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銅錢
作者有話說:《本熊不容易》是一只萌萌的熊貓和守財奴捉妖師的故事。女主鈴鐺是住在小村落里的捉妖師,突然有一天,被一只從天而降的熊貓砸壞了家。于是并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變成熊貓的風(fēng)錦只好留下來打工還債,順便和鈴鐺一起去捉個妖,誰知怪事連連——頭上游著錦鯉的村民、操控面粉的面粉妖、苦找孫兒的龍宮龜丞相……原來一切怪事的背后,是有人正在醞釀驚天的陰謀。
第一章天降一只大熊貓
鹿州最北邊有個祥云鎮(zhèn),祥云鎮(zhèn)最北邊有個八字村。八字村有兩個入口,左一撇右一捺,湊成八字,因此得名。
正是春景濃時,小雨淅淅瀝瀝,近處青林翠竹,遠(yuǎn)處天山白霧。春雨傾灑在層層交疊的密葉中,窸窸窣窣,像蠶寶在吞食桑葉。
“沙沙沙?!甭曇艟鶆蚨制骄?,卻撩得人心煩躁。
鈴鐺坐在屋檐下,盯著這只以掌捂臉的熊貓已經(jīng)很久了。
她仔細(xì)環(huán)視一遍自家一片狼藉的院子,看得痛心,終于將腿盤起,把從不離身的算盤拿出,“啪啪啪”開始撥黑珠——
“墻,十兩;竹簍,一兩;碗,三十文……”
算盤珠撥上撥下,三上三,四上四,五去五進(jìn),六去四進(jìn)。好好珠算一番,鈴鐺神色更是嚴(yán)肅,將算盤往這龐然大物面前一放:“白老熊,你一共欠我五十七兩八文錢。不過我是好人,所以給你刨掉八文錢吧?!闭f完,手指“啪”地一動,撥了下算盤珠,扣掉八文錢。
“那破竹簍竟然值一兩,都能買一盤肉了?!?/p>
“那碗本來就是破的扔在了院子,她還好意思算進(jìn)里頭?!?/p>
“鈴鐺又在找免費苦力了?!?/p>
鈴鐺動了動耳朵,俏眼一抬,又往院子掃了一圈,登時那不斷起伏的碎碎念的聲音悄然停落。只聞雨聲,不聞其他雜碎聲。
那只黑白獸還在捂著臉。
鈴鐺戳了戳它的胳膊,軟綿綿的,在涼涼的雨天里,指尖很輕易地就感受到了溫暖:“喂,你從天而降把我家給毀了,你要是不好好做活還錢,我可就要把你拖到集市去按斤賣錢了。”
天知道她倒了什么霉,早上還沒起來,公雞剛打鳴一聲,就硬生生被一陣巨大的聲響給掐斷了,還將她震得從床上滾落。
她迷迷糊糊地裹著被子,爬到門口剛打開門,就被飛沙撲了個滿臉,隨后看見院子里有只肉丸子在滾來滾去,滾來滾去……
風(fēng)錦終于看了她一眼,發(fā)現(xiàn)是個十七八歲身著布衣綠葉裙的姑娘。她墨發(fā)直垂,輕綰小髻,俏美的面龐不因裝束樸實而黯淡半分。雖是凡人,但她容貌卻十分出眾。如果是平時,他一定會立刻摸姑娘的小手,問她家住何方,芳名是什么,但現(xiàn)在……他看看自己的熊掌,內(nèi)心一陣沉痛,又捂住了臉。
你個木華老兒,等我回了九重天,一定揍斷你的三根肋骨!
但現(xiàn)在首先要解決的是他要怎么變回真身,找回法力,再考慮回家揍木華老兒一頓的事。
那眼睛四周都是黑色,鈴鐺分辨不清它的眼神。見它許久不搭理自己,她立刻跳了起來,在屋檐下的木板層上跳出大動靜:“你該不會是想賴賬吧?”
區(qū)區(qū)五十七兩八文錢他怎么可能賴賬。風(fēng)錦嗤之以鼻,動了動口,卻只發(fā)出悶吼聲。
“……”
他那副好聽如泉水叮咚,入耳聲清脆的嗓子呢?
他字字如金,動輒迷倒萬千姑娘的嗓子呢?
這難聽的野獸聲是怎么回事?!
沒了修長雙手也罷,連嗓子也沒了,還長了一副熊樣。身為神界第一美男子的風(fēng)錦頓感人生陷入了巨大的困境。
……
八字村外,綠景滿鋪阡陌,一只憨實的野豬跟在一個長衫中年漢子后面,沒有系繩,也沒有鎖鏈,獠牙兇煞,卻乖乖跟隨。
那漢子穿著一身土黃色道袍,道袍破舊不堪,腰間別著一個葫蘆,背著一把桃木劍。劍上無雕紋,細(xì)瞧也賣不了十文錢。他撐著已破了一半的油紙傘悠悠地走著,哼著曲兒走到村口榕樹下,敲敲那堵住入口的大巖石:“開門啦!開門啦!”
話落,那石頭已如活物般,伸出兩腿站起身,一點兒一點兒往旁邊挪去。等那漢子進(jìn)去,又慢吞吞挪了回去。
村子共有五百余人,不過百戶。在外人看來這便是個道士村,只是村里人從不曾拜過真人。新生嬰兒天生就有靈力。如今亂世,生計難做,村里人干脆就幫人除點妖,賺銀子過日子。
漢子從村口一直往最北邊走,穿過七拐八拐的巷子,走到山腳下,順著石階往上走。他走到半坡唯一的一戶農(nóng)家小院,才停了下來。他本想敲門,卻見旁邊土墻坍塌一半,探頭一瞧,就看見了鈴鐺。那黑白大物也映入眼簾,漢子大喜:“鈴鐺,你終于召出靈物了?”
八字村的人天賦異稟,不像凡人,可又無神仙認(rèn)領(lǐng),地位尷尬,不同于道士法師的是,他們懂得如何召喚靈物,結(jié)下契約,主仆一世。
之前鈴鐺也有布下陣法,但就是召不來,還弄得自己身心疲憊。
那中年漢子見了這白老熊,還以為她終于如愿以償了。誰想鈴鐺擺擺手:“青城叔,我要召的是大貓,不是笨熊,這東西不知道是從哪里掉進(jìn)來的,我院子都被砸了個大坑?!?/p>
青城從那廢墟上跳了進(jìn)去,看看地上的大坑,驚嘆:“定是從很高的地方跌落的,不過……”
如果是真的熊,早就摔得粉身碎骨了,這只看起來除了滿臉沉痛外,好像也沒有傷著什么地方。細(xì)瞧之下,也無特殊的仙氣,怎么看都只是普通的白老熊。
他將油紙包遞給鈴鐺,坐下身捏捏這白老熊的筋骨,還未細(xì)瞧,竟被它一掌扇開,不由得笑笑:“看來還是有脾氣的?!?/p>
沒脾氣才怪了。風(fēng)錦從未這樣糟心過,還被個粗糙漢子捏臉,更不能忍。
鈴鐺打開油紙包一看,是只雞腿,她欣然拿起。吃了一口只覺得滿嘴飄香,說道:“青城叔,你讓它開口說話吧。反正現(xiàn)在我召不出靈物,它又欠我銀子,暫時拿它頂上?!?/p>
八字村在整個鹿州都赫赫有名,每每碰到難纏靈魄,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請八字村的人。
單單是他們身邊跟著的靈獸,就已經(jīng)讓人先入為主地覺得八字村的人不是普通道士。靈獸看起來越兇猛,請的價格就越高。
但是……青城看了看這只傻乎乎的白老熊,低聲問:“它模樣這樣傻,你當(dāng)真要帶它出去濫竽充數(shù)?”
鈴鐺何嘗不想召只吊睛白額的大貓出來,奈何自己沒那個能力,只能將就將就了。她低聲道:“這不也是沒辦法的事嗎,雖然憨傻,但好歹虎背熊腰。”
風(fēng)錦睨著兩個在他面前說“悄悄話”的人,喂喂,他聽得懂的。竟然說他傻,說他虎背熊腰什么的,他以前可是身如玉樹,堂堂美男子!
風(fēng)錦正要辯解,卻又看見自己的熊掌熊腿,哦不……
青城偏頭瞧它:“它怎么老捂臉?”
“誰知道?!?/p>
“算了,送去集市少不得要被人扒皮上餐桌,就當(dāng)做好事。”青城從懷中摸出幾張符,挑了一張,便念起咒語來。
中年男子特有的低沉嗓音因語速緩慢而顯得有些低啞,像含混不清的牙牙學(xué)語,細(xì)聽之下字字清晰,卻又聽不明白。
鈴鐺緊盯他施法,這種能讓獸類開口說話的法術(shù),對她來說實在太高深,村里會的人也沒有幾個。
風(fēng)錦也挪開了巴掌,看向這粗糙漢子。不過是個普通凡人,為何會上古咒術(shù)?
方才在天穹亂飛,跌入這村落時,他已察覺到此處跟別的地方不一樣。
就像是凡間一座與眾不同的孤島,充滿仙氣,可這里的人,卻只是凡人,不見仙體。
本以為只是人杰地靈,誰想此刻漢子所念咒術(shù),卻分明是出自上古。
風(fēng)錦想得入神,沒瞧見那漢子已將那黃符燒成灰燼放入盛了清水的碗里,黑乎乎的一碗水伴著咒術(shù)停落,重新拉回他的思緒。然后風(fēng)錦就被那姑娘的雙手抓住了嘴,兩手一開,熊嘴大張,頃刻那碗黑乎乎的水就從他嘴里倒了進(jìn)去,落到腹內(nèi)。
風(fēng)錦慘叫一聲,滿地打滾。
“你們這些該死的凡人!”
鈴鐺拍拍手,滿意道:“很好,大功告成。白老熊,以后你就努力跟著我還債吧,我會給你吃好、喝好、住好的,跟著我有肉吃喲。”
風(fēng)錦怒了:“不要喊我白老熊。”
“喵?”
“走開!”
鈴鐺嘴角一抽,伸手從懷里拿出一張定身符,呵了呵氣,“啪嘰”一聲拍在它的腦門上:“好好反省,收收獸性?!?/p>
“……”
渾蛋!
風(fēng)錦已經(jīng)抱著木桶吐了很久了,可是怎么吐都覺得那股灰水味還留在嘴里。都怪那村姑將他定身那么久,感覺臟水已經(jīng)全在肚子里消化了。
苦惱許久,他才終于伸出腿,竟夠不著地,只好挪了挪圓滾滾的屁股,粗壯的小短腿這才碰到地面。濕漉漉的泥地觸感從腳底傳來,地面又臟又涼。他閉上眼,忍痛往水井走去,準(zhǔn)備打水漱口。
風(fēng)錦走到井邊,拿了水桶往下丟去。
“哎呀?!?/p>
伴著水桶落到井里濺起的水聲,他好像還聽見兩聲慘叫了?
他探頭往下看去,井里漆黑,不過熊貓能夜視,沒瞧見下面有什么,應(yīng)該是他的錯覺。
風(fēng)錦晃了晃繩子,慢慢提桶上來,放置井邊,想含水漱口。他將臉往桶邊湊去,發(fā)現(xiàn)臉太大,卡在提手上了。他蹲身歪了歪腦袋,怎么都喝不到那里的水。
想他堂堂天界第一美男子……想他比女子還要漂亮的臉……
風(fēng)錦含淚,自己怎么會變成如今這熊樣?他苦惱地抱起水桶,打算往臉上倒。他剛舉起桶,就見兩只青蛙趴在木桶邊緣,圓圓的眼睛直往自己臉上盯。
“呱呱,哪里來的白老熊?”
“呱呱,這分明是大黑熊?!?/p>
“呱呱,明明是白老熊,你這只傻青蛙?!?/p>
“呱呱,你才是傻青蛙,明明是大黑熊。”
“……”風(fēng)錦將木桶懸空于井口——松手。
“啪嗒。”木桶重落井底,爭吵聲戛然而止。
鈴鐺在里屋聽見動靜,探頭看去:“熊大人,你吐好了沒有,要不要吃午飯?”
風(fēng)錦慢吞吞地轉(zhuǎn)身看她,瞇了瞇眼,好像肚子確實餓了。他慢吞吞地向她走去,準(zhǔn)備吃飯。慢吞吞抬腿走上木檐,他才發(fā)現(xiàn)一件事——他的動作好像變得奇慢,想走快點,也根本快不了。
想他堂堂……
風(fēng)錦內(nèi)心已是秋風(fēng)掃落葉,算了,還是不要想了。
很快他就發(fā)現(xiàn)自己連慢吞吞都不行了,因為他被卡在了門里。他擠了擠,愣是沒將那身體擠進(jìn)門里,這木門實在是太小了!
龐大圓潤的身體將破舊的木門擠得吱呀作響。鈴鐺看得直咽口水,大喊:“你別動!”說完忙上前推它。兩人齊齊用力,突然聽見“啪”的一聲,像是什么斷裂了,轉(zhuǎn)眼門框從土墻脫落,整個框架都隨著那黑白獸離開原位。
風(fēng)錦步子踉蹌,渾圓的身體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頓時墻泥翻滾,飛塵怒揚,撲得滿院的生靈都伸了腦袋看熱鬧。
鈴鐺看著已經(jīng)寬敞不少的門,又抬頭看向那黑白胖子身上懸掛的木門,差點暈過去。
哪怕春風(fēng)拂過,也不見春景,唯有荒涼。
“白老熊,我要把你按斤賣了!”
風(fēng)錦掙扎起身,動作奇慢,怒:道“不要喊我白老熊!”
“啪嘰?!币坏傈S符貼額,他又不能動了。
這該死的凡人!
……
鈴鐺丟給那只黑白胖子一把雨傘,讓它在外面好好反省。欠了她五十七兩……不對,現(xiàn)在是六十七兩銀子,他竟然還敢這么囂張!
她抱著碗坐在木檐上吃飯,瞧著那黑眼珠子一直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龐然大物,有些心軟:“吃飯嗎?”
風(fēng)錦瞥了她一眼,鼻子吐氣:“哼?!?/p>
“……”態(tài)度不端正,不能放!
那門框還掛在風(fēng)錦身上,小雨傘根本就不能遮住它龐大的身軀。鈴鐺瞧著它身上白毛黑毛上沾的雨珠,終于起身撕掉那黃符:“上來吧。”
風(fēng)錦這才挪到上面,四肢著地,用力抖了抖毛,雨珠頓時甩了鈴鐺一臉。
鈴鐺緊握拳頭,真想把它怒揍一頓。她怒氣沖沖地轉(zhuǎn)頭瞧去,卻見他又捂臉趴地,不解道:“該痛心的是我吧,你抖什么?”
風(fēng)錦聲音凄涼:“我竟然像條狗一樣抖毛?!?/p>
鈴鐺嘴角微彎:“你本來就是熊,熊不都這樣抖毛的嗎?”
該死的凡人!風(fēng)錦心中悲痛,肚子咕嚕直叫,倒還記得吃飯的事,算了,天大地大吃飯最大:“我要吃飯?!?/p>
鈴鐺見它終于有了食欲,欣喜地站起身:“等等?!?/p>
風(fēng)錦靠在墻上,迎著春風(fēng)等飯,好像終于有一件事舒心了。
等了一會,屋里傳來葉子拖動的聲響,窸窸窣窣像無數(shù)葉子在摩擦。它回頭一看,就被滿眼綠色撲了臉,耳邊少女聲音歡愉:“看,我特地去后山給你砍的竹葉,我怕放在外面沾太多水,還放屋里烘干了,我……”
“啪!”
竹葉被熊掌扇飛,半數(shù)都掉進(jìn)泥坑里,綠葉上滿是泥水?!拔乙匀?!”
鈴鐺忍無可忍,又掏出黃符要往它腦門上拍。吃過兩次虧的風(fēng)錦早有所防范,立刻擋住她的手,熊掌一擋,將她推開。
鈴鐺步伐不穩(wěn),后腳踏空,身子往后倒去。
風(fēng)錦一頓,伸手要撈她,結(jié)果六指卻伸出利爪。
“咝!”
從腰間直劃到肚子,衣服瞬間裂開,白皙皮膚落入風(fēng)錦眼中,墨發(fā)飛揚,美不勝收。
“叭!”
鈴鐺重重摔在泥坑里,好在下了雨,院子里也沒有碎石,雖然摔得重,但泥水松軟,沒摔斷骨頭。
風(fēng)錦咽了咽口水,蹲坐屋檐下,慢慢偏頭看向遠(yuǎn)方。
鈴鐺蒙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咬牙道:“你到底吃不吃竹子?”
風(fēng)錦抓起還沒沾水的竹葉就往嘴里塞,塞了滿嘴翠綠。
“你還抖不抖毛了?”
熊腦袋直搖。
鈴鐺這才沒奓毛,掙扎著站起來,撐著隱隱作痛的腰說道:“好好吃,我去洗澡?!?/p>
洗澡?想到方才那道美景,風(fēng)錦瞇瞇雙眼,回頭看去。奈何脖子太短,根本沒法偏太過,而且他身上還掛著一個門框。嘴里略有甜味,竹葉竟意外地很美味。他吃著吃著就想睡覺了,吃飯睡覺……好像這么過日子也不錯。
他打了個哈欠,抱著一堆的竹葉倒身睡下。等鈴鐺燒了水回來,就見那只黑白獸已經(jīng)酣睡。她彎身細(xì)看,黑白獸真睡著了。她抿抿唇,進(jìn)屋里拿了條被子給它蓋上,這才拿了衣服去澡房洗澡。
誰想到了澡房,卻見澡房外面全都是綠油油的爬山虎,把門都堵住了。她拍拍那綠藤:“紅葛,你回來啦?”
濃密的爬山虎里露出個腦袋,嬌媚妖艷,聲音乏力:“回來了?!币娝砩吓K兮兮的,頓時一臉嫌棄,“臟死了?!?/p>
“那就快點讓路,我要去洗澡。”
“不開就是不開,我不高興?!奔t葛撲騰兩下,又自己嘀嘀咕咕起來,“一定是因為我太美了,所以他怕我被人拐跑,才丟下我走了,一定是!”
鈴鐺抬頭看著那一叢綠藤,嘴角禁不住上揚:“哦,原來是又被人甩了?!?/p>
綠藤剎那間,遮天蔽日,拍得簌簌作響,紅葛大怒:“你不要洗澡了,哼!”說完,又往門上纏了兩圈,緊緊攀附。
直到鈴鐺從懷里掏出符咒,呵了兩口氣,紅葛才驚叫一聲,迅速脫離:“壞丫頭!”
到底誰壞了。鈴鐺輕哼,進(jìn)去洗澡,又探頭說道:“我新收養(yǎng)了一只大熊,你可以去看看?!?/p>
紅葛:“你真是越來越愛往家里帶奇奇怪怪的東西了?!?/p>
風(fēng)錦趴在木板上睡得迷迷糊糊,總覺得耳朵里有什么東西在碎碎念,還有東西在身上爬來爬去,戳來戳去。
“我好像找到新家了,又軟又暖。”
“萬一不常洗澡怎么辦?”
“沒關(guān)系,鈴鐺會給它沖沖的?!?/p>
他翻了個身,便覺得有東西從身上滾落。
“哎呀呀,你壓著我了,快松開,你這個胖子!”
風(fēng)錦摸了摸背后,掏出個小東西。竟是個苔蘚大的小人,穿著一身裁剪得體的白色衣袍,精巧得像個玩偶:“菌人?”
菌人是天地靈物,模樣與人無異,但小如苔蘚,因此得名。菌人稍懂法力,但并不精通,因外形緣故,曾有一段時間被人間術(shù)士大肆捕捉,數(shù)量劇烈減少,如今在人間得見,也是稀罕。
小小被壓得七葷八素,暈乎乎地坐在熊掌上,睜眼就看見一張熊臉,嚇得大叫一聲,驚慌失措。她在掌上爬來爬去,最后覺得性命堪憂,干脆兩腿一蹬,閉眼裝死。
風(fēng)錦將她放下,片刻就見她詐尸般跳起,鉆進(jìn)地縫,眨眼消失不見。
他抬頭往院子看去,那此起彼伏的細(xì)語聲悄然停止。
這里的靈物真不少,明明不過是塊凡人之地,卻十分稀奇。
待他刮一點地上的土來瞧,以他的法力,相信很快就能摸清。
他彎了彎腰……夠不著。他擰眉,又彎了彎腰,爪子都伸長了,還是夠不到。
腰太粗,根本彎不下去……
還能不能好好做美男子了!
鈴鐺家里天降熊貓的消息一天之內(nèi)傳遍了八字村,下午眾人就過來圍觀。紅葛已經(jīng)從屋頂攀到墻垣,以身做墻,擺著藤條說道:“不要擠呀,墻要塌完啦,四百年的土墻要塌完啦!”
有人抬頭問她:“那只白老熊多大,是幼崽嗎?”
“可大了。”紅葛朝天比畫一下,“就比族長的大黑熊小一點?!?/p>
眾人驚嘆,那可真的是很大很大了。
外面喧鬧,鈴鐺早就聽見了。她時不時探頭看看,深深擔(dān)憂自家的墻,全壞了她可沒錢修,就真的要吹西北風(fēng)了。族長見她又走神,敲敲桌子,嚴(yán)肅道:“鈴鐺。”
她回神:“?。俊?/p>
族長下巴微揚,示意她瞧坐在石階那兒用前掌蒙面的黑白物體:“那只白老熊傻乎乎的,聽說每天都要花一半時間吃吃吃,你不怕被吃窮嗎?”
鈴鐺指了指家后面的山坡:“滿山竹子,養(yǎng)得起?!?/p>
風(fēng)錦此時正被擠進(jìn)院子里的一眾凡人圍觀中,無數(shù)的視線都落在他身上,但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以前還是美男子的時候,他享受著無數(shù)姑娘的崇拜目光,全無壓力。如今被一群凡人瞧著,還一口一個熊熊熊,他不開心。
風(fēng)錦心里滿是無奈,胳膊不知道被誰戳了戳,挪開熊掌一瞧,只見是只大黑熊。
大黑熊彎身嗅了嗅,嘴一撇:“嘁,原來是公的。”說完,就扭著熊屁股走了。
“……”有生之年竟然被一只熊嫌棄了!風(fēng)錦氣得直捶胸口。
考察完村里新添的成員,確定沒有危險性,族長這才帶著眾人離開,走前囑咐道:“此熊雖有怪力,但是憨厚,好好養(yǎng)吧,不要養(yǎng)歪了,禍害百姓?!?/p>
鈴鐺回頭看了一眼那仍舊捂著臉的怪獸,它要是能成為禍害,就是怪事了。送走半個村子的人,推推自家的門。破舊的木門立刻發(fā)出“吱呀吱呀”的晃動聲,果然被擠壞了。“熊大人。”她走到前面,摸了摸它的腦袋,軟綿綿的,覺得冬天抱著它睡覺肯定很暖和。
風(fēng)錦緩緩抬頭,一看見這小姑娘他就鬧心。風(fēng)錦低頭看了看已經(jīng)細(xì)瞧過無數(shù)遍的熊掌,揮了揮,法力完全沒有要出現(xiàn)的跡象。
鈴鐺見它沉思,俯身彎腰,戳戳它的臉:“熊貓大人?”
風(fēng)錦站起身,龐大的身軀一立,圓圓的肚子將鈴鐺拱得往后退。鈴鐺仰頭看去,熊貓高自己一個半頭,探了探手,能摸到耳朵。雖然它一臉憨厚,但看起來身強(qiáng)力壯可降敵三千,她甚為滿意:“帶出去捉妖看來是沒問題了?!憋L(fēng)錦抬著沉重的步子往外走,走了兩步才發(fā)現(xiàn)走的竟然是內(nèi)八字,依舊走不快。
“你去哪?”
“回家?!?/p>
鈴鐺柳眉一挑,一步跳到它面前,抬手?jǐn)r?。骸澳闱肺业腻X還沒還清,就想逃?”
風(fēng)錦哼了一聲:“區(qū)區(qū)幾十兩銀子,你竟如此寒磣?!?/p>
鈴鐺也哼了一聲:“那你倒是現(xiàn)在還我?!?/p>
風(fēng)錦語塞。
鈴鐺輕輕一笑,滿臉得意,拍拍它的胳膊,哄道:“好了好了,帶你去吃早飯,我扛了一堆的竹子回來?!?/p>
風(fēng)錦擺著身體往前走:“我不吃竹子?!甭曇魷喓?,重得好像吐出的字都能將人砸死,他就算聽再多遍都沒有辦法適應(yīng)。
鈴鐺全然不在意,蹦蹦跳跳的,說道:“族長說了,你就是吃竹子的,偶爾也會吃點肉。要不要吃肉?我可以帶你去吃,當(dāng)然,賬要算在欠條里。”
“不吃?!憋L(fēng)錦走到門口,就聽鈴鐺大叫一聲,飛身上來將他拽住。
“你還想再在身上掛一個門框嗎?給我走那邊去!”
她好不容易讓人把那門框鋸開從它身上拿下來,再來一次,她要沒錢買門了。
風(fēng)錦忍著氣,向斷壁殘垣那邊走去,鈴鐺這才沒攔他。
見她竟然就這么輕易地讓自己出門,風(fēng)錦心生疑慮。他邊狐疑邊跨出了這間農(nóng)院,走到外面,才發(fā)現(xiàn)這茅屋在半山上,遠(yuǎn)遠(yuǎn)往前看去,離得最近的一間屋子只有包子那么大。山路七拐八拐,拐了又拐,離村口十萬八千里……
要想走出去得何年啊……
風(fēng)錦淚流滿面,提了提腿,將落不落,終究是沒有邁出第一步,最后還是回去了。他滿心郁悶,一屁股坐在屋檐下,很不開心!
鈴鐺俯身,瞇眼笑道:“不要垂頭喪氣的嘛,你想散步的話,就往后山走吧,那有很多竹子,隨便吃。”
“我不是熊,我要吃肉!”
“那就好好干活?!扁忚K拍拍它渾圓的腦袋,手感依舊那么好。
風(fēng)錦撇撇嘴,算了,法力沒恢復(fù)之前,找個地方住也好。等他恢復(fù)了,他就把她揉成團(tuán)、揉成團(tuán),然后喂她吃竹子。
想著想著,他兩眼已經(jīng)彎成月牙狀。
晚上鈴鐺去菜園摘了幾棵菜回來,在井邊打了水洗了洗。不一會井邊跳上兩只青蛙,蹲在上面看她。
“那只白老熊不簡單?!?/p>
“你要收留他嗎?”
“會惹上麻煩的。”
鈴鐺沒有抬頭,專心洗菜上的泥,雨水把地里的泥全都濺到菜葉上去了:“嗯。”
“你忘了當(dāng)年你收留我們,被龍人打了個半死的事嗎?”
“現(xiàn)在還敢再犯,簡直蠢蛋?!?/p>
鈴鐺嘴角一抽:“那你們是希望我當(dāng)年沒有救你們是嗎?”
“是啊。”
鈴鐺微愣,抿抿嘴,抓起菜葉一掃:“出來太久了,回去。”
“撲通?!鼻嗤艿艋鼐?,沒有再跳出來。
耳邊水聲輕落,直至完全聽不見,鈴鐺才將視線落在左手手背的那道疤痕上。疤痕從食指中指縫隙一直蜿蜒到手腕上,模樣像一條四腳蛇。
她將手背上的水擦去,那疤痕就立刻消失不見。
果然是永恒的詛咒。
鈴鐺不再多看,哼著曲兒把菜洗干凈,拿去廚房炒了,還敲了一個蛋。等她端了飯菜回房,卻見那只白老熊已經(jīng)坐在桌前,龐大的屁股把凳子都遮掩得看不見了,凳子搖搖晃晃,大有一動就要垮的趨勢。她急忙走過去把飯菜放下:“你給我坐地上去?!?/p>
風(fēng)錦當(dāng)即拒絕:“我不是狗?!?/p>
“你是熊?!?/p>
“我不是?!?/p>
“那你拿出你不是熊的證據(jù)?!?/p>
“我……”風(fēng)錦頓感委屈,瞧見桌上的筷子,得意道,“我會用筷子,你見過熊會用筷子的嗎?”說完熊掌就往那伸,還沒碰到,就被鈴鐺一把拿在手中,拍開它的熊掌:“這是我的飯菜?!?/p>
“哦?!憋L(fēng)錦掃了一眼面前,瞪眼,“為什么只有一副碗筷?!我的呢?”
鈴鐺指了指它身后。
風(fēng)錦回頭一瞧,眼睛立刻被堆了一墻角的竹葉染成綠色,當(dāng)即抗議:“我要吃飯,吃肉!”
“不給。”
兩天都受盡委屈的風(fēng)錦再也壓抑不住心中怒火,奮力拍桌而起,準(zhǔn)備好好教訓(xùn)教訓(xùn)這愚蠢凡人。誰想他現(xiàn)在掌力渾厚,力道比常人高上數(shù)十倍,這一用力,原本就老弱病殘的桌子“啪”的一聲,碎成了渣。
還沒吃上一口的飯菜也全都摔在地上,只剩一雙筷子還幸存在鈴鐺手上,但這并沒有什么用……她拿著筷子愣了好一會,才咬牙切齒,抬頭緊盯眼前的白老熊。
她的目光如火炬,風(fēng)錦覺得一身的黑白毛都要被燒掉了。忽然她嘴角彎起,露出一抹異常溫和的笑,風(fēng)錦毛發(fā)豎起……
“啊——”
慘叫聲沖破云霄,刺破漆黑夜空的寧靜。
翌日晨又是雨水淅淅瀝瀝,綿綿如霧簾。
鈴鐺伸了個懶腰,將掛在腰間的葫蘆系好。紅葛聞聲從屋檐爬下,問道:“鈴鐺你們要出去?”
“再不去賺錢,都沒錢修房子了?!闭f完,她又朝身邊的白老熊用力哼了一聲。
白眼飛來,風(fēng)錦捂著腫得老高的臉極力忍之。
紅葛聽完,長條直伸,將放在屋檐下的傘拿來給她和熊貓。
風(fēng)錦不喜雨水,濕漉漉的,總覺黏糊,便接了過來。二十四骨油紙傘大張,滿紙潑墨留白,是把漂亮精巧的油紙傘。這傘十分符合自己的氣質(zhì),風(fēng)錦總算有滿意的事了。
可是……為什么雨水還在往他身上撲?傘是漏的?他仔細(xì)看了一番,都沒有發(fā)現(xiàn)哪漏了。他又細(xì)看許久,終于發(fā)現(xiàn)了真相——
傘太小,只能遮住他的腦袋,根本一點都擋不住身體!完全擋不??!
正往外走的鈴鐺察覺雨傘被撥了撥,抬起傘往它瞧去:“做什么?”
“我要大傘,我討厭濕漉漉的地方?!?/p>
“沒有。我查了,你們熊喜歡濕潤的地方,不要裝作自己不是熊好不好?”鈴鐺見它還要掙扎,俏眼一瞪,“不許啰唆,否則待會去了集市,我就把你按斤賣了?!?/p>
風(fēng)錦內(nèi)心唾棄她一百遍,該死的凡人。他轉(zhuǎn)了轉(zhuǎn)傘,雨珠飛散,面前的水缸上只映出一個龐然大物的身影,而且還沒完全裝下他渾圓的身體。他的內(nèi)心頓時又充滿了悲痛,不能忍啊不能忍。
“喂,白老熊,走了。”
風(fēng)錦收回視線,黯然神傷地隨她從坍塌墻垣出去,一起下山捉妖賺買肉錢。
從斷壁殘垣走出去,熊掌已經(jīng)濕了,每走一步都痛苦至極。頭上漏雨,雙腳濕透,風(fēng)錦覺得自己凄慘無比。
鈴鐺步子輕松,不多久就到了山下,回頭看去,那只黑白胖子還在半山磨磨蹭蹭,每一次落腳都極為小心謹(jǐn)慎,像沾了泥就會要了它的命似的。她瞇了瞇眼,又輕輕往上躍去,眨眼到了它跟前。他抬腿,一腳踩在另一只腳的腳背上。
“啾?!?/p>
腳掌瞬間在爛泥中淪陷,發(fā)出物體擠入爛糊之中的奇異聲響。風(fēng)錦只覺腳底剎那有麻痹感傳遍全身,悚得豎起一身皮毛:“啊啊?。“““?!”
鈴鐺愉快道:“哦,臟都臟了,就不要在意這么多了,快走吧。”
風(fēng)錦哆哆嗦嗦地抖著腳上的泥,嫌棄得胃疼。
鈴鐺不再管他,再拖下去,天可就要黑了。到時候別說吃肉,就連青菜都買不起。
七拐八拐,總算是到了村口。
被泥濺了半條腿的風(fēng)錦已經(jīng)麻木了,見鈴鐺轉(zhuǎn)身看來,他板著臉生硬道:“不要跟我說話?!?/p>
鈴鐺瞧著它生無可戀的小眼睛,抿抿嘴,看來它受了不小的打擊。她收回視線,敲敲堵住村口的大石頭:“開門?!?/p>
“轟隆?!薄稗Z隆?!?/p>
巨石瞬間變成活物,拔地而起,伸出兩條小腿如姑娘般往右挪著小碎步,將路讓開。
鈴鐺輕巧穿過,沒聽到后面有跟來的聲響,還以為它又鬧脾氣?;仡^一瞧,她的臉頓時黑了,它竟又被卡在了出口那里。
風(fēng)錦奮力往外擠,腦袋是過去了,可身體卡在那,根本擠不出來。它使勁推那巨石,巨石紋絲不動。最后巨石被推得不耐煩了,才睜開狹長小眼睨著他,吐了一口氣往旁邊挪了點。這空隙一大,身子可過,但風(fēng)錦沖勁未收,“哎呀”一聲往前踉蹌。顛了幾步,風(fēng)錦華麗轉(zhuǎn)了一圈,撲通跌落在地。
“啾啾?!睗衲鄤x那亂飛,鈴鐺忙用傘擋住。等她抬起傘一看,黑白獸的身上滿是泥土,整只熊都蒙了。
“轟隆?!薄稗Z隆?!?/p>
巨石若無其事地邁著小碎步回到原地,又將村口擋住。
風(fēng)錦回過神來,喊著罵著去撕咬石頭。一腳踹上,痛得他連連后退,又一屁股跌坐地上。
他這是造的什么孽??!
想他乃是聞名九重天的美男子,為什么會變成一頭熊????為什么!
鈴鐺拍拍它的腦袋,安慰道:“起來啦,晚上給你多吃兩塊肉?!?/p>
肉?他吸吸鼻子,這才悶悶不樂地跟著她繼續(xù)往鎮(zhèn)上走,他也不在乎地上的泥了。每落一腳的啾啾聲也已習(xí)慣,被雨水打濕的肩膀他更沒繼續(xù)在意。
鈴鐺覺得身后的白老熊變成了一只陰天生長的蘑菇,周身散發(fā)的陰郁氣息飄來,連她都要變成蘑菇了??磥硭坏侵惶籼薜男?,還是只愛干凈的熊。
可下雨天也是沒辦法的事,總不能等天晴了再出來捉妖,到時候都餓死了。
一人一熊走過村外長橋,不過一刻就到了鎮(zhèn)上。
下期預(yù)告:鈴鐺跟風(fēng)錦到了鎮(zhèn)上,就去了宋家,聽說宋家的千金突然間總是尋死,兩人接了宋老爺?shù)奈袥Q定一探究竟……費了好大的心思,他們總算是抓到了罪魁禍?zhǔn)祝墒?,還沒有等他們問出個究竟,那個人竟然自我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