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偉明
大山深處
●李偉明
碧云天,黃葉地,正是一年好景時。朋友大劉利用休息日,邀我去山里看望他那幾個煉松油的老鄉(xiāng)。
車過一個小鎮(zhèn),大劉特地停下來,在一家商店買了一扎啤酒,一扎便宜的本地白酒。見我不解,大劉說,別小看這點東西,我在山里呆過,等下你就知道它的分量了。
汽車繼續(xù)前行,路越來越窄,山越來越高,坡越來越陡。在爬一個超過45度的Z字形陡坡時,跑慣了城市水泥路的汽車終于坦白地亮出了自己無能的一面,趴在半山腰打了幾次滑之后,投降了。只好小心翼翼地把汽車退到坡下,徒步進山。
這道坡,的確夠陡的,穿著皮鞋,連走路都打滑。還沒爬上去,迎面來了一輛無牌無照的破貨車,車上的木頭高出車身兩倍??此菗u搖晃晃的樣子,我們趕緊閃到路邊,心里暗暗祈禱它千萬別出事??茨撬緳C,一臉坦然,旁邊還坐著一個同樣坦然的村婦,一對勇士啊。我慚愧地對大劉說,運費再高,我也沒膽賺這個錢。
已是大山深處,路邊偶爾能看到正在收割的農(nóng)人,他們都知道山里有個煉松油的點(山里就這么些人,這么點事)。走一程便問一次路,每次得到的答案都是“還有五六里”。走了若干個“五六里”,前路依然渺茫,看來,山里的計量概念還沒和城里對接上。
總算到了!路邊幾間塑料紙裹著的小木棚,一間“餐廳”,兩間“臥室”,這就是我們要找的煉油點?我的想象真是不到位。已是下午兩點多了,四五個工人才準(zhǔn)備午飯??腿说牡絹恚屗麄兿渤鐾猓ūM管大劉事先已經(jīng)打了招呼)。飯菜很簡單,有了酒,味道就不一樣了。倒酒的小伙子把我們的碗斟得滿滿的,我分明看到“酒平線”已經(jīng)超出碗沿,沒辦法端起來,只好俯首喝去一口,剛抬起頭,那邊酒瓶又對過來了,擋都擋不住。這就叫熱情,大山深處才有的熱情。
工人們說,這地方,離最近的圩鎮(zhèn)也就幾十里路,交通工具主要靠自己帶來的摩托車。由于路況差,誰都不愿騎車走這樣的路,所以,他們一個星期才派人出去買一次菜(說到這里,他們再次為桌上缺乏美味佳肴而致歉)。在這樣的地方,吃的東西才是最珍貴的,而錢呢,在山里是死的,出了山才是活的。這時,大劉得意地瞄我一眼。我知道,他停車買酒是英明之舉,兩扎便宜的本地酒,到了這里果然分量特沉。
小木棚前面是一條一兩米寬的小溪,小溪上空覆蓋著嚴嚴實實的雜樹、野藤,形成一道天然的頂棚。工人們利用這個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在溪上架了幾根木棍,天氣熱時,這里就是他們的涼床。當(dāng)城里人享受著空調(diào)的清涼時,這幾根橫在溪面上的木棍,同樣給煉油工帶來幸福,說不定,沒了山外的喧囂,大山的幽寂還使這種廉價的幸?!凹兌取备咭恍┠?。這么一個簡單的生存環(huán)境,實在沒辦法激起人們更多的欲望。
拉木頭的無牌無照貨車,是山道上難得的??汀捰凸と烁嬖V我們,他們拉一車木頭的報酬是兩百元,運氣好的話,每天能拉上兩車。從理論上來說,他們當(dāng)然也知道危險,也知道不能超載,也知道開報廢車更危險更不能超載,然而,這是他們的生活,是大山深處的一種生活,是一種敢于或者說不得不與理論對抗的生活。就如煉油工人,他們在這里辛苦地干上一年,清苦地過上一年,總收入也不過萬元,可他們也認了。
出山時,煉油工人用摩托車送我們到陡坡停車處。騎車送我的小伙子說,買菜的事主要是派他去,所以,這條路數(shù)他走得多,但是,有幾處陡坡,騎摩托車還是上不了;有幾處急彎,路況太差,得分外小心。盡管如此,這小伙子居然認為,相對于熙熙攘攘的城市道路,他倒覺得還是這山路好走呢——山路無拘無束,自己把住車龍頭就行;城里的路,人多車多,你不碰人家卻難保人家不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