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偉忠 張夏瑤

摘要：蘇州古典園林以美和功能為前提，本其質上是思想的寓所和表達意義的場所。作者通過分析蘇州古典園林中文人士大夫的物質生活、精神生活和文化生活，得到以下結論：蘇州古典園林中的生活方式集中體現在題名、布置、裝修、交往等方面，表現出優(yōu)雅華貴的形式和豐富深刻的思想內容，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最高典范。對現代造園有一定的啟發(fā)和借鑒意義。

關鍵詞：蘇州古典園林 生活方式 造園 園林文化

一、蘇州古典園林中的文化內涵

蘇州古典園林又有文人園林的雅稱，園主人以文人居多。文人在造園時不僅吸取名山大川之精華，還將個人的情懷和理念融入其中，塑造了一座座形神兼具、意境深遠的園林，其中蘇州園林素有“凝固的詩”、“立體的畫”的美譽。今人在游賞園林時，不應只是走馬觀花地賞園林美景，抑或觀其外在形態(tài)，更應透過表面體味其內涵。

（一）蘇州古典園林中的觀念內涵

蘇州古典園林體現了園主人及其造園者，更有甚者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當時代人們的思想觀念。

園林多隱于高墻之中，園門藏而不漏，園中的一景一物內涵豐富，體現了內斂含蓄的象征主義審美觀。如佛教名園獅子林，以假山象征佛教故事中的人體、獅形等，寓意佛理。

園林布置時注意安全防護，臨水橋廊多設護欄防止意外的發(fā)生，修建高墻限制人員出入。講求實用的同時也不降低對美的追求，橋梁高墻等外觀精致典雅。這與現代造園中園林基礎設施只考慮功能大相徑庭。

驅邪祈福、趨利避害是國人生命觀的內核，可概括為追求“財、壽、子”和避免的“貧、病、絕”。園林中的花窗圖案多為吉祥紋樣，古錢紋花窗、“松鶴延年”花窗、魚紋花窗等，表達對“財、壽、子”的追求。又如網師園原主廚房“金”形山墻（圖1），取金生水克火，避災之意。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是道家創(chuàng)始人老子的核心思想所在，蘇州古典園林在方寸之間掇山造水，模仿自然。布局講循陰陽，注重風水，敬畏自然；管理上以植物自然生長為主，推崇自然。

其觀念內涵概括來說，就是：象征主義的審美觀，實用主義的價值觀，趨利避害的生命觀和道法自然的宇宙觀。

（二）蘇州古典園林的精神內涵

蘇州古典園林深層次的內涵，可從側面反映園主的精神世界。要品鑒園林，就要了解園主的思想，可概括為：自勵、歸去和情調。

園主多官場失意、壯志難酬，故造園隱居，園林成了表達內在精神世界的寓所，借題名、植物、山石、水池、裝飾、紋樣等寄寓情感與信仰，標榜自勵，慰藉心靈。從這點來講，園林是園主實現精神自我慰藉的樂土。擺脫官場紛爭，園主終得以解脫，隱居于園林中，歸于自然。如舒嘯亭取自陶淵明的《歸去來兮辭》“登東皋以舒嘯”，表達隱世回鄉(xiāng)，悠然而居的愜意情緒。由于園主多為文人，故園林還體現了文人情調。其題名多取自古詩詞或典故；植物選擇偏好有象征涵義的梅、松、竹等；還在園林中布置了許多詩意的場所，如看松讀畫軒、聽雨軒等。

由此推之：蘇州古典園林不是簡單的游賞場所，而是精神層面的遺存。從本質上來說，是以美和功能為前提的思想的寓所和表達意義的場所。

二、文人士大夫的生活方式

園主既是園林的營造者，也是園林的使用者，可從園林中窺見其生活痕跡，文章從物質生活、精神生活和文化生活三方面探尋其生活方式。

（一）物質生活——士大夫情調

基于實用主義價值觀，士大夫把官場講究排場的風氣帶入園林，故其物質生活奢華而舒適。不同于暴發(fā)戶之流的奢侈，士大夫階層兼具文人的審美觀，園林裝飾是有情調的奢華。

留園中最大的廳堂五峰仙館（圖2）是茶廳，賓客入得園來，有左右兩條游園路線，往左是花園，往右就到了茶廳。廊柱皆為楠木，名貴非常，廳堂內還放置了自鳴鐘。據文震亨《長物志》中所記，自鳴鐘在當時常被置于富貴人家的廳堂之上。過了五峰仙館就到了林泉耆碩之館，是宴廳。古代男女有別，廳內以一雕花門罩劃分空間，分男女賓客宴請，故為鴛鴦廳。林泉耆碩之館中陳設有大立鏡，區(qū)別于古代的銅鏡，大塊玻璃鏡也非尋常人家所用。正是留園廳堂中的奢華體現。

另外，蘇州古典園林常陳設有古玩字畫以及供賞玩的盆景，文人睛調與奢華氣息顯露無疑。

（二）精神生活——含蓄晦澀

蘇州古典園林精神世界含蓄晦澀，可從其題名、紋樣、布置中體現，可概括為三大主題，象征性隱居、標榜自勵和生命關懷。

白居易曾作《中隱》，將隱居分為大隱、中隱、小隱，并提倡中隱，蘇州古典園林的園主即為中隱者。郁郁不得志的文人士大夫在城中購置土地宅院，不放棄享受生活，在園林中象征性地隱居起來。蘇州古典園林中有許多象征隱居的布置與題名，這里以留園濠濮亭為例。濠濮亭題名源于《莊子.秋水》“濠濮間想”，這一典故講楚王派大夫請莊子出仕，莊子拒絕出仕，表達莊子不為世俗名利所累。園主借濠濮亭表達其同莊子一般超然世外的心境，庭前掘池象征濠水和濮水，池中的魚象征莊子與惠子在濠上的對話。

第二大主題是標榜自勵，園主借園林布景、裝飾等標榜高潔品質，寄托情感，自慰自勵。蘇軾《點絳唇.閑倚胡床》“與誰同坐7明月清風我”，詩中描寫作者與明月、清風同坐，表達其孤高。拙政園的與誰同坐軒，標榜了園主與蘇軾一般的孤高品性。另外，園林的漏窗、鋪地等也不乏標榜自勵。如園中常用的冰梅紋花窗，在冰裂紋中嵌以梅花。冰，是士大夫文人追求人格完善的象征符號，所謂“懷冰握瑜”，象征人品高潔無瑕。梅花的高潔清幽，也是文人所追求的品質。冰梅紋給人高潔剔透之感，正是園主標榜高潔品性的恰當紋樣。

蘇州古典園林中有對人生的思考、對生命有盡的無奈感傷，也有道教求仙思想的體現。

留園有一處發(fā)人深省的小景——靜中觀，以繁復交疊的回廊比喻幻境，寓意身處繁雜境地時要保持平和心態(tài)。正如俗語所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超然物外的境界最為可貴。留園中部南面庭院，靠墻有一花臺，花臺中柏樹與女貞交柯連理，花臺前的方磚刻“長留天地間”五字。柏樹與女貞為常青之樹，留園主人借此象征自身的文人傲骨，也是園主參透生死，有感于生命短暫易逝，繼而希望自己的精神可長留天地間的表現。園林造園的經典模式“一池三山”在拙政園中亦有重現，在一積水彌漫的洼地形成三座高低不一的島，島上均建一廳即雪山云蔚亭、待霜亭和荷風四面亭，既是對山水意境的營造，也是求仙思想的體現。

（三）文化生活——士大夫雅趣

文化生活涵蓋在精神生活中，此處其從精神生活獨立出來，主要是指休閑娛樂的方式。由于園主文化層次較高，其休閑娛樂也頗為風雅，主要有日常休閑和宴集兩種。

宴飲集會的娛樂活動用以娛賓客、消減陌生感、促進與會者交往，有流觴曲水、戲曲、射鴨、郊游和賞花會等。

曲溪樓（圖3）題名來自流觴曲水的典故，古人在上已節(jié)聚于曲水，在曲水上游放置觴，觴隨水停在誰面前，誰就飲盡杯中酒。后來，流觴曲水指文人雅事，文人在河邊或暢飲或飲酒賦詩。王羲之在《蘭亭集序》中曾描繪過這一雅事，其后流觴曲水成了中國園林的常見題材。曲溪樓以樓前的池水象征曲水，表達園主對風雅之事的熱衷。拙政園的蘭雪堂西側有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流淌，正是王羲之描述的蘭亭集序里的場景。蘇州古典園林中流觴曲水的題材應用很廣可以看出文人對這一雅事的向往推崇，不難推測園主在聚會時也舉行過“流觴曲水”或類似的活動。

網師園射鴨廊，其題名頗具趣味?！吧澍啞痹枪糯鷮m廷中仕女所鐘愛的游戲，在水池中放養(yǎng)水禽，仕女以藤圈投套。臨水而建，北通竹外一枝軒，南連敞亭，是文人雅士品茶集會的場所。網師園園主是否曾與好友在射鴨廊中“射鴨”我們難以考證，但射鴨廊忠實地記錄了古代文人的這一雅戲方式。

琴棋書畫詩酒花茶，謂之文人的八大雅事。不論是聚會宴客還是日常休閑，這八件事都必不可少。

琴棋書畫之首為琴，古琴在中國已有三千多年歷史。琴，是文人閑適生活的點綴物和高情逸志的象征品。園主多在園林中布置琴室、琴亭，并時有琴會雅集。琴與蘇州古典園林有密切聯(lián)系，尤以怡園為最。怡園園主之子顧承對琴情有獨鐘，因得蘇東坡監(jiān)制的“玉澗流水琴”，神往于“高山流水覓知音”的境界，故筑“坡仙琴館”貯之?！捌孪汕兖^”館西為“石聽琴室”，其題名來源于琴室長窗外所立二峰，此二峰狀如兩老翁凝神聽琴，故名“石聽琴室”。館外植有梧桐樹，相傳“鳳棲梧桐”，而據說音律的產生是受鳳凰的鳴叫聲啟發(fā)。“石聽琴室”琴桌上還置有琴磚，在琴磚上彈奏可產生共鳴，使音律更加悅耳。琴因館設，館以琴揚，從此，大大小小琴會雅集不時在怡園中舉行。

說到棋不得不提到拙政園的聽雨軒，其題名取自李中《贈朐山楊宰》：“聽雨入秋竹，留僧覆舊棋。得詩書落葉，煮茗汲寒池?！甭犛贶幫馔ピ褐兄靡凰?，池畔植芭蕉翠竹。室內居中布棋桌，沿墻有博古架與書架，上置瓷器詩書若干。布置與詩中意境相和，身在其中，聽窗外雨打芭蕉，煮茗品棋，風雅至極。

蘇州古典園林中體現的生活方式還有很多，需用心去品悟，這里就不一一列舉了。

文章通過對物質生活、精神生活和文化生活三方面的分析，可知蘇州古典園林生活方式集中體現在題名、布置、裝修、交往等方面，表現出優(yōu)雅華貴的形式和豐富深刻的思想內容，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最高典范。

三、關于蘇州古典園林中生活方式認知的意義思考

文章對蘇州古典園林生活方式的認知，對現代造園有一定的意義，即還原特定時代背景下人們的生活方式，研究文化的深層內涵。這里選取一個案例—書香酒店進行分析，望能起到拋磚引玉的作用。

書香酒店文化核心為“詩禮之家，書香傳世”，以綿延深厚的吳文化為底蘊，倡導“體驗生活，品味文化”。提煉吳文化中蘊含的生活方式，營造傳統(tǒng)文化氛圍，將“五香四美”融入酒店的日常生活中，通過書香、茶香、食香、熏香、花香演繹中國文人精致的生活方式。

店內設有古樸典雅的三味書屋，隨處可見字畫楹聯(lián)，并在公共區(qū)域設書法展示臺?？头績纫才溆袩o墨水寫布，在房內就可體驗紅袖添香夜讀書之雅趣。煮茗款客，另有茶道表演和茶文化活動，在書香環(huán)境中盡心演繹茶文化；飲食以江南菜為主，盡顯地方特色；統(tǒng)一設置熏香點，并以四時花卉點綴，使人仿若置身優(yōu)雅吳文化中。蘇州古典園林是吳文化的重要載體，酒店融入蘇州古典園林的古韻遺風。一方面，園主重視物質生活且對美要求頗高，故在滿足實用舒適基本原則的前提下，以小橋、池水、假山、漏窗、游魚等元素貫穿其中來營造美境；另一方面，重視園主精神生活的傳遞，布置游魚、太湖石、桃花林和小溪等象征隱居的符號房中飾有體現生命符號的元素。同時，酒店中不時舉行雅集，盡顯文人雅趣。

簡而言之，書香酒店以吳文化為底蘊，融入蘇州古典園林的外在建筑形式與文人士大夫的生活方式，并以書香主線貫穿其中，主次分明，有蘇州古典園林之形式亦不墜其神采，值得我們借鑒。

結論

要讀懂蘇州古典園林，必須明白，蘇州古典園林是文人園林，園中造景多用象征手法。撥開蘇州園林外在的形式，探索園林內在的文化，了解造園者的精神世界，才是正確的園林解讀方式。園林不僅是簡單的私家住宅，更記錄了一種生活方式，通過題名、布置、裝修、交往等方面，表現出其優(yōu)雅華貴的形式和豐富深刻的思想內容，是值得深入研究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精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