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其深
公司接了個大單,要在六層高的幕墻上安裝巨幅電子顯示屏,問題接著就來了,我手下的制作工要么恐高不敢上,要么敢上卻又腳手笨,半天也弄不了一個。
有人就向我推薦了老孫,說他三十層的墻面也敢爬,技術(shù)也好。我連忙讓人把他找來,當時一見到他,就想起那個描繪武大郎的詞:三寸丁。老孫至多一米五幾的身子,而且瘦得像根棍。
不料這家伙卻還特狂,一到現(xiàn)場,就手舞足蹈唾沫四濺地噴起來,應(yīng)該如何如何搞,說了一大通,又還顛三倒四夾帶一些什么三角幾何、結(jié)構(gòu)力學等等專業(yè)詞匯,除了極力表白自己的膽量,又嚴重強調(diào)自己的專業(yè),好像今天這活非他不行。
在我眼里這不過就是爬高空的危險活,哪還有這么多的高深學問,我有些厭煩地打斷了他的話,要他干脆一點,就說要多少錢。他說不做零工,要做就三千塊工錢包給他,然后又伸出三個指頭,說保證三天完工。
原本以為他至少還會請一個幫手,但第二天他僅僅帶了老婆,而且老婆也只是在上面窗口用繩子幫他遞些工件而已。他扎了根保險繩,一蕩一晃三兩下就爬了上去,那情形的確像猴子一樣,別看他瘦小,雙腳靠在幕墻梁柱間,一手抓住保險繩,一手緊握電錘,身子雖然不斷抖動,電錘卻轟轟地非常給力,沒多久就裝好一個基座。
在焊接基座之間的連接角鋼時,老孫手握著焊槍,防護面罩也不戴,就憑著一副墨鏡,滋滋地走焊,焊花濺在他身上,他居然紋絲不動。我站在下面,看他如履平地一樣的動作,心里就有點暗暗敬佩他了。
整個項目老孫帶著老婆不到兩天就拿下了,由于沒帶面罩,他的臉龐被強烈的電弧光都給燒紅了。從幕墻上下來后,他一臉得意,好像自己是造了架宇宙飛船一樣,他說,不是我老孫吹牛,咱們這地可就我能做過個,不信你喊人來比試比試。
我們這里管吹牛的叫“噴腔”,老孫是有些“噴”,他只有初中文化程度,但每次談到什么鋼結(jié)構(gòu)制作,總要咋咋唬唬說上一大通也不知道從哪里撿來的一些專業(yè)詞匯,只是,翻來復去無非總是三角幾何,結(jié)構(gòu)力學幾個老詞。有一回還十分鄭重地告訴我,說他可是高級特種焊工,藍本本證書,正正規(guī)規(guī)考下來的。
有次公司接了一單過江污水管道焊接工程,施工監(jiān)理要求焊工必需持證上崗,我這小公司人手不夠,就打電話要他過來幫忙,問他那個高級證書,誰知他居然吱吱唔唔說這么多年不知放哪去了。那次我狠狠涮了他幾句,老孫也不惱不羞,只嘿嘿地笑。
噴歸噴,但老孫也的確有常人所不及的招數(shù),又舍得吃苦,在我們這個小城也很混得開,我也常常喊他做些趕急的活。老孫看起來像個兒童團長,其實年齡也不少了,四十大幾了。他老家在鄉(xiāng)下,以前就在鄉(xiāng)里開了間電焊作坊,后來為了小孩進城讀高中,就一家人都來了,兒子攢著勁兒苦讀,兩口子就下力掙錢。好在兒子也算爭氣,考上了名牌大學,去年畢業(yè)在北京進了一家外資企業(yè)。老孫一提兒子就得意,總說兒子那公司待遇怎么怎么好,就連回家探親都要坐飛機,坐火車公司不給報銷,掉價!
老孫最近在城里打算買商品房,錢不夠,那天特意找到我,想借伍萬元,他說鄧總可要幫這個忙,不白用呢,月息一分五,又說不用擔心還不起,現(xiàn)在他自已找得到錢,兒子又在外資企業(yè),要我放十二個心,至多一年就還清。五萬塊錢不算多,又不是白借,更何況我這個小公司也不時要找他應(yīng)急,我一口就答應(yīng)了他。
老孫進屋還特意辦了酒,我也去了,他老家來了很多人,我坐的那一桌就有五六個,老家的人都稱他孫矮子,說別看這矮子稱起來沒多重,能耐大呢,不聲不響就在城里買起房,他們那村他還是頭一個。其中有一位是老孫娘舅,特意要和我干一杯,他說,鄧總,我家矮子說你是他的城里朋友,說你看得起他,他買房短款,您二話沒說就借了五萬,還說你連息錢都不要。想不到我家矮子在城里這么有面子……
我扭頭尋找老孫,他正一桌一桌地敬酒,紅光滿面,笑容燦爛,嘴里正在熱情地招呼著大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