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鑫
我第一次見到王子是初夏的一個傍晚。
晚飯后我到附近溜達(dá)。不知不覺來到荒草地旁邊的一個小廣場。
夕陽西斜。霞光中,我見到一條體型龐大的金毛狗向我緩緩走來,它后面跟著一位女士,她手里握著一條一米左右長的牽引繩,把狗和人連接起來。
我微笑著對那位女士說,大姐,你們家的狗狗好乖的樣子呀,它叫什么名字?
王子,它叫王子。那位大姐微笑著說。
后來和他們熟悉后,得知那位大姐姓陳,我就稱呼她為陳大姐。
王子雖然老了,可是對一件事卻是很執(zhí)著。那就是每次到那片荒草地散步的時候總會蹲坐在一個地方,凝視著一個相同的方向,十點(diǎn)鐘方向,每次凝視一兩分鐘。
這讓我很好奇。
我問陳大姐,這是怎么回事。
陳大姐指著十點(diǎn)鐘方向?qū)ξ艺f,看見了沒,那邊小山上的那棵松樹。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約莫兩里外的小山丘確實(shí)佇立著一棵松樹。
王子為嘛總是要蹲坐著看這棵松樹?難道樹底下埋著王子惦記的狗糧?我問。
陳大姐哈哈笑著說,抱歉,你猜錯了,那是王子的戀人。
你要不要聽聽這個故事?陳大姐問。
我趕緊點(diǎn)頭,后來我連續(xù)用了一個多星期的晨運(yùn)休息間隙,纏著陳大姐,問東問西,終于聽完王子和小貝的愛情故事。
遇見小貝的時候,王子兩歲,剛好成年。
小貝是一條薩摩耶,比王子小七個月。
王子遇見小貝的時候也是夏天,在年老的王子看來,那會是它生命中最難忘的日子。那天陳大姐像往常一樣,在晚飯后帶著王子出來散步。
在這片荒草地上,年富力強(qiáng)的王子盡情地自由撒歡,看到新奇的東西總要嗅上一嗅。
王子“嗖”的一聲躥出小樹叢,卻一頭撞在一條差不多同樣大小渾身雪白的薩摩耶身上。
這條薩摩耶就是小貝,那天它脖子上系著一條粉色的絲帶,像個小公主,昂首悠然自得地走著,也來到荒草地散步。
小貝身后五米左右跟隨著一個高挑女孩子,二十三四歲的樣子,手里拿著解下的牽引繩。
小貝受王子的一撞擊,前腿一彎曲,身子一歪,差點(diǎn)摔倒。
回過神來的小貝齜牙咧嘴,對著王子就是頓亂吠。王子毫不理會它,轉(zhuǎn)身留著個屁股對著小貝。
兩秒鐘后,王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對著小貝的脖子一口咬下去,迅速扭頭跑開。小貝反應(yīng)過來,閃電一樣追趕上去。
這邊廂,陳大姐和小貝的主人——長腿姑娘嘉嘉則因兩條狗狗而結(jié)識進(jìn)而開始交流養(yǎng)狗經(jīng)驗了。
嘉嘉原本不是愛狗人士,暑假里,她到表姐家見到表姐家的母狗產(chǎn)下的已經(jīng)三個多月大的一窩小狗狗,挑了一只小母狗帶回自己家來養(yǎng),給它取名小貝。
王子和小貝就這樣相遇了。
后來,王子和小貝隔三岔五會在傍晚溜達(dá)的時候相見。日子就這般風(fēng)輕云淡地溜走,王子和小貝儼然一對情侶。
一天,嘉嘉打電話給陳大姐,請求把小貝寄養(yǎng)在她家三天,她要出差。
那幾天估計是王子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最開心的日子,也是表現(xiàn)最乖巧的日子。王子因小貝的到來整天神采奕奕,精神飽滿,但凡吃的,王子自己那份,它吃一半留一半給小貝;它的玩具,諸如飛盤、塑膠小球、毛絨五色球等,它全都讓給小貝玩;它專屬的小窩也讓給小貝睡。
“絕對不能讓它們結(jié)合在一起。”可嘉嘉堅決地說,“你想啊,一個金色的跟一個白色的結(jié)合,到時候,紅色的,棕色的,傻的,近視眼的都有可能生出來,太可怕了?!?/p>
嘉嘉出差回來,陳大姐就王子和小貝的情況和她交換了意見,嘉嘉堅決反對。
王子沒有被禁足,只是再也難以見到它的小貝了。
在嘉嘉的提議下,陳大姐和嘉嘉實(shí)施了“錯峰遛狗”政策。
事實(shí)證明,這種做法是有效果的,是瘦身效果。一周下來,王子體重銳減五公斤。
這天,陳大姐又接到了嘉嘉的電話,電話那頭,嘉嘉狀態(tài)很不好,聲音哽咽,說了一句,小貝快不行了。
嘉嘉家里,小貝蜷縮在大廳角落的一張毛毯上面,小貝毛發(fā)混亂,瘦得皮包骨,聽到腳步聲,微微睜開雙眼,眼角沾滿眼屎,有氣無力地望來人一眼。
前一周,嘉嘉出差。小貝被送到嘉嘉的男朋友Jack家里。
Jack帶著小貝出去溜達(dá)時,放任它和一條臟兮兮的流浪狗接觸。小貝被診斷為“犬出血性黃疸”。
嘉嘉將Jack臭罵了一頓,怪他不會照顧狗狗。
這次爭吵成了兩人分手的導(dǎo)火線。
古人說,愛屋及烏,如此看來確是真理。
最終,嘉嘉提出分手,男方不反對。
嘉嘉不忍心讓小貝繼續(xù)受苦,決心對它進(jìn)行安樂死。
茶幾上擺放著從寵物醫(yī)院購回來的對小貝實(shí)施安樂死的注射器和注射液。
王子蹲坐在地上,紋絲不動,眼角卻淚光閃閃。
嘉嘉拿起注射器和注射液,走到小貝身邊,蹲下來準(zhǔn)備給小貝注射藥物。王子突然發(fā)瘋似的沖過去,一口叼走注射器,轉(zhuǎn)身跑進(jìn)了房間。
嘉嘉走過來把房門關(guān)上,她告訴陳大姐,她出去再買注射器就是了,吩咐陳大姐看管好王子。
小貝被撒上石灰粉,用三重毛毯包裹著,裝進(jìn)麻袋里,在霞光漫天的傍晚,被嘉嘉親手埋在荒草地西北邊那座小山丘的一棵松樹底下。
埋葬小貝的時候,王子也在現(xiàn)場。
后來,每天的早晚溜達(dá),王子都要朝著小貝安睡的方向靜坐觀看一會兒,六年如一日。它對身邊來來往往的女狗再也沒多看一眼。
“那,后來,王子做絕育手術(shù)了沒?”我問。
“沒。”陳大姐說。
至今,我經(jīng)常還會見到王子,它一如既往地會在散步休息時蹲坐著向遠(yuǎn)方的小貝默哀致敬。
(劉報摘自豆瓣網(wǎng))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