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魏 邙
時光雕花刀
文|魏 邙
第一次,在街邊小賣部的冷飲攤旁。我買了一根雪糕,給自己解暑;她也買了一根,給她兒子解饞。
我們去附近的麥當勞敘舊。
她聊腳踏實地的生活,聊丈夫,聊孩子,聊婆家;我聊浮在天上的夢想,聊文字,聊音樂,聊情懷。
以致最后,我們無話可說。
靜下來,我才發(fā)現,她兒子小而圓的臉頰上都是番茄醬,一雙眼黑亮黑亮的,水洗過一般,只瞅著我盤子里的漢堡。
我笑著推了過去。
他那雙眼睛,和他媽媽的很像,高中時代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女。突然想到些什么,我問她:“你還記得那個‘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事件嗎?”
五年來,最嚴格的制度、最嚴密的法治密集頒布實施,為生態(tài)文明建設保駕護航。在生態(tài)文明建設領域,制定和修改的法律有十幾部之多,其中有六部是新制定和修改幅度較大的;大氣、水和土壤的污染防治行動計劃陸續(xù)出臺;史上最嚴的新《環(huán)境保護法》頒布施行;《生態(tài)文明體制改革總體方案》對社會公布。為全面推進綠色發(fā)展,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成立時,經濟體制改革和生態(tài)文明體制改革被放到了同一小組。一系列的頂層設計密集推出,就是要徹底改變發(fā)展觀念,堅決摒棄錯誤的發(fā)展觀,不再以GDP論英雄。由此可見,中國關注經濟增長質量,絕不以犧牲環(huán)境、浪費資源為代價,換取短期的經濟增長,而是著眼于中長期發(fā)展。
她愣了一下,隨即笑開:“怎么會不記得?是‘老班’用來警告那些不規(guī)矩、早戀的同學的?!?/p>
“我到現在都記得,你當時搶著回嘴:‘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全班同學笑成一片,連班主任都笑了?!?/p>
她先是愣住,目光幽幽,仿佛正穿過塵封的歲月;然后嘴角慢慢溢出笑來,接著拍掌大笑,眼角閃著淚花。
周圍的人都看了過來,我和她的孩子對視一眼,隱隱有些局促。
離開時,她付了錢,她說:“畢竟你還在讀書,好歹讓我這個已經工作了的人大方一回?!?/p>
服務員找零時,她擺了擺手,沒接,想來她現在過得不錯。
分別后,母親打了一通電話,讓我去菜市場買幾個素包子。那是這一天中的第二次,我遇見她。
正值日落,菜市場里人潮涌動,腳步聲、叫賣聲、交談聲、剁肉聲、撈魚聲混在一處,沙沙地敲擊著我的耳膜,有一種令人茫然的宏大感。我只聽見這茫然的細部,有一個熟悉的聲音。
是她。她守在一個菜攤前,長白袖罩,灰黑圍裙,正拉著個揀菜的阿姨爭論:“我們一點兒油水都撈不著的!不是我在乎這兩毛錢,那些個菜農見天兒摸黑拉菜過來,也得讓喝口水、抽根煙吧!是不是這個理兒?真不是我貪這兩毛錢,就兩毛錢,我圖什么!哎哎哎!您可別掐我這菜根兒……”
我在遠處,隱約望見她含糊地笑著。那笑,像是浸過水的紅窗花,經日頭一照,干巴巴地貼在臉上。
賣素包子的就在她前面兩個攤位,我卻沒有勇氣再踏出一步。
日頭一閃,沉沉地落了下去。她不經意地往我這邊一瞥,我立馬蹲下,躲在一個攤子后面,淚水不由地流了出來。
當年那個在要求全校女生都剪短發(fā)的學校里,拼死護住自己一頭靚麗烏發(fā)的小姑娘;當年那個在學習緊張得要命的高中時代,依然能在書堆里架個鏡子照好半天的小姑娘;當年那個豪情萬丈地說出“只爭朝夕”的明媚鮮妍的小姑娘……與眼前這位形容枯槁、斤兩必爭的婦人,我竭力說服自己,她們是一個人。
原來,之前我一直裝作看不見,哪怕剛見過一面,我也一直欺瞞自己說她過得很好。
高中時代,我們一起背李清照,解函數題,拎著飯盒去食堂打飯,去操場看男生打球,在樹蔭下憧憬未來,連上廁所都要一起。我們本有著最最一致的步調,卻在高考過后,分散了。
我一直以為我們都在彼此看不見的地方結識了新的朋友,過著新的生活。我怕我的聯系是一種打擾,我一直期待著完美的不期而遇。我固執(zhí)地以為她和我一樣,讀大學、讀研,或者有一份優(yōu)裕的工作,我自以為是地想象著這一切。然而,生活總是在背后,出其不意,狹路相逢。
少女那雙水靈烏黑的眸,已作麻黃。
我替她覺得委屈,想一把拉過她,拉著她跑過四年的匆匆歲月,回到恣意鮮明的高中時代??墒俏覜]有,我躲在一個菜攤下哭,一堆土豆嘲笑著我。
時光是一把雕花刀,我們每個人都一樣平凡生長。起初,這把刀很鋒利,但我們渴望成長,所以任刀刃刺入骨血,仍能咬牙堅持。我們以為自己已經長成了最好的模樣,可是,我們忘了,世上能說結束的事很少,時光推移,歲月的刃越來越鈍,當年能承受住刺骨之痛的我們,卻挨不了一刀一刀地細磨慢礪,所以我們寧愿推開這把刀,任自己荒涼生長。
或許,她比我更有直面生活的勇氣。
而我,卻永遠地失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