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藍(lán)眼睛
可惜他對面是一個來自懷疑國的理智小姐,所以每一次的注視都被繞過,每一句情話聽完就算,這種奇異的沖突感反而讓這種感覺逐漸發(fā)酵,就像一團被藏在泥土里的種子,壓迫感反而令它有了生存的欲望。
我是在Majestic City門口遇到馬科的。
當(dāng)時我和甜筒剛剛從“突突”上下來,用生硬的英文加手勢,汗流浹背地討價還價,最后給了司機500盧比,相當(dāng)于22塊錢,換算成人民幣一點都不多,可還是感覺肉疼,500塊在腦子里形成的巨大錯位幻想侵襲了事實上的微不足道,我想可能因為我還沒從冰天雪地里把角色轉(zhuǎn)換過來。
二月的北京寒風(fēng)呼嘯,瑟瑟發(fā)抖,聽說熱水器的水箱被凍裂,而二月的科倫坡艷陽高照,暖風(fēng)襲人,就像一個擎天巨人張開大口,呼呼地喘著氣,只用了八個小時的時間,我已經(jīng)完成了這樣冰火兩重天的極致體驗,我想我已經(jīng)接近崩潰。崩潰的代價是,用冰冷的身體換上火熱的短裙,像一條凍魚被放到火盆上炙烤,滋滋流下的,是化掉的冷汗,在科倫坡的Majestic City前。
我和甜筒幾乎是不必約定就打算瘋狂購物。
這十幾天我們被扔在北部的斯里蘭卡國,除了每天經(jīng)歷原始叢林般的美景和暴曬,幾乎跟城市隔絕,住的是隨處可見的民居,吃的是花花綠綠的各種咖喱,甚至開始覺得赤腳行走是一種享受,在北部靠近亭可馬里的某個村子,甜筒甚至發(fā)現(xiàn)了人間絕境,一叢叢灌木林立,一座座木房相鄰,安然悠閑,與世無爭,如果在這樣的地方住上三個月,應(yīng)該可以寫出翩若驚鴻的好文章……再繼續(xù)下去,恐怕我倆就會徹底變成原始人類。
不需要花錢,不需要進步,不需要思考,不需要努力……我們成功地退化成自然人,每天只需要享受生活和……貧窮就可以的生活。這不是開玩笑,一碗咖喱飯3-5元,豐富一點的也不超過十五元,一百元又變回了多年前的一百元,而不是如今忽然就會不見了的零錢??о埖娘埩渴悖蛇x的配菜伴侶極多,一天吃一頓不會再餓,難怪斯里蘭卡的女人都是豐乳肥臀,肥沃豐碩,安逸的生活和肥肉總是親密戰(zhàn)友,我想不出半年,我也將變成米其林婦女,黝黑,粗壯,跟愛情和時髦同時say goodbye。
離回程還有三天的時間,我和甜筒終于鼓足了勇氣,離開了讓我們倦懶的北部,回到了科倫坡,Google到了市中心的酒店,坐上突突來到Ma iestic City。
我是在Majestic City的門口遇到馬科的,當(dāng)時我跟甜筒正準(zhǔn)備脫離原始人類生活,進入商場買點東西,已經(jīng)有整整半個月,我們忘記了人類還有購買的功能,且這個功能其實曾經(jīng)是我們的主要娛樂生活,我們倆像是被剛剛解救出來的大猩猩,四處張望,好奇欣喜,躍躍欲試,因為囚禁好久,所以用力過猛,要拼卻一切去購物,眼里不再有其他的重要事情。
馬科跟我打招呼,問我們來自哪里,以為他是一個推銷員,也沒太在意,禮貌微笑就迅速離開,沒想到馬科竟然開始跟蹤我們。當(dāng)我發(fā)現(xiàn)他在跟蹤的時候問他為什么這樣做,他無辜地聳聳肩說,因為你很漂亮。我竟無言以對。
在異國他鄉(xiāng),遭遇馬路求愛者,該高興還是苦笑,穿過商場的鏡子,我故意照了照自己,連日的暴曬已經(jīng)讓我如同炭燒,這樣的我也可以得到“你很漂亮”的贊譽?心有戚戚,卻也得意,所有功能同步退化,包括“愛”和“購買”,逐漸恢復(fù)的同時,警惕心也消失不見。甚至覺得馬科很友善,很坦率,微笑之國,到處可見單純的笑臉,如同如今馬科的表情。
甜筒在二樓的甜品店點了飲料和糕點,馬科坐在我的旁邊,用流利的英文跟我交談,大概知道關(guān)于他的二三事,馬科就住在這條科倫坡最繁華的街上,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都在國外,哥哥在佛羅倫薩,是個建筑設(shè)計師,姐姐在西班牙,正在讀博士,他本人也是個藝術(shù)家,具體從事什么職業(yè)也沒說,他不用手機,沒有電話號碼,在一張菜單紙上寫下一個地址,說想邀請我們參加晚上的派對。
是什么派對呢?馬科說,是一個很棒的派對。
毫無理由拒絕,剛剛逃出原始森林的猛獸,接到派對的邀請,喜形于色,幾乎立刻就答應(yīng)了,于是馬科跟我們約好了時間,約好了碰頭的地點,彼此又確認(rèn)了參與的意愿,就這樣,很愉快地告別了。
斯里蘭卡真是一個熱情的國度,像我和甜筒這樣的異國女郎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善待,在這個中國人并不多的國度,走在大街上,幾乎人人都跟我們打招呼,不管是老人還是小孩,男人還是女人,滿滿的愛意包圍著我們,像我們這些來自于警戒國度的人,神經(jīng)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松弛,被拿到陽光下炙烤的凍魚終于化解成柔軟的水母,舒展筋骨的同時,也釋放出了信任和對等的善意。
我和甜筒瘋狂購物一小時后,回到酒店,梳洗打扮,像是洗掉渾身的泥土一樣,接下來,我們是最耀眼的派對小姐,我們擁有異國他鄉(xiāng)的身份,有對大家來說神秘莫測的面孔,我們將認(rèn)識很多新的朋友,甚至可能會遇到喜歡的人,想想即將發(fā)生的一切令人激動不已。
可是,事情并不如想象中那么順利,到了約定的時間,馬科沒有來。我和甜筒不免有點失落,雖然之前在心里會掠過一絲危險的警告,可是對于兩個剛從原始叢林解放出來的“都市小姐”,有什么比一場激動人心的派對更讓人心動的呢?但是,對于一個馬路求愛者的話,也許并不應(yīng)該太當(dāng)真。
在約定的時間過去半小時左右,確定馬科不會出現(xiàn)的同時,我們決定去吃點東西,一場從天而降的邀請,悄無聲息消失也算正常,但是我們的肚子餓了。
兩個濃妝艷抹卻被放鴿子的派對女郎,走出酒店,在科倫坡最繁華的街道上邊逛邊找餐廳,所到之處,收割所有的目光,女人在欣賞我們的裙子,高跟鞋和口紅,男人們欣賞著我們在夜色里被渲染地夸張的“異國情調(diào)”,不管怎么說,精心裝扮自己總不會浪費。
我是多么喜歡斯里蘭卡的服飾,女人們曼妙的身姿都被裝進包裹得恰到好處的沙麗中,深色皮膚彌漫著神秘色彩,艷麗的裙子和配飾畫龍點睛,滿街都是美人,又如此人畜無害地掛著微笑,之前我們努力維持的“高冷”變成笑話。endprint
我們被傳染了,一路上說說笑笑,見到誰都忍不住微笑一笑,在北部被擠壓的原始的熱情現(xiàn)在全部釋放在科倫坡。
在一個服裝店,穿著高跟鞋的甜筒終于走不動了,坐在一邊喝飲料看風(fēng)景,我則在孜孜不倦地試衣服,有個英俊的男店員悄悄問我,你的朋友為什么不喜歡衣服?我開玩笑:她太窮了。店員露出了很遺憾的表情,我繼續(xù)開玩笑:100盧比可以把她領(lǐng)走,ok?店員幾乎馬上就要掏錢給我,我拉著甜筒揚長大笑離去,店員追著出來,一臉失落。
在一個夜幕下的簡陋餐館,我們停下來去吃晚餐,但是菜譜我們都看不懂,不知道吃什么,一個斯里蘭卡男人跟我們拼桌,他在吃咖喱飯,這幾天咖喱對我們來說就像洪水猛獸,再也不想看到它了,甜筒說,她想吃一碗牛肉面,我想吃點炒菜……就在我們對著菜譜研究的時候,馬科不知道什么時候坐在我們面前,我一抬頭,正好看到他那張毫無所謂的笑臉。
這樣意外遇到馬科非常不可思議,馬科問我們?yōu)槭裁丛谶@里,他找了我們好久。
先發(fā)制人?我還沒有質(zhì)問他為什么爽約,他講了一大堆,大概的意思是他在約定好的時間到達(dá),可是我們不在,他就去酒店的前臺問,前臺告訴他,我們在半小時前就已經(jīng)離開,去向不明。
難道是記錯了約定時間?
可是怎么會這么巧在這里遇到?馬科說,他就住在這條街上,這條街上的每一個店鋪他都很熟悉,所以,他就沿著酒店出來的方向一直找我們,果然找到了我們。
竟然有點失而復(fù)得的喜悅。
我們的對話被旁邊拼桌的男人聽到,他在他手機上打了一段文字給我看,他說,他覺得這個男人有點危險,建議我們不要跟他對話,如果有什么麻煩,讓我們聯(lián)系他。
我看著因為尋找我們滿頭大汗的馬科,又看著神色緊張好心的拼桌大叔,忍不住大笑起來。
我好喜歡斯里蘭卡人。
走出餐廳,一輛車停在我們面前,是馬科的朋友利奧。他開車帶我們?nèi)ヅ蓪Α@麏W比馬科顯得成熟一些,有成功人士的大肚子,雖然也有微笑國的笑容,眼神里卻多了一絲戒備,他曾經(jīng)在中國工作過幾年,做藍(lán)寶石的生意,能聽得懂一些簡單的中國話,跟我們愉快地聊起四川的美食和云南的美景,說起我們剛才吃的并不滿意的晚餐,利奧當(dāng)下就帶我們?nèi)チ艘患摇爸袊蛷d”,在熟悉的漢子餐單里,我們欣喜若狂地看到了水煮魚,鍋包肉,牛肉面……
這家中國餐廳在科倫坡比較高級,幾個菜一頓宵夜下來,七八百元消失,但是吃到了久違的美味,我們還是很開心,一路上說說笑笑,很快就熟悉下來,馬科表現(xiàn)出對我特別的熱情,一直在跟我攀談,雖然大家都沒有使用母語,但是表情,動作,簡單的對話,彼此還是能了解,馬科說我是他見過最聰明的女人,我覺得這句話比“好看”“漂亮”“迷人”更受用,后者更多是贊譽,前者才是肯定。
吃飽喝足,談笑風(fēng)生,一路開車,來到了一個酒吧。
這座酒吧極具南亞風(fēng)情,大樹葉遮蔽,木房,幽暗的燈光,微笑的斯里蘭卡情侶,一切顯得靜謐美好?!皃arty在哪里?”我忍不住問。
馬科說,派對的時間過了,現(xiàn)在只能喝啤酒談人生了。
有點可惜,不過確實,已近凌晨,斯里蘭卡國大部分人都已經(jīng)入睡,深夜的精靈們,這里分布得也比較少。
因為蚊子太多,影響了夜風(fēng)吹拂的室外卡座,我們還是轉(zhuǎn)移到室內(nèi),喝著酒吧釀制的啤酒,真的開始聊人生。馬科說,在科倫坡,像他這樣年近30歲還單身的人很少,大部分人未成年已經(jīng)開始張羅婚事,而且他也不工作,不是不工作,是階段性的工作,這段時間正好他不工作。問他為什么會這樣,馬科想了想說:我喜歡這樣的人生。
中國最流行的話題之一就是星座,馬科是水瓶座,這樣的人生觀倒也不奇怪。
利奧似乎就不能理解馬科,他是個十足的生意人,總是在談?wù)撍乃{(lán)寶石生意,進出口,貿(mào)易,那些我們聽不懂的渠道,寶石的分類,嚴(yán)謹(jǐn)又乏味,完全配不上這迷人的夜色和超棒的啤酒,甜筒禮貌性地在傾聽,幾次神情略失落。
馬科對我說,你愿意嫁給我嗎?
嚇了我一跳,然后狂笑不止。說好的自由自在呢?
馬科說你不相信緣分嗎?
我說我信,可是緣分不是馬路上遇到一個女人就求婚,這是開玩笑,而且,你不怕我是個殺手,不怕我是個販毒組織的臥底?不怕我是個騙子?
馬科哈哈大笑,他深情款款看了我半天,說:“我喜歡你的幽默感?!?/p>
在酒精和神情眼神的注視下,我差點把這句話當(dāng)真。
當(dāng)然,后來我們又開始談起藝術(shù),談起旅行,馬科談吐不俗,氣質(zhì)慵懶,還能隨時隨地發(fā)現(xiàn)別人的幽默感,是個聊天的好伙伴。
結(jié)賬的時候,馬科很誠實地說,我最近沒有收入,沒辦法買單。
我跟甜筒對視,氣氛有點尷尬,我們猶豫著剛要拿出錢包來結(jié)賬,利奧把賬單拿過去,買了單。
這天的凌晨一點鐘,當(dāng)利奧開車送我們回酒店的時候,科倫坡的街頭幾乎沒有人,二月的暖風(fēng)吹得我們心曠神怡,想想二月的北京,正在忍受冰天寒地的侵襲,一下子覺得跟歲月借了點小幸運,充滿感恩。
到了酒店樓下,我們正要道別,利奧忽然問:我們可以去你們的酒店嗎?
說真的,雖然這一夜我們喝著啤酒暢談人生,彼此覺得很熟悉,可是畢竟是異國他鄉(xiāng),畢竟是凌晨夜里,畢竟是孤男寡女,我們被斯里蘭卡洗刷的世俗這一刻又還原回到我們的體內(nèi),天然的警惕心讓我們說sorry,太晚了。
利奧不太明白,他說我們只是上去坐坐,你們很介意嗎?
我看了看甜筒,內(nèi)心的掙扎和對于一份友善的禮貌回應(yīng)讓我覺得很難決定,甜筒心不在焉,對這件事的態(tài)度不置可否。利奧再一次申明他是友好的,善意的,也只是希望跟我們多交談幾句,我建議我們就在樓下或者酒店的大堂繼續(xù)聊,利奧毫不掩飾自己的失望,他問我為什么會拒絕讓他們?nèi)シ块g里坐坐?
我想了想酒店其實也很安全,前臺和保安都在,他們能怎么樣呢?于是,我們答應(yīng)了他們的要求,帶他們到了我們的房間。endprint
我們住的酒店在科倫坡最繁華街道上,酒店設(shè)施很好,房間也很大,而且?guī)б粋€小型的陽臺,推開房間門,站在陽臺上,可以擁抱星空和夜色。
利奧和馬科到了我們的房間,立刻就發(fā)現(xiàn)了這個陽臺,他們帶了罐裝的啤酒,站在陽臺上邊聊天邊喝酒,剛才一直繃著緊張神經(jīng)的我們一下子放松下來,又同時為自己內(nèi)心里隱藏的陰暗感覺內(nèi)疚,在斯里蘭卡,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懷有善意,而我們一直處于懷疑,警惕,緊張,防范狀態(tài),跟他們笑著喝啤酒聊人生的心態(tài)相比,我們更像是兜著野貓的女巫,我想我們的眼神都是不干凈的。
甜筒在敷面膜,我跟利奧,馬科站在陽臺上喝啤酒,這時候馬科忽然問我:你考慮好了嗎?
我嚇一跳:考慮什么?
馬科說:接受我的愛,留在科倫坡。
我哈哈大笑起來,我說對不起,我喜歡錢,而你連一杯啤酒賬單都付不起。
馬科一臉認(rèn)真地說:那是因為這段時間我沒有工作,如果需要錢,我會立刻工作,錢總是會有的,緣分卻不是。
我愣了一下,他說的真好,錢總是會有的,只要去工作,但是緣分,緣分確實不是想有就有的。
利奧給我們看他女朋友的照片,是個超級漂亮的斯里蘭卡女孩,高挑秀麗,穿著讓我著迷的斯里蘭卡傳統(tǒng)的裙子,大眼睛像一汪神泉,流露著清澈的磷光,阿拉伯神話里的女神應(yīng)該就是這樣的吧。
利奧看著女朋友照片,久久,久久地凝視,嘴上帶著滿足的微笑,這樣憨厚,踏實,善良的人,就在一刻鐘之前,我還懷疑他是否有可能入室作案。
我們終于聊起了這次旅行,從北部風(fēng)光聊到美食,利奧說你們居然沒去康提(KANDY)?你們竟然不去康提?
說真的,我們來到斯里蘭卡之前,對這個國家,對它的城市一無所知,利奧提醒我,中國人最喜歡的大象孤兒院,你們都不知道嗎?
想起去年一個朋友送我一個記事本,是由大象的糞便做成,因為有潔癖,這個本子我一直不太敢用,想到那些孤獨的大象被收留,心里還是有愛,可是當(dāng)我來到斯里蘭卡,完全沒有想到這個著名的景點。
利奧非??隙ǖ卣f:必須要去康提!必須。
馬科還沉浸在情話中,他用他深情的眼神和緩慢的腔調(diào)說,我可以陪你,去康提。
我解釋說,我們后天就要離開,而且我們也不知道如何一天來回到一個車程三個小時的地方,利奧說,這根本不是問題我有車,我可以開車到你們?nèi)ァ?/p>
我第一反應(yīng)就是:我要付錢嗎?
利奧說:當(dāng)然不用,我開車,帶你們?nèi)タ纯疵利惖目堤帷?/p>
wow,天啊,這簡直,已經(jīng)是無法用言語和文字來表達(dá)的美好,我只想大呼一聲:wow。
約好了康提之行,利奧和馬科清晨6點鐘在酒店樓下等我們。
其實他們離開的時候已經(jīng)凌晨3點,馬科說他一夜無眠,問他為什么,說因為遇到了生命中的天使。
我也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個科倫坡男人的說話方式,永遠(yuǎn)在說情話,永遠(yuǎn)深情款款,永遠(yuǎn)深情注視。
可惜他對面是一個來自懷疑國的理智小姐,所以每一次的注視都被繞過,每一句情話聽完就算,這種奇異的沖突感反而讓這種感覺逐漸發(fā)酵,就像一團被藏在泥土里的種子,壓迫感反而令它有了生存的欲望。
臨行的前十分鐘,甜筒忽然爽約,她來了一件必須馬上完成的工作,只能抱憾不能前往。
我跟馬科在路邊的早餐店喝著紅茶等待利奧,利奧把車加滿油,我們就出發(fā)了。
這一路,陽光,笑聲,歌聲,一直沒有間斷,利奧特別開心,不斷跟馬科用斯里蘭卡語交流,三個沒有睡覺的人興奮滿滿,完全沒有睡意。但是這個情況只秩序了一個多小時,后來我開始被睡意席卷。我坐在副駕駛座,馬科在后面,幾次從后視鏡里看到他正跟我凝視,嘻嘻一笑,回頭去,看到他悠閑地聳肩,這些小默契一度令我怦然心動,情話說多了也許就會當(dāng)真,尤其是逐漸滲入,慢慢相處的這種情感。
我被困意席卷,不知不覺睡著了,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我前方的車窗被一塊錫紙擋住,利奧說,剛才我睡著了,馬科說太陽會把我曬傷,所以悄悄貼了這個防曬膜給我,不僅如此,口干舌燥的時候,馬科又遞來了水讓我選擇,他買了啤酒,可樂,礦泉水,真是周到仔細(xì)。
快要抵達(dá)康提城的時候,路遇一個廢棄的火車道,利奧問我要不要拍照一一真是太了解我了,我興奮地跳下車,在廢車道旁邊搔首弄姿,馬科幫我拍照,拍完之后我看了一下撇嘴,利奧說:我來。
利奧真是攝影高手,他可以找到我最好的角度,我教訓(xùn)馬科,說他沒有藝術(shù)氣質(zhì),馬科有點傷心,說練習(xí)一下也許靈感會跑出來。我們?nèi)齻€一邊開車一邊拍照,小睡了半小時,我又恢復(fù)了生龍活虎,當(dāng)然最開心的環(huán)節(jié)是自拍,每當(dāng)我舉起手機對準(zhǔn)自己,利奧和馬科都會湊進來合影,謝天謝地,他們的黑襯托了我的白,我很滿意,參照物太善解人意。
中間我們吃了一頓標(biāo)注的斯里蘭卡午餐,又是咖喱,馬科和利奧用手吃,我仔細(xì)研究了一下他們的吃法,他們是用一塊餅夾著菜和飯一起吃,吃到最后,盤子里干干凈凈,居然一點油漬都沒有。
就這樣,我們一路歡聊,來到了著名的康提。
康提真不愧是斯里蘭卡的名稱。
大象孤兒院的門外我看到了一輛輛的巴士車和一張張熟悉的同胞的面孔,來到斯里蘭卡,大家似乎都松弛下來,居然互相主動打招呼,在國內(nèi)應(yīng)該不會有這樣的熱情。
大象孤兒院的門票人民幣100元,我沒舍得進去,因為對大象沒有特別的感情,而且去年在芭堤雅,坐在大象的背上,不小心往身后一看,大象一邊走一邊在排泄,那種情景讓我永生難忘,加上糞便記事本的故事,我很難不把大象和巨噸排泄物聯(lián)想在一起……
離開了大象孤兒院,我們又去了一個佛牙寺,一個莊嚴(yán)的皇家寺廟,據(jù)說是佛祖釋迦牟尼的牙舍利存放此處而命名,當(dāng)?shù)厝嗣赓M,其他游客1000盧比。馬科忽然開啟了導(dǎo)游模式,跟我講這座寺廟的歷史,故事,八卦,我有一大半沒聽懂,他確實博古通今,學(xué)識淵博,連每一個柱子的傳說都知道。而且他極其有耐心,每當(dāng)有需要注意或行禮的地方都會提醒我,在斯里蘭卡的寺廟,大多要求游客脫掉鞋子,馬科一路幫我提著鞋子,我光著腳走在后面,恍惚間覺得他就是我的戀人,如此安全,如此體貼,滿眼滿心都是你,看著你的眼神干凈無瑕疵,讓你覺得你就是他王國里的公主,唯一統(tǒng)治,更重要的是,一個不以結(jié)婚和世俗為生活目標(biāo)的人忽然為你放棄信仰,說不感動一定是假的。endprint
朝拜完畢,離開寺廟的時候,迎面看到一個美麗絕倫的小女孩,忍不住過去跟她合影,馬科搶著幫我拍照,說自己的藝術(shù)細(xì)胞已經(jīng)悄悄萌生,拍出來的照片雖然差強人意,不錯總算也過得去。
小女孩離開的時候,我不斷感慨女孩的美貌,自帶眼線和濃密睫毛的斯里蘭卡血統(tǒng)真讓人嫉妒,利奧說,這不是斯里蘭卡人,是伊朗。
我們?nèi)タ堤豳I了斯里蘭卡最著名的紅茶,這里也有很多中國游客,當(dāng)利奧和馬科幫我問詢價格的時候,旁邊的一個游客說,好棒,你有斯里蘭卡的朋友。我有同感,陌生的緣分,只需要刨除警戒心就可以獲得的友誼,如此溫暖人心。可能大部分人在遇到馬路求愛者的時候,都會第一時間嚇跑甚至報警。
離開紅茶工廠,馬科忽然給我一罐紅茶,我問他這是什么?他說這是科倫坡人最喜歡的口味,是他送給我的禮物。
我有一次感動,他是個沒有收入,連一杯啤酒都買不起的快樂單身漢,卻可以買一罐并不便宜的斯里蘭卡正宗紅茶給我,我不知該如何感謝。
夕陽西下,在一條不知道名字的風(fēng)情萬種的街,我們?nèi)齻€又開啟了拍照模式,街市上,路邊,巴士站,酒吧門口……走過這么多國家,那么多次旅行,我記不起哪一次是有這樣的開心。完全像個得意女王,跟著兩個最忠誠的保鏢,一路招搖過市的樣子,最重要的是,這兩個人一個像兄長一樣深沉厚重,一個像戀人一樣無微不至,天下沒有更完美的畫面了。
我請利奧和馬科吃了一頓非常昂貴的晚餐,在那條風(fēng)情萬種街的一個高級餐廳,環(huán)境非常好,有燭光。
利奧和馬科也用起了餐具,兩個人很紳士地交談,我則愉快地看著街景喝啤酒,一邊給甜筒描繪著康提城的絕美,甜筒后悔得肝腸寸斷,連連呼喊,可惜,我們已經(jīng)沒有時間再來一次了。
回去的路上,依舊是利奧開車,我還是坐在前面,馬科在后面,我們大聲唱歌,一路歡笑,我覺得自己有點醉意,但是微醺的狀態(tài)和開心最相配。
馬科在路邊又買了幾罐啤酒,一路上我們一直在喝酒,馬科問我康提怎么樣,我由衷地說,這是我見過最美的城市。
后來畫風(fēng)有點不對,馬科逐漸喝醉了,他表白了半天之后,歪歪扭扭靠在座位上睡著了,我喊他一聲,他睜開眼睛說:I love you,but……然后就又睡著,我跟利奧對視狂笑。
安靜了一會,利奧忽然問我,你真的覺得我女朋友很美嗎?我說當(dāng)然,這是我見過最好看的斯里蘭卡女孩。
利奧說我也這樣認(rèn)為。
我說為什么今天不把她帶來。
利奧說:因為她在另外一個世界里。
我嚇了一跳,酒一下子醒了。
利奧若無其事地說,她離開這個世界已經(jīng)兩年了,這兩年,我只是覺得她睡著了,她會醒來的。
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這個憨厚的,深沉的人。
原來我的預(yù)感沒錯,他眼神里的復(fù)雜不僅僅因為在中國的浸染,原來還有一段傷心的故事,不知道是酒精催化還是我感情過于夸張,在沉默了片刻之后我竟然哭起來。
利奧反而安慰我,說,生命就是這樣的,她只是跟我們不在同樣的世界里而已。為什么要哭呢?
說的多么動人,斯里蘭卡的哲學(xué),她只是不在我們存在的世界里,為什么要哭呢?
接下來,就是沉默的一路,間歇利奧換了幾首歌,但是我們再也沒有話題了。
送我回到酒店的時候,利奧和馬科沒有再提出“上去坐坐”。只是到了樓下,當(dāng)我打開車門,馬科終于醒過來。
馬科說:你明天就要離開科倫坡?
我竟然有點戀戀不舍,如果早點認(rèn)識馬科和利奧,我們的斯里蘭卡之行會不會更加豐富,如果每一天每一個城市都像康提這么美好,這又講是什么樣的記憶?
利奧說,我要去看看那個缺席的甜筒小姐,跟她告?zhèn)€別。
利奧離開之后,只剩下我跟馬科站在酒店樓下的馬路上,忽然覺得千言萬語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很害怕他再一次很認(rèn)真地看著我說那些情話,我擔(dān)心真的會認(rèn)真。
馬科看著我,緩緩地說:美麗的小姐,認(rèn)識你之前,我從來沒有這樣心動過,從沒有認(rèn)真考慮過要為一個女孩去重新布置自己的人生……
我點點頭,說:我知道。
馬科說:那么,我們這一次相遇是命中注定的緣分。請你支付這趟康提之行的全部費用。
我嚇了一跳,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秒前他還在表白。
我說:你說什么?
馬科認(rèn)真又神情地說:我說過,我要重新開始工作,我之前就是一名合格的導(dǎo)游,這一趟私人之旅,您需要支付往返車費,解說費,酒水支出費,總計盧比30000元。
我簡直說不出任何話,所有的美好瞬間變成笑話,我在震驚中換算著人民幣和盧比的匯率。
馬科無限深情地說:我愛你。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