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只見寶玉已到了宮門,驀然見了晴雯,不由的一陣傷心,忙松了金釧兒的手跑上來,一捏手便將晴雯的脖了摟住,流淚道:“我的親姐姐,你這幾年可好?活活兒的想壞了我了!”晴雯心中雖有十分的親愛,見寶玉當(dāng)著金釧兒摟住了他,也覺不好意思,連忙把寶玉的手推下來,哭道:“我的小爺,你怎么還是這個毛病兒,怨不得林姑娘哭著不肯與你面見兒!”寶玉聽了嚇了一跳,忙問道:“好姐姐,你告訴我,林妹妹為什么哭著不肯與我見面?想是他心里還恨我呢么!”晴雯拭著眼淚拉了寶玉到垂花門的旁邊,低低的說道:“二爺,林姑娘打發(fā)我出來迎接二爺來的,教我悄悄的告訴你,說你的委屈你的苦況他都知道了。如今二姑娘,菱姑娘都在這里呢,一會兒見了面,說起話來,不教你當(dāng)著人說的坑兒卡兒的,仔細(xì)人家在背地里談?wù)?;再者還要規(guī)規(guī)矩矩的,莫要涎臉,教你留點神兒?!睂氂衤犃饲琏┑囊环瑖诟?,就知道黛玉心中并無恨他之意,又且素日深知黛玉的脾性是要強的,在人面前傷不得一點臉兒的。乃笑道:“妹妹也太多心了,何用差姐姐來囑咐我呢。難道我就是個糊涂蟲,連個人都不知道避諱了。就是當(dāng)日在家咱們一塊兒玩笑,尚然知道避諱著人,何況如今在他跟前呢!”晴雯笑道:“敢是你嘴里說的倒好聽,才剛兒見了我可是怎么了呢?”寶玉笑道:“我的好姐姐,咱們分離了好幾年,我今兒好容易見了姐姐的面兒,只覺情不自禁,那里還由得我了呢?!鼻琏┬Φ溃骸皡s又來,你見了我就情不自禁的由不得你了,一會兒見了林姑娘,少不得越發(fā)情不自禁的更由不得你了,還怪人家囑咐你呢?!?/p>
二人正說時,只見金釧兒到宮門內(nèi)張了一眼,笑道:“二爺快進(jìn)去罷,二姑娘和菱姑娘都在院子里等著二爺呢。”寶玉聽了,便一手拉了晴雯、一手拉了金釧兒往里所走,二人摔手笑道:“才囑咐你的是什么話來,怎么連窩兒也沒挪可就忘了呢?!苯疴A兒又道:“我看二爺好是狗改不了吃屎了,才剛兒在街上,就恨不得把人家怎么樣了才好?!鼻琏┬Φ溃骸靶√阕佣嘣缤淼昧诵艃壕土镏芰?,我連個氣息兒還不知道呢?!?/p>
寶玉笑著忙松了他二人的手,一直走進(jìn)垂花門來。一見了迎春由不得滿眼垂淚,先請了個安。迎春忙拉了他起來,止不住也就哭了。香菱忍淚勸道:“二姑娘,請寶二爺?shù)嚼镞呑T,不用傷心了,仔細(xì)招的林姑娘越發(fā)要哭壞了呢?!庇郝犃耍阒沽藴I,將寶玉拉到房中。
寶玉重新又與迎春、香菱行過了禮,問好已畢,三人就在對面的四張杌子上坐下,金釧兒隨即送上茶來。寶玉接茶時,望四下里一看,但見珠簾繡幕,粉壁紗窗,陳設(shè)的幽幽雅雅,心中十分喜慰。茶罷,只聽迎春問道:“寶兄弟,前者菱姑娘到此,說你中了第七名舉人,我們就很喜歡。后來又說你跟著一個癩頭和尚出家去了,那和尚到底是個什么活神仙,你跟他到那里出家去來?你也不想一想,老爺、太太都是上了年紀(jì)的人了,后來可都倚靠著誰呢?”寶玉聽了,淚流滿面道:“二姐姐的話雖然說的是一番大道理,但只是我心里想著,我和林妹妹自小兒在一處長大,情深義重,如今一旦間弄的他九原銜恨,我心里怎么過得去呢?所以,我心里一痛,就連老爺、太太也顧不得了。幸而遇著了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將我攜到大荒山空空洞內(nèi),與柳湘蓮在一處焚修。如今修煉的雖不能肉體飛升,也算得了些兒道行了。前日幸虧甄老伯賜香引路,所以我同柳二哥才能夠到這里來了?!毕懔饷柕溃骸皩毝斠娢腋赣H來么?前日我父親說你們都在青埂峰,怎么又是大荒山呢?”寶玉答道:“青埂峰就是大荒山的一個山峰的名兒。甄老伯有給姐姐帶來的一封家書在此?!?/p>
說著,便從懷內(nèi)取出書子來,遞與香菱。香菱接來,拆開看了一遍,連忙籠在袖內(nèi)道:“二姑娘,據(jù)我父親書上的話看起來,只怕我們這些人竟有個回生的信兒。卻也好笑,一個人死了怎么又能活轉(zhuǎn)過去呢?”寶玉道:“前日甄老伯也曾對二位仙師說來,但只是未來的天機(jī),仙師也不肯說破,也只含糊說了幾句。我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況且還有好幾個月的光陰呢。你們聽著就是了?!庇郝犃耍L出了一口氣道:“你們都是些有情有義的,都回生去罷,我只住在警幻仙姑那里就是了?!睂氂竦溃骸岸憬?,你不過所怕的是二姐夫那個混帳東西,你只管放心,我那師父的手段高多著呢,等到回生的時節(jié),只用將孫紹祖捉了來開了他的膛,替另給他換上一副肚腸,還怕他怎的呢?”迎春聽了笑道:“瘋話又上來了?!?/p>
香菱忍不住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