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嵚

專業(yè)不對口，干臣成昏官

◎張 嵚

丟臉丟到外國

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初夏的一天，是鴉片戰(zhàn)爭重要戰(zhàn)役—吳淞（位于上海的黃浦江與長江匯流處，是海防與江防要塞）要塞爭奪戰(zhàn)中最為悲壯的一天。

上萬名裝備精良的英軍憑借上百艘戰(zhàn)艦猛烈的火力掩護，朝著清朝的吳淞要塞發(fā)起瘋狂攻擊。在敵人雨點般的猛烈轟炸中，清軍的西炮臺上，66歲的江南提督陳化成傲然撐起戰(zhàn)旗，率領(lǐng)殘存的親兵慨然從炮臺上殺出，最終身中七處重傷，壯烈倒下，身邊八十多名將士全數(shù)為國捐軀，無一人逃跑投降。

這場鴉片戰(zhàn)爭里的決定性戰(zhàn)斗就此愴然落幕。進占吳淞的英軍已然把刀尖頂在了清朝的脖子上，清朝喪權(quán)辱國的敗局再難改變。但浴血搏殺的陳化成老將軍和那些戰(zhàn)至最后一息的清軍將士們也引得英軍連連喟嘆，其英勇作戰(zhàn)場面此后見諸英軍各類的作戰(zhàn)資料中。

也是這一天，與這些忠勇的將士們一道被英國人大書特書的，還有清朝此戰(zhàn)的最高長官、兩江總督牛鑒的丑陋表演。

就在悲壯的西炮臺之戰(zhàn)打響時，牛鑒大搖大擺地帶兵增援—明明是去打仗，他居然坐在轎子里一路上吹吹打打，仿佛是去赴宴。被英軍發(fā)現(xiàn)后招來一頓炮轟，牛鑒立刻連滾帶爬地跳下轎子就跑，甚至連官服、官靴都脫掉扔了一地。由于逃跑姿勢太過滑稽，以至于對面的英軍忘了大戰(zhàn)，全都嘻嘻哈哈地湊過來瞧他逃跑。還有英國士兵把這場面記錄下來，戰(zhàn)后投給英國報社，刊登后更是引起轟動效應。牛鑒堪稱丟臉丟到了外國。

正是牛鑒這一番笑話使得慘烈的吳淞口大戰(zhàn)立刻亂了套，不明真相的各路清軍跟著他潰逃，這才害得陳化成陷入英軍重圍后殉難。而牛鑒隨后跑得更徹底，逃離戰(zhàn)場后馬不停蹄，連駐地寶山（今上海寶山）也丟了，導致英軍接下來兵不血刃地拿下上海，從而狠狠掐住清朝的脖子。對英國的鴉片戰(zhàn)爭進程來說，兩江總督牛鑒真是立了一大奇功。

吊詭的是，在戰(zhàn)場上丟人現(xiàn)眼的牛鑒此前非但不是貪腐昏官，反而是清朝官場上馳名一時的干臣，在民間更有“牛青天”的美譽。如此勞苦功高的標兵怎么在鴉片戰(zhàn)爭中就落到丟臉丟到外國的地步呢？

前清勵志榜樣

牛鑒出生于甘肅武威，屬于標準的苦孩子。他少年時喪父，母親含辛茹苦地供他讀書，其科考路更是長期磕磕碰碰：當?shù)氐慕逃|(zhì)量本來就不佳，外加牛鑒家又窮，學習條件也有限，所以單是從秀才考舉人，牛鑒足足考了15次，落榜簡直成了習慣。

幸運的是，艱苦的生活并沒有磨滅牛鑒的斗志，反而成就了他一顆感恩的心。母親的艱辛不易，鄉(xiāng)親們的慷慨幫助，點點滴滴都讓他刻骨銘心。他在西安關(guān)中書院讀書時，由于囊中羞澀，一度連飯都吃不飽。書院的一個廚師看不過去，偷偷接濟他衣食。若干年后，牛鑒成為封疆大吏，特意給這個廚師送來重金酬謝。

如此小恩，他都沒齒不忘。比起恩情來，他更不曾忘卻的是志向。再苦再難，他依然謹記著母親樸實的教誨：他日倘若為官，一定要做個像包青天那樣的好官。

功夫不負有心人，29歲那年，艱難打拼多年的牛鑒終于高中進士，之后多年在翰林院任編修，也在陜西等地為官。他確實以包青天為榜樣，成為出了名的廉潔奉公的硬骨頭。在陜西做布政使時，他因看不慣陜西巡撫搞腐敗，實名舉報了幾次也不了了之，竟氣得把官帽一摔，回家養(yǎng)病去了。

要攤上清朝某幾位皇帝當政時，牛鑒這個脾氣十有八九就是招禍的節(jié)奏。萬幸的是，此時的皇帝是正盼著整肅吏治的道光。道光連續(xù)六次召見牛鑒，把牛鑒感動得眼淚汪汪。得到皇帝青眼的牛鑒擦干眼淚后就打點行裝，去河南當巡撫了。

值得一說的是，當時的河南已經(jīng)是清朝天災加腐敗的重災區(qū)：黃河年年鬧騰，官員勾搭連環(huán)搞腐敗，誰來當巡撫都干不長。牛鑒卻是倔脾氣依舊：你們都不來，我來！結(jié)果他還沒到河南，好些當?shù)毓賳T聽聞他的大名后就哆嗦，慌不迭地去跑調(diào)動。

仕途憋屈了這么多年，牛鑒終于在道光的支持下大權(quán)在握，當然一出手就是暴雨狂風。他到任沒半年就刮起了劇烈的整肅風暴，數(shù)百個劣跡斑斑的官吏被論罪，以至于拍手稱快的河南老百姓都在傳：這牛大人是天上星宿下凡，什么貪官污吏都敢狠治。

就在鴉片戰(zhàn)爭爆發(fā)的同一年，突發(fā)的大水更讓牛鑒贏得了河南全省士民的心。是年，河南暴發(fā)了百年不遇的洪水，古城開封被洪水圍困。牛鑒聞訊后，直接上演了孤膽英雄的一幕：他駕著一葉扁舟，直接來到開封城頭，親自站在滾滾浪濤里指揮搶險，還現(xiàn)學現(xiàn)用，搬出明朝一位水利學家的治水大招，奇跡般地逼退洪水，保住了開封城。

如此逆天的神跡讓牛鑒的聲望如日中天，“牛青天”的美譽在民間不脛而走，也給正為鴉片戰(zhàn)爭焦頭爛額的道光打了一劑強心針：既然牛鑒這么能干，何不調(diào)他上前線打英國人？

專業(yè)不對

道光二十一年九月，牛鑒正式接任兩江總督，擔起了抗英的重任。

剛就職的牛鑒還沒碰上英國人就遇到個大困難：差點兒在河南走不了。一聽說牛鑒升官離任，全河南都炸了鍋。牛鑒的巡撫衙門被上千人圍得水泄不通。好些百姓跪在門口，哭著喊著不讓牛鑒走，鬧得牛鑒不得不站出來拍胸脯保證：等我滅了英國人，一定再回河南來！這才勸得百姓含淚放行。

此時的牛鑒對于接下來的抗英任務信心滿滿。剛到前線時，他依然如在河南時那般雷厲風行，徑直把自己的指揮部搬到了毗鄰前線的寶山，然后給道光上了一道慷慨激昂的奏折，表達了誓與陣地共存亡的決心。道光看得龍顏大悅，在朝堂上當著滿朝文武的面把千里之外的牛鑒好一頓表揚。

但接下來的事就是狠狠打臉了。對此刻的兩江總督職務來說，從不缺態(tài)度或操守的牛鑒偏偏缺了一樣關(guān)鍵東西：專業(yè)水平。

打仗是個技術(shù)活，牛鑒本就是個門外漢，面對的又是當時全球頂級的英國侵略軍，勝利概率基本為零?？膳碌氖?，他還不自知，反而自以為是地瞎指揮，一番自作聰明地謀劃，竟判定英軍不可能進軍吳淞口，戰(zhàn)前防務也就嚴重疏忽，被英軍抓住機會打上了門。

等真正上了戰(zhàn)場，見識了英軍恐怖的火力與兇悍的步兵沖鋒后，這位一直以錚錚鐵骨著稱的“名臣”開了眼后被嚇破了膽。他本想去支援陳化成，被英國人轟了幾炮后立刻嚇得慌不迭地往回跑，導致整個吳淞防線分分鐘崩潰。從這個角度說，壯烈殉國的陳化成和那些浴血到最后一刻的吳淞口清軍將士就是被牛鑒坑死的。

經(jīng)此一敗后，牛鑒也徹底沒了脾氣，兩個月后作為簽字代表與英國簽下了喪權(quán)辱國的《南京條約》。這位鴉片戰(zhàn)爭前名滿天下的能臣也就徹底被釘在了恥辱柱上。

說到底，牛鑒不是不夠努力，而是實在沒這個能力。把一個不懂軍事的大臣放在事關(guān)戰(zhàn)局的兩江總督任上，以如此簡單粗暴的用人方式，清朝就是武器裝備不落后，恐怕也難逃戰(zhàn)敗的厄運。

簽了《南京條約》的牛鑒從此聲名盡毀。那個當年曾接濟過他的廚師在牛鑒做兩江總督時一度在他府衙里幫廚，可聽說牛鑒做了如此喪權(quán)辱國的事之后，這位已經(jīng)70歲的廚師硬是變賣家產(chǎn)，湊了2000兩白銀，狠狠扔在牛鑒面前：“這是你當年謝我的錢，我現(xiàn)在全還給你。給你這種昏官當廚師，我丟不起這人！”

不過，即使在牛鑒身敗名裂的情形下，當年受過牛鑒恩惠的河南百姓依然沒有拋棄他?！赌暇l約》簽訂后，牛鑒被朝廷判處死刑。消息傳到河南后，整個河南又炸鍋了。當?shù)匕傩章?lián)名向朝廷上書，甚至在牛鑒被押解到京城時，沿途還有河南籍士民含淚相送。他們一番據(jù)理力爭，竟真的救了牛鑒的性命。

此情此景也應了這樣一句話：真正為百姓做實事的人，哪怕只是一點兒小事，百姓也不會忘記他。

編 輯/安 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