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 然

撞見

★文/宋 然

小吳是名油漆工，最近在某高檔小區(qū)給一戶人家刷墻。這天，他在去干活兒的路上，經(jīng)過后山的窄路時，突然發(fā)現(xiàn)路邊一輛車的半截車窗忘記關了。

這不是一輛“別摸我”嗎？這么高檔的車，且不說可能半夜招賊，若是下雨，也會淋壞了內(nèi)飾。他湊上去，探著腦袋往里面瞅，希望能找到聯(lián)系方式，告知車主。

車里突然傳出一聲女人“啊”的尖叫。小吳嚇了一跳，定睛一看，一對光溜溜的男女正在后座纏綿呢！男的是個大光頭，以為有人在偷窺，惱羞成怒，罵道：“哪個賊缺！看老子不戳瞎你的眼！”邊說邊穿衣服，要追出來逮他。

小吳沒工夫理會，急火火地刷卡要進小區(qū)門。這時有個老頭隔著欄桿問他：“小伙子，你見著我的門卡了嗎？”老人進不來，小吳只好把自己的門卡遞給他用。沒想到老頭接過門卡，心安理得地往兜里一揣，徑直朝山上走了！原來這是位患了老年癡呆癥的老人。小吳扒著欄桿叫了半天，但老人已走遠，他只能自認倒霉。

不料，被這一耽擱，那“光頭”追上來了！“光頭”方才興致正旺，卻被小吳硬生生給嚇了回去，恨得牙癢癢，不依不饒地喊：“站??！別跑！”小區(qū)有兩個保安在巡邏，看見業(yè)主在追趕一個民工，本能地就把小吳給劫了下來，忙問出什么事了。

“光頭”不能明說原因，干脆脫口道：“他是個小偷！剛才以為我車上沒有人，想偷東西！”

保安立刻嚴陣以待，把小吳擒住了。但小吳畢竟沒偷東西，“光頭”說不出具體丟了什么，送派出所也不合適。幾個人商量了一下，最后“光頭”獰笑道：“算了，打一頓得了，讓他長長記性！”話畢，揚手就要打。

在這節(jié)骨眼上，剛才的老頭突然冒出來，大喝一聲：“住手！誰敢打我兒子！”大家認得這是梁老爺子，知道他腦子混，竟一時把民工認成了兒子。誰知梁老爺子邊叫著“誰敢打我兒子”，邊拿破板凳在空中揮舞。保安們紛紛散開，“光頭”和老人家住對門，深知老爺子的脾氣，連忙賠笑臉。

第二天，小吳去物業(yè)補辦了一張卡，當晚的保安沒記住他的面相，這件事就算過去了。幾天后，這邊的活兒要干完了，小吳臨走時想起之前的事，心中頗為感慨，午飯后特意回到后山繞了一圈。不料，他遠遠看見一個老頭暈倒在路邊：花襯衫、破板凳，這不是梁老爺子嗎？老人還有意識，不過在炎炎烈日的炙烤下，掙扎了半天，就是站不起來。

老人可是他的恩人啊，小吳立即跑過去攙扶，可離著幾米遠的時候突然停住了。他心想，最近經(jīng)?？匆姾眯姆隼先藚s反被訛詐的新聞，雖說梁老爺子不是壞人，但他神志不清，到時候萬一拉著自己說胡話，那豈不是又說不清了？正猶豫著，老人已經(jīng)癱倒下去。小吳盼著這時能來個路人作證，可始終一個人影都沒有。最后，他眼一閉當什么都沒有看見，掉頭往回走。

走了幾步，他突然又停下了。一拍腦門：自己的門卡還放在梁老爺子身上呢！雖然是臨時卡，但也是拿身份證辦的，上面有持卡人的照片。若是等會兒有人在老人身上發(fā)現(xiàn)了一張別人的門卡，一定會認為老人是被人撞倒的，然后在拉扯糾纏中把對方的門卡給拽掉了。如此一來，門卡豈不是變成了撞人逃逸的鐵證了？他只好再次倒回去，在老人的衣兜里翻找起來。

就在這時，周圍的路人“突然”多了起來：司機走下小車，清潔工走出樹陰，樓上人家探出腦袋……原來周圍并非沒有人，只是大家都不敢出手相助，又不想當冷眼旁觀的人，便干脆在暗地里貓著，指望別人替自己出手。

這一來，小吳的處境尷尬了，在這么多人的注視下，總不能翻完兜掉頭就走吧？那不真成賊了。他已騎虎難下，只能硬著頭皮把老人攙到陰涼地，喂了他兩口水。老人緩過勁來了，但仍然神志不清。

這時，一輛小車風風火火駛來。車上是老人的兒子和兒媳婦。兩人剛才正在逛街，接到保姆的電話說老人失蹤了，他們就趕緊回來找，恰好把這一幕給撞見了。老人的兒子戴了副眼鏡，是個孝子，他幾乎是飛下車，把老人摟在懷里，喂下去幾粒藥。

小吳預感到不妙，在心里大呼倒霉，想跑又邁不動腿，傻愣愣地等著受討伐。“眼鏡”見老人沒大事，這才顧上小吳，一把攥住他的手，說：“剛才我都看見了，多虧了兄弟你??！”原來老人有高血壓，因為神志不清，常常忘記吃藥，天氣一熱就容易暈厥。他們把小吳當恩人了，說啥也要報答他，硬塞給他幾百元的感謝費。

小吳內(nèi)心有愧，堅持不要錢，推讓了幾下后，他吞吞吐吐道：“我的門卡在老人身上，你把那個還給我就行了。”

“眼鏡”不禁警覺起來，把這個滿身油漆點子的人上下打量了一遍，狐疑地問：“你的門卡怎么會跑到我爸身上？”小吳原本嘴就笨，再加上心虛，結結巴巴半天也沒解釋清楚。

“眼鏡”見他閃爍其詞的樣子，馬上有了結論：“是不是你把我爸爸撞倒的？我就說一個民工不會這么好心！”

好事的群眾圍了一圈，小吳向他們投去求助的目光，可沒人站出來說句公道話。“眼鏡”認定了是他撞人在先，愈加咄咄逼人。小吳見和“眼鏡”講不通，便望向他媳婦，希望她能理解自己。

這時，“光頭”從人群中擠出來，他和對門一家人打了招呼，意味深長地看了小吳一眼，道：“這事問我啊，我都看見了?！毙堑男膹氐壮亮讼氯?，冤家路窄，他指定又會栽贓自己！

沒想到“光頭”卻說：“剛才我恰巧在陽臺喝茶，看見梁老爺子確實是自個兒暈倒的，我剛想跑下來幫忙，卻被這個年輕人搶先了。梁兄啊，你這回是冤枉好人嘍?！?/p>

“眼鏡”一聽，連忙賠禮道歉，小吳卻激動得差點哭了。看著“光頭”幫忙把梁老爺子架上車，累得汗流浹背的樣子，小吳不禁感慨道：光頭真是個好人，自己錯怪了他?。?/p>

等車子開走，人群散了，老人的兒媳婦特意留下來，把小吳拉到一邊，掏出兩千塊錢硬塞給他。小吳說什么也不要。沒想到兒媳婦又加了一千，哀求道：“求求你，千萬不要把我和光頭在車上的事說出去！”

接下來，一摞錢被不知不覺塞進小吳手里。他仿佛聽見對方在腦海里勸自己：拿著吧。對一個民工來說，這錢已經(jīng)不少了。

（摘自《微型小說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