余,想回南洋,但還是忘不了那雙手。散了些錢,調(diào)查到那少女的住處。真是有緣,她剛好在井邊洗衣,一見到我,也很高興地迎上前:“你不是去了南洋發(fā)財嗎?怎么到現(xiàn)在還是白恤纻衫黑長布褲的?”

        她一面說一面用圍裙抹著她浸濕了的雙手。我一看,天啊!已浮上了雜亂的青筋。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也不相信已經(jīng)沒有辦法再看到那雙美麗的手!到現(xiàn)在,我還一直在找。有一天,我一定可以找到。

        (摘自長江文藝出版社《老得可以告別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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