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然落梅

科爾沁草原的月亮

不是云在晃蕩

是月亮

不是月亮在晃

是腳下的塵世

也不是塵世

是塵世下方

綿延不絕的草原

也不是草原

是一顆被洗了又洗

適于安放的心

在平緩的山崗上

生著小葵花的山崗上

我用語言擦拭天空

我用語言擦拭天空

它變得純凈、透明，不再像天空或任何事物

我拭凈秋葉如一片片黃金

包括已落入塵埃的

我用咒語驅(qū)使一只斑斕的虎

越過起伏的橘色丘陵

而當我將抹布洗凈，藏起

咒語遺忘

我，天空，落葉和老虎

沒有誰消逝，我們

靜靜地呆在一起

像這謎一般的自然：互不理解，又那么 和諧

暮色

暮色越來越濃

林中的墳冢正在消逝

此刻某種事物占據(jù)著我

像愈來愈重的濃蔭

緩緩覆蓋雜草叢生的小徑

它是什么 是感傷

徹悟、還是歡愉

明天的希冀？抑或只是

一種寂靜

如黃昏的雀群，飛過林梢俶爾遠逝

冬天的樹

一棵樹冬天的樣子

讓人覺得舒服。

葉子落光了，枝干看起來

很輕松

北風也沒那么容易搖動它

一棵樹和另一棵樹

都光著頭，可以清楚地看到它們

干枯的手互相摩挲

聽鳥群在枝頭

說著春天的舊事

兩三個老人棉衣潔凈

在樹下打太極

樹枝疏落的影子

像草書，比夏天的濃蔭宜人

比春天的薰香

讓人安靜。仰起頭

可以直接看到

那樸素的、深藍色的穹頂

鮮花獻給

鮮花獻給走在路上的人

也獻給正在睡著的人

早晨打開窗子的人

彎腰掃垃圾的人

獻給筑巢的燕子

也獻給泥土中無聲的蚯蚓

花枝搖動

攪起粘稠的蜜

獻給憂傷地活著的老人

孩子和青年

也獻給地下腐爛的盛宴

獻給你，獻給剪去花枝的手

獻給天空

獻給愛，也獻給死

一片黑夜

一片黑夜抱緊另一片

流水追逐流水

鳥鳴揭開夢之簾

熱燒著冷

呼吸遏制著呼吸

（晚鐘

緊抓著要逃逸的鐘聲）

一片黑成一整個宇宙

今天緊抱著

明天

（我想念著你

同時又在忘記）

一片黑夜和九千萬顆抵抗的

明亮的星

夜來霜

墮落的紫槿適合宋詞

而炭燒咖啡

只能放進現(xiàn)代詩中

我突然發(fā)現(xiàn)

四十歲后的詞匯中

秋天

只剩得一個“涼”字

諸如

“梧桐應恨夜來霜”

這樣的句子

只應合夜晚

將被褥鋪陳得暖和

拿出來細細撫摩一陣

再壓進箱底

超寫實主義

誰畫出了這些——

我的桌子；搭在椅上的衣服

歪斜著躺在桌子上的

黑色的包：拉鏈開著，一角紅絲巾從里面

露出來（一個正在流血的傷口）

我的音箱，此刻啞著

手機、貓和鼠標，都噤聲無言

正在被一只畫筆靜靜地描繪

等著被注入或抽去靈魂

我看著自己的手，細細的紋理上

有一顆小痣

它在我的注視下，變得不安

仿佛隨時會長大或者消失

如果，把繪畫的過程返回

我和我周圍的這些事物

會不會慢慢變淺

返回成一張素描

然后是輪廓，最后是

一張白紙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