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紅梅

摘 要：作為鳳姐的心腹，平兒實為丫頭中出類拔萃之人，怎奈身微運蹇。清代《紅樓夢》評點關于平兒的解說，主要集中在名字、性情、才識、結局等方面。關于名字，脂批認為平兒之名完全符合鳳姐氣質，張新之則注“平”為“屏”，平兒乃“為鳳之屏”。關于性情，或“自是可愛”，或“慈厚存心”，或“不負恩義”。關于才識，評者一致認為平兒“甚有才識”，甚至高出鳳姐和探春。關于結局，除了張子梁析有伏應之筆，多數評者肯定平兒被扶為正的結局。其實，平兒“薄命猶甚”。

關鍵詞：清代 《紅樓夢》評點 平兒 薄命猶甚

平兒，鳳姐的“心腹通房大丫頭”（第六回），賈璉的“房里人”（第六十五回）①，第六回劉姥姥一進榮國府時正式出場。作為賈府四大丫鬟之一，書中平兒的活動貫穿始終，而且上了四次回目：第二十一回“俏平兒軟語救賈璉”，第四十四回“喜出望外平兒理妝”，第五十二回“俏平兒情掩蝦須鐲”，第六十一回“判冤決獄平兒行權”。不過，與鴛鴦也上了四次回目不同的是，平兒的這四次回目都在前八十回。在丫鬟級別，前八十回是最多的，可知平兒地位之特殊。清代《紅樓夢》評點②對平兒這位“要緊人”（靖藏本第六回雙行批）的關注相對較多，主要集中在名字、性情、才識、結局等方面，梳理如下。

一、關于名字

清代《紅樓夢》評點論及平兒名字的話語不多，主要觀點大致如下。

平兒的名字出現(xiàn)在第六回，周瑞家的帶劉姥姥進府去見鳳姐，“先找著鳳姐的一個心腹通房大丫頭名喚平兒的”。脂硯齋批曰：“名字真極，文雅則假?！保仔绫倦p行批）賈府乃詩禮簪纓之族，丫鬟的名字如賈母的丫鬟鴛鴦、寶玉的丫鬟襲人、黛玉的丫鬟紫鵑等個個取得有香有色，符合各自主人的身份地位、性情及文化修養(yǎng)。平兒作為鳳姐的丫鬟，名字中透著質樸。蓋鳳姐出身武將之家，“自幼假充男兒教養(yǎng)”（第三回），識字不多甚或不識字，給自己的丫鬟取不出多么文雅的名字來。所以脂批“真”“假”云云，個中道理應該在此。此乃其一。

其二，張新之認為，平兒之“平”即“屏也，為風之蔽”，并依此說明平兒即為鳳姐心腹通房，“而能隨處遮護之，使留余于萬分之一者也”（第六回夾批）。所謂通房，即為主人幸過之婢，又稱“傅婢”。平兒是由鳳姐強逼著做了賈璉的“房里人”，一則顯鳳姐的賢良，二則又拴賈璉的心。再有，據脂本，鳳姐嫁過來不到半年，就把之前兩個服侍賈璉的給尋出不是打發(fā)出去了，不推出平兒自己臉上也過不去。因此，張新之自信注“平”為“屏”頗“有斟酌”，因“屏”“風”原不可分。云平兒“為風之蔽”實是“為鳳之屏”，而且是“善亦屏，惡亦屏”（第五十二回夾批），全書回目兩云“俏平兒”就是這個緣故。不止于此，張新之還把“俏”字做了拆解，云“俏”字乃“小人而肖人也”，大概“小人”是指平兒亦婢亦妾抑或介于婢妾之間的身份，“肖人”是取“平姑娘又是個正經人”（第六十五回）之意。

再有，姚燮認為第六十一回平兒勸解鳳姐一段，句句從火焰上潑水，從沸湯底抽薪。不待細味其言，鳳姐盛氣當釋之過半，“此平兒之所以名平兒也”（第六十一回眉評）。特別是平兒到處放寬一著，即“平兒之所以為平也”（陳其泰第五十九回眉批）；平兒公道良心之至，亦“姑娘之所以名‘平也”（王伯沆第六十九回批）。用興兒的話說，平兒“雖然和奶奶一氣”，但“倒背著奶奶常作些個好事。小的們凡有了不是，奶奶是容不過的，只求求他去就完了”（第六十五回）。因此，雖然平兒“一味忠心赤膽伏侍”鳳姐，而“為鳳之屏”的內在含義，似以平兒默默緩和鳳姐與賈璉、鳳姐與賈府眾仆及各方勢力之間的矛盾為宜。

二、關于性情

相較而言，平兒之“俏”不在容貌，因為書中的有關描寫都集中在平兒的行事方面，諸如“俏平兒軟語救賈璉”“俏平兒情掩蝦須鐲”，以及平兒理妝、平兒行權等，從而表現(xiàn)平兒的性情之“俏”。清代《紅樓夢》評點中，除個別評者出以諸如“平兒亦是假好”（東觀主人第六十九回批）、“平兒尤奸”（《大某山民總評》）、“平兒專權”（姚燮第三十九回眉評）之類的個別微詞，諸家多給予肯定性的論析，擇要如次。

第一，“自是可愛”。清代《紅樓夢》評點中，脂硯齋、姚燮之“可兒”，王希廉之“可人”“靈慧可愛”，陳其泰之“可愛”“可兒”，張子梁之“可人”，黃小田之“乖巧可愛”（第五十五回夾批），王伯沆之“靈俊無匹”“可愛”云云，一致稱說平兒“實是可愛”（黃小田第六十回夾批）之人。例如第十六回，旺兒媳婦給鳳姐送利銀來，平兒為替鳳姐瞞住賈璉撒了個謊，鳳姐竟也被哄了。脂硯齋兩聲連呼“可兒可兒”（庚辰本夾批），喜愛之意溢于言表。姚燮稱贊平兒“真是好連手”，指稱與鳳姐狼狽為奸的，內有平兒外有旺兒，而“璉哥終身在圈套中矣”（第十六回眉評）。張子梁感嘆“平兒真鳳姐功臣”，所以始終無間，然而其心亦苦。細思張氏的說法，似乎可以理解為姚燮之“狼狽為奸”說的正面含義。黃小田則從平兒的處境立論，直言平兒能為鳳姐所容，即在此等處；而鳳姐往往為平兒所制，亦在此等處。再如第二十一回，賈璉私通多姑娘事漏，平兒掩發(fā)救過賈璉，嬌俏如見。姚燮認為這段絕妙文字“蓋為平兒作傳”（第十六回眉評）。脂硯齋又是兩聲連呼“可兒可兒”（庚辰本夾批），喜愛之情一如既往。王希廉稱平兒搜得頭發(fā)，既壓服主人又即以示恩，“真是可人”。與之相近，王伯沆亦稱平兒靈俊無匹，既庇夫主又庇主婦，“可謂真好人了”。至于平兒解救賈璉的心思，據張子梁分析，鳳姐與平兒親厚但不肯分衾■之愛，賈璉求救，平兒怎能不心向賈璉代為欺瞞呢？賈璉求歡，平兒豈不愿為之？是不得已而跑出。平兒一生，只此處略見輕狂，然賢于襲人一味以嬌嗔劫制寶玉“遠矣”（陳其泰第二十一回總評）。其他如第四十四回“變生不測鳳姐潑醋”，王伯沆認為鳳姐安慰平兒詞窮，反令平兒說得愈覺有禮可愛；第五十五回“欺幼主刁奴蓄險心”，平兒覷破個中奧妙，“了亮如是”（黃小田第五十五回夾批），陳其泰稱云“真是可兒”，黃小田亦贊“乖巧可愛”。第一百零一回“大觀園月夜感幽魂”，賈璉拿糖作醋地出氣，平兒趁勢翻出一段議論來，使璉二哥無從置喙，姚燮評曰“真是可兒”。第一百一十八回“記微嫌舅兄欺弱女”，平兒看出相看巧姐之人不像是對頭親，也不像是藩王府里人，王希廉稱之“靈慧可愛”。由此可知，不單在曹公筆下，或者寶玉心中，更有評者意中，平兒直是大觀園中“極聰明、極清俊的上等女孩兒”（第四十四回）。endprint

第二，“慈厚存心”。清代《紅樓夢》評點中，脂硯齋之“任俠直鯁”，王希廉之“明白仁厚”，姚燮之“天良未泯”，陳其泰之“忠厚可感”，張子梁之“忠厚人”“德威并著”，佚名氏之“賢哉平兒”，王伯沆之“心地可敬”等，皆言平兒德美。雖側重略異，想源于“平兒之慈心”（王希廉第六十九回回末總評），故歸入一說。例如第五十二回“俏平兒情掩蝦須鐲”，王希廉認為，平兒遮蓋墜兒偷鐲，又私囑麝月等襲人回來設法遣去，勿告訴晴雯，“居心行事，明白仁厚”，并由此看好平兒歸宿：“宜其結果勝于眾婢?！迸c之意近，張子梁也認為，平兒來說墜兒偷鐲之事，不肯使寶玉知之，并不肯使晴雯知之，只囑麝月變法以處，“此處法甚善”（第五十二回夾批）。在平兒純是一片投鼠忌器之心，“是平兒之善，善于柔也”，與同為“侍妾之翹翹者”的晴雯，那個不待寶玉之命，并不待襲人之回，竟使其母當時領出，純是一片疾惡如仇之意的“長于剛”者，大有不同（第五十二回回前總評），更為王夫人之處金釧所不及也。不由張新之贊嘆“真好平兒”（第五十二回夾批），不由陳其泰斷言平兒“遂成寶玉知己”（第五十二回眉批）。再如第六十一回“判冤決獄平兒行權”，指鹿為馬芳官調換粉硝，以李代桃寶玉認偷霜露。事發(fā)之初，平兒既已受賄，還肯來訪襲人，姚燮認為平兒心內“天良未泯，越教人知重”（第六十一回眉評）。彩云認罪一節(jié)，陳其泰提示不是彩云有肝膽，而是平兒的一席話使她“有不得不招認之勢耳”（第六十一回眉批）。何以言之？據黃小田分析，平兒輔之以正，導之以善，而又不以莊言勸之，即眼前事，動其天良，自無不從；依張子梁之見，平兒“德威并著，事出兩全”，又可感動人心，使之遷善改過。從結果看，平兒這次判冤決獄，不但五兒無事，并眾人亦俱無事，不知“成全了多少人”（第六十一回夾批）！當然，平兒投鼠忌器，大是有心之人。不過，相對于鳳姐的舍德任刑而無后成，須知平兒此舉不是推事，卻是積福。另有平兒之于劉姥姥的“有緣”（姚燮第一百一十三回眉評），之于岫煙的“雪中送炭”（佚名氏第五十一回批），之于尤二的“生前死后關照到底”，可知平兒乃“賢良人始終賢良”（佚名氏第五十二回批），煞是難得！

第三，“不負恩義”。清代《紅樓夢》評點中，脂硯齋之“平兒極義氣”，東觀主人、姚燮之“不負鳳姐”，黃小田之“不負所托，義哉平兒”，王希廉之“真不負恩義之人”等，皆言平兒行事不愧“是上一等者”（姚燮第四十三回眉評）。后四十回中，第一百零一回李媽挫磨巧姐，鳳姐囑托平兒“知好歹，只疼我那孩子就是了”，平兒聽了“越發(fā)哭的淚人似的”，黃小田批之曰“不負所托，義哉平兒”，當由后文平兒救出巧姐而來（第一百零一回夾批）。第一百一十四回鳳姐喪事在即，平兒自出私財，救賈璉之急?？蝗〕鰱|西交給賈璉，且說是奶奶所給，還與不還毫無介意，王希廉稱云平兒“真是不負恩義之人，日后巧姐所以虧他保護”。第一百一十八回巧姐舅兄借說親串賣巧姐，平兒發(fā)現(xiàn)相看巧姐之人行的“是相妾法子，不是對頭親法子”，便留神施救，姚燮贊曰：“好平兒，真不負鳳姐諄托！”（附第一百一十八回眉評）第一百一十九回平兒與劉姥姥救護巧姐離開賈府，東觀主人批曰“平兒不負鳳姐”，姚燮側批直錄，并減字為“不負鳳姐”。平心論之，這些情節(jié)為后人所續(xù)，與前之平兒“色色精細”“面面想到”（姚燮第五十五回眉評）不同，后之平兒時見“疏忽”（陳其泰第八十八回眉批）、“粗心”（陳其泰第九十三回眉批），處處小家子氣。這些不合雖屬續(xù)者似乎未知大家風范所致，然平兒不愧為鳳姐之婢，終是眾人心中鳳姐跟前“為人很好”（第六十五回）的一個，大體不錯。

三、關于才識

平兒是鳳姐自幼的丫頭，當初陪嫁過來的四個只剩了平兒“這個心腹”，還“收了屋里”（第六十五回）。平兒若非憑其才識做到了鳳姐的“一把總鑰匙”，難說不會成為那些“死的死，去的去”（第三十九回）中的一個。關于平兒的才識，諸家清代評者有目共睹，且多肯定。

例如，第十六回平兒借香菱撒謊，瞞過賈璉旺兒媳婦來送利銀之事，脂硯齋認為此處可見“一段平兒的見識作用，不枉阿鳳平日刮目”（甲戌本雙行批），所謂“強將手下無弱兵”（王府本夾批）。第四十六回鴛鴦向平兒、襲人說“做姑子”“還有一死”的話之前，平兒所說賈赦未必干休云云，姚燮認為實是“深謀遠慮”之論（第四十六回眉評）。第五十五回探春照管家務遇欺，平兒教訓刁奴的一番話，說得句句在理，姚燮意為平兒其人“亦能相勢，亦能見機”，平兒之言亦“真切知時勢之言”，不似探春裝虎嚇人（第五十五回眉評）。與之略異，陳其泰直言“平兒見識，竟在探春之上”（第五十五回眉批）。據其分析，探春為人，毫無含蓄，自以為能，遇事從刻，且以得管家務為榮；不知鳳姐、平兒，早經看破，正欲探春為己分謗，“探春墜其術中矣”（第五十五回總評）。第一百一十九回平兒為把巧姐救出賈府，連鋪蓋衣服也不要，只求王夫人派人看屋，王希廉欣賞平兒“甚有才識，可以扶危救急”，王伯沆比之為程嬰、杵臼。姚燮更是贊不絕口：平兒做事煞有斷制，絕無兒女態(tài)；崩山倒海之時偏是安車緩轡而行，平兒真不可及，非處變若常而素有定識定力者不能；平兒有機警，有權變，有把握，有計較，有膽量，“吾畏其人，吾服其人”（第一百一十九回眉評）等等如是，而且聲明“非我之偏護也”（第五十二回眉評）。

另如，第五十五回平兒與鳳姐滿口里“你”“我”起來，黃小田驚嘆平兒有何等本領，竟將鳳姐提在手心而鳳姐猶如此籠絡之，“是知平兒之才，非鳳姐對手”（第五十五回夾批）。第六十一回平兒行權，陳其泰確信“平兒識見，高出鳳姐百倍”（第六十一回眉批）；第一百一十二回鳳姐讓惜春看著人把偷剩下的東西收起來再走，平兒說要等衙門里來踏看了才好收，王伯沆批平兒“甚有見識”，意思應該是為鳳姐之所不及。平兒心靈眼銳，“亦不弱人”（姚燮第七十二回眉評），信夫！

四、關于結局

書中在第一百一十九回有段文字寫到平兒結局：

賈璉見了平兒，外面不好說別的，心里感激，眼中流淚。自此，賈璉心里愈敬平兒，打算等賈赦等回來，要扶平兒為正。此是后話，暫且不題。endprint

顯然，平兒最后是被扶了正的。關于平兒的這一結果，清代《紅樓夢》評點中，東觀主人認為“該扶平兒為正”（第一百一十九回批），姚燮側批改動為“應得扶正”，眉批引申有“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之句。依陳其泰之見，平兒后寵專房，固因自出私財以救賈璉理喪之急，亦有保護巧姐之故；黃小田也肯定平兒終得“扶正”之寵，雖非正理，然實不愧，以婢妾論，平兒可與鴛鴦并稱，余婢皆不足道；王伯沆更是認定賈璉之愈敬平兒“此心亦真”，要扶正平兒而平兒亦“果然當得起”；姚燮則不大以為然，認為平兒和香菱在姬妾中翹然獨出，“皆扶為正，差強人意”（第一百二十回眉批）。眾說面前，張子梁顯得似不經心，只云平兒到頭得了賈璉如許感激，是拙者成巧；賈璉要扶正平兒，是“應前鮑二家對賈璉語”（第一百一十九回夾批）。的確，第四十四回鮑二媳婦和賈璉說笑時說過這話：

那婦人笑道：“多早晚你那閻王老婆死了就好了?！辟Z璉道：“他死了，再娶一個也是這樣，又怎么樣呢？”那婦人道：“他死了，你倒是把平兒扶了正，只怕還好些?！?/p>

若從曹公慣用伏筆來看，鮑二媳婦的話未必不是草蛇灰線，伏脈千里。惜乎眾家評點中，只有張子梁提到賈璉扶正平兒的打算是為應前之筆。

其實，平兒的這一“勝于眾婢”的結局，乃續(xù)者所為，似與曹公的想法不合。第四十四回曹公借寶玉之口已將平兒的結局暗示于人：

忽又思及賈璉惟知以淫樂悅己，并不知作養(yǎng)脂粉。又思平兒并無父母、兄弟姊妹，獨自一人，供應賈璉夫婦二人，賈璉之俗，鳳姐之威，他竟能周全妥貼，今兒還遭荼毒，想來此人薄命，比黛玉猶甚。想到此間，便又傷感起來，不覺灑然淚下。因見襲人等不在房內，盡力落了幾點痛淚。

還有，第三十九回李紈的話也對平兒的命運有所暗示：

可惜這么個好體面模樣兒，命卻平常，只落得屋里使喚。

這些都可視為平兒結局不能圓滿的內在根據。

綜上，平兒作為鳳姐的靠手，實為丫頭中出類拔萃之人。涂瀛贊曰：“求全人于《紅樓夢》，其維平兒乎！”以其“有色有才，而又有德者也”，怎奈身微運蹇。清代《紅樓夢》評點關于平兒的解說，主要集中在名字、性情、才識、結局等方面。關于名字，脂硯齋認為平兒之名完全符合鳳姐的氣質，張新之則注“平”為“屏”，平兒乃“為鳳之屏”。關于性情，或“自是可愛”，或“慈厚存心”，或“不負恩義”，其實業(yè)已論到平兒之德。關于才識，評者一致認為平兒“甚有才識”，甚至高出鳳姐和探春，是論平兒之才。關于結局，除了張子梁析有伏應之筆，多數評者肯定平兒被扶為正的結局。如上文所述，平兒結局除了曹公暗示，另據脂批，和晴雯、襲人一樣，平兒為又副冊之一釵（靖藏本第六回雙行批），考慮小說“千紅一哭”“萬艷同悲”的立意，凡幻境冊中人皆歸“薄命司”，平兒豈能獨好？據今人解釋，黛玉之“黛”可代畫眉之墨，黛玉之“顰”與“平”同音，寶玉為之理妝的恰是平兒。那么，平兒與黛玉同名，又和寶玉同一天生日，由寶玉來暗示平兒命薄猶甚黛玉，并為之力落痛淚，平兒豈能獨好？因此，寧信鮑二媳婦之言乃是作者虛晃之筆。即便不是，若平兒之名取意平順，那么反義求之，平兒不亦薄命乎？所謂鴛鴦不偶，平兒不平，應該也是最初的人物設計。不過，平兒薄命為何？言之身份或與香菱幾近相似，言之屏風或與鳳姐相去不遠；而書中明下“薄命”二字的香菱、黛玉和晴雯，結果都是早夭，想來平兒亦不外如是吧？至于平兒之色，劉姥姥驚她“遍身綾羅，插金戴銀，花容月貌”，李紈夸她“好體面模樣兒”，寶玉見她“鮮艷異常，且又甜香滿頰”等，都是寥寥數筆，一帶而過，書中再沒有細致具體的描寫，但是讀者卻毫不懷疑平兒擁有獨特的美貌。這一情形恰如黃小田所云，作者“不寫平兒之美”（第三十九回夾批），然“集色、才、德于一身”的平兒，“其美如在目前”，曹公“筆妙如是”矣。

① 本文所引《紅樓夢》正文皆據鄭慶山?！吨緟R校石頭記》，作家出版社2003年版。

② 《紅樓夢》評點，從乾隆十九年（1754）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到完成于1938年的王伯沆評點《紅樓夢》，四十多家中可見者有二十多家。本文“清代《紅樓夢》評點”是指其中最有代表性的脂硯齋、東觀主人、王希廉、陳其泰、張子梁、哈斯寶、張新之、黃小田、姚燮、佚名氏、王伯沆等十余家。張子梁《評訂紅樓夢》，今藏于山東省圖書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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