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百 合
寶玉:母親要的是什么
◎ 百 合
圖/春 生
一
嚴格來講,寶玉的一生中有四個母親。
第一個是他的生母王夫人,她給了他生命。
第二個是他的奶媽李嬤嬤,她用自己“血變的奶”哺乳他長大。
第三個是他的祖母史太君賈母。他從小在賈母身邊長大,全憑賈母的悉心照顧,賈母對他盡的其實是母親的照看責任。
第四個是他的長姐元春。寶玉出生時,王夫人年紀已經(jīng)不小,元春便主動擔起了對幼弟的教養(yǎng)責任,姐弟倆“同隨祖母,刻未暫離”。寶玉才三四歲,元春已經(jīng)教他認了好幾千字,“其名分雖系姊弟,其情狀有如母子”。
只可惜,女大不中留,元春這個小母親沒等到寶玉長大,就被皇帝收走了。奶媽李嬤嬤待到寶玉長大,也告老解事了。寶玉就在賈母和王夫人的眼皮子底下待著。按理說,她們有共同愛的人,應該婆媳齊心、其利斷金,把寶玉教得更好才是。
但全然不是這么回事。這兩位的教育理念大相徑庭:賈母溺愛太過,王夫人又慈愛欠奉。
寶玉摔玉,賈母勸說了一句話,令人瞠目結舌:“你生氣,要打罵人都易,何苦摔那命根子!”這真是視自己為金玉,視他人如糞土。誰規(guī)定一個人生了氣就能拿別人當出氣筒,隨便打罵?聯(lián)想到后來寶玉踹襲人心窩子的那一腳,何嘗不與他潛意識里賈母的教導相關?
寶玉長大了,自然要念書,但一有個好歹,老太太便說是“逼他寫字念書,把膽子唬破了”。后來寶玉也跟著學會了,一聽說老爹賈政要檢查自己的功課,便裝病逃課,說自己被唬著了。
寶玉生病時,老太太指著宮里來的太醫(yī)說:要是治不好我孫子,我就“打發(fā)人去拆了太醫(yī)院大堂”—這也太不講理了,您都這么大歲數(shù)了,還想當“醫(yī)鬧”??!
但有弊就有利。寶玉性格自信開朗,懂得分享,就像一個小太陽,充滿愛的能量,對人對物不吝賜予,這與老太太給他營造了一個有愛的成長環(huán)境息息相關。
老太太是真疼寶玉,馬道婆剛忽悠兩句,老太太就在佛前給寶玉供上了每月五斤油的海燈來祈福;寶玉出門,身邊跟的小廝身上要帶幾串錢,遇到僧道和貧苦人就施舍,為的是多積一點兒福報,唯恐寶玉有閃失。
賈母這樣的慈愛,在王夫人身上幾時看見過?書中僅有的一次寫王夫人抱著寶玉哄,還是給賈環(huán)推蠟燈想燙瞎寶玉的眼做鋪墊。
想想也不奇怪。寶玉出生后,老太太很喜歡就抱去養(yǎng)了,王夫人又不能攔著,天天圍著寶玉看也看不夠的是賈母;底下使喚的人一大堆,王夫人不用為寶玉吃喝拉撒的事費心,寶玉生病時衣不解帶去照顧他的人是李嬤嬤;至于早教,王夫人有個好女兒,也代勞了。需要王夫人這個親娘親力親為的事畢竟太少了。
但孩子就是這樣,誰帶就會跟誰親。多少父母都怨自己孩子不貼心,一回溯過去,多半是孩子幼年時,父母把撫養(yǎng)的事情假手他人。
所以,王夫人這個媽當?shù)脤毾嗲f嚴,既有點兒省事,也有那么一點兒不親切。寶玉與她之間永遠沒有和賈母那樣親密無間、其樂融融。同是當娘的,寶釵喊薛姨媽是“媽”,而寶玉見了王夫人,要恭恭敬敬地稱一聲“太太”。寶玉剛耍個貧嘴,王夫人就說:“扯你娘的臊!又欠你老子捶你了?!?/p>
二
但是,王夫人不愛寶玉嗎?她當然愛,天下哪有不愛孩子的母親。
否則,她不會在襲人說出自己的憂心之時,感激涕零地脫口而出“我的兒”,并把寶玉托付給襲人:“保全了他,就是保全了我?!?/p>
她也不會在怡紅院安插眼線:“我身子雖不大來,我的心耳神意時時都在這里。難道我通共一個寶玉,就白放心憑你們勾引壞了不成!”唯恐寶玉走錯一步,壞了名聲。
她更不會下狠手逼死金釧,貶斥晴雯,攆走四兒,把芳官發(fā)落到尼姑庵。
襲人剛一開口提議寶玉搬出園子,王夫人馬上就緊張:寶玉是不是和誰“作怪”了?怕孩子被勾引壞。
這就是她愛寶玉的方式,充滿了警覺和焦慮。母親做得這么辛苦,還不是因為對兒子的真實情況掌握得不夠多。
她也有她的難言之隱。
“我何曾不知道管兒子,先時你珠大爺(王夫人長子賈珠)在,我是怎么樣管他,難道我如今倒不知管兒子了?只是有個原故……況且老太太寶貝似的,若管緊了他,倘或再有個好歹兒,或是老太太氣壞了,那時上下不安,豈不倒壞了,所以就縱壞了他了。”
原來不是她偷懶,是老太太在,王夫人插不上手。正因為插不上手,王夫人只好在外圍以防范為主,一有風吹草動就草木皆兵,以高壓態(tài)勢打壓以儆效尤,但難免矯枉過正,甚至跑偏。
相比較王夫人的杯弓蛇影,賈母則是一派舉重若輕。
她也擔心過寶玉學壞,但她不聽挑唆,而是自己觀察判斷:“我為此也耽心,每每的冷眼查看他。只和丫頭們鬧,必是人大心大,知道男女的事了,所以愛親近他們。既細細查試,究竟不是為此。豈不奇怪。想必原是個丫頭錯投了胎不成?!北婷髑闆r后,她才放手讓寶玉去和丫鬟們交往玩耍。
黛玉初進賈府時,寶玉還未露面,王夫人就先緊張兮兮地給黛玉打預防針,說自己有一個“孽根禍胎”,反復強調(diào)讓黛玉以后不要理睬他。
輪到賈母,行事風格完全是反著來,哪怕剛見面就鬧了一場“摔玉”,賈母照樣敢把寶玉和黛玉放在一處養(yǎng),“日則同行同坐,夜則同息同止”,在成長路上相依相伴,根本不擔心他們鬧矛盾、出意外。
就連給寶玉挑伺候的人,她們的審美取向都截然相反。
賈母看上的是美麗伶俐的晴雯。晴雯的模樣、利索勁兒,包括針線活都是一等一的,賈母認為將來只有晴雯才配得上給寶玉做妾。而王夫人看中的是襲人、麝月,理由很搞笑:“這粗粗笨笨的倒好?!狈炊灰吹侥訕酥?、聰明外露的,她就一律認定是狐貍精,都要肅清。
納妾尚且如此,何況娶正妻呢?釵黛之爭,說穿了還不是這婆媳二人的分歧?
王夫人對賈母有腹誹,可賈母也未必能看得上王夫人,否則不會把賈府交給人精一樣的孫媳婦王熙鳳管。
賈母對大兒媳邢夫人說過一句話,很能代表賈母對小兒媳的看法:“你兄弟媳婦本來老實?!薄思也皇抢蠈?,是內(nèi)斂隱忍好不好!
人生處處是妥協(xié)。明明“道不同”還要“相為謀”,賈母和王夫人要保持表面上的婆慈媳孝,只好暗地里各自為政。
三
在《紅樓夢》中,賈母和王夫人的感受、看法完全一致,不是礙于面子而是由衷的一致,只有一次。
寶玉那日見園里的桂花開得正好,便折了兩枝,打算插瓶觀賞,忽然孝心大發(fā),想起來這是自己園里的新鮮花,不敢自己先玩,要先敬長輩,便巴巴地拿了一對聯(lián)珠瓶,親自灌水插好,帶著丫鬟秋紋把這兩瓶花一瓶給賈母送去,一瓶給王夫人送去。
老太太見了,高興得不知說什么好,逢人就說:“到底是寶玉孝順我,連一枝花兒也想的到。別人還只抱怨我疼他。”而且愛屋及烏,連平時根本不入自己眼的秋紋都看著可愛了很多,說她“可憐見的,生的單柔”。還單柔?賈母是沒見秋紋往別人臉上吐唾沫的刁潑樣子。
待到秋紋把花送到王夫人屋里時,王夫人正帶著幾個人翻箱倒柜地找自己年輕時的衣裳,一見了那花兒,衣裳也不找了,只顧看花了。又有王熙鳳在一旁湊趣兒,夸寶玉怎么孝順、怎么知好歹,有的沒的說了兩車話,讓王夫人面子上更加有光彩,更開心了。
她們不約而同地做了同一件事情:打賞秋紋。
老太太賞了幾百錢,王夫人則直接給了秋紋兩件自己的衣裳。
贈人鮮花,手有余香??上騺韯堇那锛y沒有這份文藝情懷,除了錢物,她更在乎那份榮寵體面。她反復喜滋滋地強調(diào)的是:幾百錢和衣裳都是小事,難得這個臉面和彩頭。
還不是因為她充當了一次愛的跑腿,傳遞了一份孩子的孝心,見證了兩代母親最幸福的時刻—她們最愛的那個孩子,給了她們一份愛的回饋。過她們眼的金玉珠寶無數(shù),都抵不上寶玉從園子里現(xiàn)摘的這一枝鮮花。
這就是天下的母親們,她們要的并不多,一枝鮮花足以讓她們開心得忘乎所以。
然而,等寶玉漸漸長大,釵黛之爭愈演愈烈,矛盾積聚已久的賈母和王夫人也許最終將撕破臉。脂硯齋說寶玉的最終結局是“撒手懸崖”,也許就和這兩代母親的撕裂給寶玉帶來的痛苦有關。
編 輯/葡 萄
圖 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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