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全勝
日月無腳,歲月有翼,不知不覺,七七高考距今已歷40個春秋。那場不同尋常的考試,每每想起,都會令人感慨頻頻,激情難抑。正是40年前那場令人自豪而難忘的考試,徹底改變了一代甚至兩代人的人生軌跡,使他們的夢想得以實現(xiàn),命運得以轉折。我也是那次高考的幸運兒。
夢碎“文革”
德國詩人席勒說過:“要忠于少年時代的夢想?!鄙洗髮W是我少年時代的強烈夢想。它萌發(fā)于幼時的青油燈下,多年的求學過程中逐漸強烈,最終憑1977年高考實現(xiàn)。
我出身于農民家庭,他們給我以勤勞實在的品質和農家孩子的生活學習條件,但難賦予我夢想和志向。
我上大學的夢想是從如饑似渴閱讀小人書和小說中產生的。記得剛上小學二年級,同桌拿來一本小人書《火焰山》,我們幾個孩子每天聚在一起看得津津有味。多天后它已殘缺不全,但我卻激情難抑,仍用一個新石板把它換到手,一遍遍地翻看。它激起我讀書的狂熱,從到處尋找小人書很快發(fā)展到看大部頭小說。這樣,小學時期便成為我讀書的狂熱期和黃金期,基本上看完了《三國演義》《水滸傳》《西游記》 等古典名著,以及《鐵道游擊隊》《呂梁英雄傳》 等新小說。書籍為我打開了一個和農家生活完全不同世界的大門,書中的英雄人物成為我崇拜的偶像和目標。我幻想著英雄造時勢、叱咤風云、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但隨著時間推移,讀的書越來越多,我的英雄崇拜觀又轉化為對羅貫中、施耐庵、吳承恩、曹雪芹、巴金、趙樹理等的作家崇拜觀。在20世紀50年代理想教育的氛圍中我的理想是當全國知名作家,雖不能叱咤風云但仍可用自己的作品教育千萬人。我的大學夢與作家夢緊密相連。從完小到初中再到高中,仿佛有架無形的梯子,使我一直向作家夢和大學夢登攀,愈來愈近愈強烈。
1964年,我以四科成績三科99的高分考進太原十中,從熟悉的農村進入陌生的城市。身邊的同學個個才華橫溢學有所長,這為我構筑了一個很好的比學趕幫超的學習氛圍,更激發(fā)了自己考大學的激情和狂熱。在學好各門功課的同時,先后精心閱讀了《李白選集》 《魯迅選集》 《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等著作,為1967年進入大學中文系做準備。但1966年6月4日,“文革”狂潮席卷而來。十中校園出現(xiàn)了兩派紅衛(wèi)兵,從批斗老師到批斗校領導,從校內到校外,從文斗到武斗,從破四舊立四新到全面奪權……“文革”如一匹脫韁野馬向前一路狂奔,毫無停歇跡象。我的大學夢被踩個粉碎。挨至1969年10月大家都已徹底絕望。于是在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的高潮中,我決定:回農村、回老家參加農業(yè)生產勞動。
輕率舉動遭到父母的強烈反對:“如果不是為了上大學,辛辛苦苦供你上初中、高中干什么?!”我無言以對,而他們也無可奈何。在農村的八九年時間里,我參加了“清隊”、一打三反等運動,先后在公社辦公室、中小學等處工作。這樣,我的大學夢擱淺10年一直難圓。
重燃希望
1977年10月中旬,我們教師在紅衛(wèi)中學進行秋假培訓時接到縣教育局通知,讓各高中點舉辦高考復習班,并讓具備條件的青年教師參加復習。當時,我已年至三旬,屬老三屆,不在教育局通知的年齡范圍內??粗贻p教師一個個前往三焦中學參加復習,我心中五味雜陳,巨大的失落感難以名說。
機會是悄悄降臨的。10月21日,我回校的第二天中午,學生即將開學,我正在備課,掛在墻上的小喇叭突然響起。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播音員以一種震聾發(fā)聵的聲音向全國人民宣布:1977年將恢復大學全國統(tǒng)一招生考試制度,凡是工人、農民、上山下鄉(xiāng)和回鄉(xiāng)知識青年、復員軍人、干部和應屆畢業(yè)生,符合條件均可報考。招生辦法是自愿報名,統(tǒng)一考試,地(市)初選,學校錄取。錄取原則是德智體全面衡量,擇優(yōu)錄取。
廣播猶如一聲春雷,突然在我學校小小的教師房內爆響,我始則為之一震,繼而歡呼雀躍,拍桌大呼:社會沒有拋棄我們,終于可以為實現(xiàn)大學夢為之一搏了!隨后,我下定參加高考的決心,并將這一振奮人心的消息立即通知了我的同事及部分同學和學生,大家和我一起興奮一起歡呼,互相鼓勵參加高考。我立即找齊全部課本,全身心投入到復習中。在復習的幾十天里,不僅沒睡覺、吃飯、閑聊時間,甚至連感冒時間也沒有。一天早上,我頭重腳輕,打噴嚏,流清涕,感冒了。怎么辦?在這一寸光陰一寸金的日子是沒時間感冒的,必須設法趕快治愈。于是,我早早起來提一暖瓶開水抱一顆籃球,邊喝水邊抱著籃球在操場上瘋跑,練帶球過人、三步上籃,出了一身大汗。當學生到校時我已是一身輕松,感冒竟奇跡般好了。
說到當年高考復習,不能不提到我校的環(huán)境。它原是三焦村姚氏老祠堂,占地5畝多,解放后一直是三焦小學、三焦完小、三焦中學所在地。我在此讀了小學和完小,從太原十中回鄉(xiāng)后又在此教書。校內有大操場和籃球場??梢哉f,這里是鐘靈毓秀之地,也為我提供了一個高考復習的最佳場所。當我在教師房中深夜苦戰(zhàn)做題累了時,便出來在月光照耀下的操場上散步休息養(yǎng)精蓄銳。
命運之考
考試時間定在12月10日和11日。9日,我和另外參加高考的6位同事一起乘車來到縣城,經我的一個學生安排住在招待所一間大房中。大家興高采烈像過節(jié)一樣。中午吃過飯,下午看考場。看考場的考生接二連三,許多像我一樣已年至而立,有了幾個孩子。但另外一些,年僅十六七歲,混沌初開,始醒人事。我和我的好幾個學生將一同走進考場,一同接受祖國的選擇和檢閱。
第二天,走進考場的那一刻,我成竹在胸,信心滿滿。第一場考語文,作文題兩個任選其一:一個是《心中的話兒獻給華主席》,另一個是《為四個現(xiàn)代化做貢獻》,作文占70分。我從1967年到1977年實際參加高考,等待10年,艱難曲折,萬般辛酸,心中有太多的話兒要對中央領導傾訴,因而我選擇了《心中的話兒獻給華主席》一題。話匣子打開,隱藏在心中的辛酸和激情噴涌而出,難以自抑。我含淚寫完作文,淚眼朦朧交卷走出教室。我下意識地感到,作文是成功的。能感動自己的東西,也一定會感動評卷老師。史地和政治考試,我輕松異常,檢查后第一個交了卷。而數(shù)學考試,我分外仔細,做完全部考題后又反復檢查,一直到考試結束的電鈴響起,我遲遲不愿離開桌子,變成了全場最后一個交卷者。endprint
一個多月后,考試成績下來,我們參加考試的7人全部進入初選名單。多年后,在司法廳政治部的人事檔案中,我見到了自己這次的高考分數(shù):語文92,史地88,政治84,數(shù)學77。但當時我是不知道的,從我們校長找我時的神態(tài)看,可以推測到我們的考試成績是不錯的。他微笑著對我說,一定要把志愿報好。我第一、第二、第三志愿分別報了北京大學、山西大學、臨汾師范學院中文系。連同填報的志愿一起還提交了政審材料。此后,便進入提心吊膽的等待期。
1978年2月24日,元宵節(jié)剛過,我的等待終于有了振奮人心的結果。上午10點多,在校門口碰到了鄉(xiāng)鎮(zhèn)郵遞員,他笑嘻嘻地掏出一個印有花紋的白信封遞給我:“山西大學的,可能是錄取通知書!”此話猶如一聲炸雷炸開了我內心深處歡樂的堤壩,興奮之情肆意流淌。我打開信封拿出錄取通知書,歡樂一遍遍擊打著我的神經和全身細胞。
開學日期是3月18日。3月15日,我背著行李從風陵渡坐火車到太原。闊別10年重返太原,又見迎澤大街,欣喜之情難以言表。“文革”中上山下鄉(xiāng)讓我從太原回到鄉(xiāng)下,而高考的恢復又讓我從鄉(xiāng)下重回太原,命運經由高考而改變,我內心充滿奮斗的激情和喜悅,充滿對黨的政策的信任和感激。
中文系七七級130多名同學中,有老三屆和畢業(yè)多年的學生、應屆畢業(yè)生、現(xiàn)役軍人,年齡差距大,社會閱歷各不同。這給同學們提供了互相學習交流的機會。我們宿舍6人,我和同學徐世立屬于老三屆,年齡大點,其他同學都與我們相差七八歲。全年級最大的三十一二歲,最小的十七八歲,相差15歲。大家互相尊重關心,度過了4年美好的共同生活時光。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我的兩個學生姬德躍和劉紀昌也分別于1978年、1980年考入山大中文系,同在一個教學樓上課,師生同上中文系,也成了那個時代的特殊現(xiàn)象吧!
艱難求學
我來自農村,入學前是民辦教員。民辦教員沒有工資,更不會帶薪上學。每月雖然有20元助學金,但除去18元生活費外,所剩無幾,常常是捉襟見肘、囊中羞澀,對于一些必要的開支苦于應付。
入學一兩年后,我在經濟上陷入困境。父母年邁,母親患上肺心病咳嗽不止,漸失勞動能力,每年冬天都要犯上幾次,既花錢又需人照顧。兩個孩子年齡尚小,女兒5歲,兒子3歲,也正是需人照看的年紀。家庭生活重擔便落在妻子身上。她既要下地勞動掙工分,還要擔水磨面,照顧兩個孩子和母親,養(yǎng)家糊口,格外辛苦。1980年夏天,我村實行聯(lián)產承包責任制,我家分到10畝田。妻子忙不過來,我也不時請假回村幫她種地。土地要耕種要投資,母親的病要看,一家人還要吃飯生活,經濟上的拮據(jù)壓得我喘不過氣來。為少買化肥我掏盡供銷社、信用社等廁所的糞坑,把一些老羊圈、豬圈的地面也鏟得干干凈凈。孩子們受了苦,愛吃的小吃糕點沒有了,西瓜等水果也吃不上了,一雙小兒女跟著我們過起了苦光景。
1981年底,我大學畢業(yè),被分配至山西省司法廳工作。大學夢結出了美麗的果實。
數(shù)十年來,我曾任省司法廳辦公室秘書科科長、律師管理處主任科員,1992年到省律師協(xié)會,先后任副秘書長、秘書長、《山西律師》雜志總編等職,2008年10月退休后享受天倫之樂?;叵胍簧?0年前的高考是改變我命運的關鍵考試,我永遠銘記那段歲月、感謝黨的政策。
(責編 曲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