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湘、寶二人與警幻閑敘。再說林黛玉自從打發(fā)司棋夫婦去后,連日與尤三姐等往來賀謝,熱鬧了幾天,因留迎春同祝這一日清晨起來,閑暇無事,正與迎春、香菱三人談及寶釵寄書的話來,黛玉心中十分感念,意欲向香菱求借返魂香點了,要與寶釵夢中相會。香菱也要回家去看看薛姨媽并自己遺下的小孩子兒。惟有迎春心無掛礙,聽見他二人如此計議,反倒笑道:“你們的牽連也太多了,知道點起香來靈驗不靈驗呢?”黛玉笑道:“二姐姐,你不要管我們的閑事,誰都像你呢,提起二姐夫來恨的牙都癢癢了。”
正說著,只見晴雯滿臉飛紅的跑了進來,道:“林姑娘,寶二爺找到這里來了!”黛玉聽了,嚇得心頭突突的亂跳起來,忙道:“這是誰說的話呢?”晴雯答道:“適才警幻仙姑差仙女們來說的,他說寶二爺、柳二爺兩個人都隨了那癩僧、跛道在大荒山出家來,如今都修的功行圓滿了,他師父特意將他二人送到這里來,與姑娘、尤三姑娘相會來了?!庇骸⑾懔饴犃?,倒也十分歡喜,只有林黛玉聽了,眼中流下淚來,忙用手帕握了臉兒,說道:“罷了!道我不見他?!庇好竦溃骸傲置妹?,你這又是何苦呢!可憐見兒的寶兄弟千辛萬苦、拋家離業(yè)的,不知跟著那僧、道在那里受了一回罪,也虧他一片的真誠,方能夠熬到這里來,你如何反倒說出這樣話來!你的意思我也猜著了,必是為我和菱姑娘都在這里呢,你臉上不好意思,是這個緣故不是呢?你要是為這個緣故,真真的可就俗極了。難道你們倆人的事情,我們兩個人還有個不知道的嗎?”
黛玉聽了,推了迎春一把道:“這個二姐姐,你想是聽見你兄弟來了,把你喜歡糊涂了。你想想,此處又沒有我的父母,又沒有老太太和舅舅、舅母,難道你教我們相會,想是教我們作個淫奔下賤么?”迎春聽了笑道:“原來是為這個緣故,這也沒有什么難處的,寶兄弟也是讀書明理的人,等我見了他,先把這些話告訴了他,你們倆人只管好好兒的見見面兒,再叫寶兄弟辛苦一回,到地府里去見見老太太、姑爹、姑媽,還有什么不妥當處呢!”黛玉聽了低頭拭淚,便不言語了。迎春便拉了香菱道:“菱姑娘,咱們先到院子里等著寶兄弟去,可憐見兒的,他到底熬的到了這里了!”香菱也贊嘆道:“像寶二爺那樣的人,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來了。就拿二姑老爺和我們那一個比,真是天淵相隔了。林姑娘還不肯相見,難道你自己心里也過得去嗎?”說著,便和迎春手拉手兒到院子里等著寶玉去了。
這里,黛玉見他二人去了,一面拭著眼淚、一面點手兒把晴雯叫到跟前,附耳低聲道:“你也快出去迎迎去罷。你悄悄的告訴他,就說他的苦處、他的委屈我都知道了,當著二姐姐、菱姑娘,見了面兒不用說的那么樣樣般般的,仔細人家聽見了背地里當個笑話兒談?wù)摗T僬?,說話、舉動總要規(guī)規(guī)矩矩的,莫要高興了忘了情,像小時在家里的那個涎臉的樣兒,可就不成事了。你就去罷,記著些兒。噯!小祖宗真真的是我命里的魔星!”晴雯聽了笑道:“姑娘的心也太細了,這有什么怕人笑話的呢。他們也犯不上笑話咱們,我就沒這些心眼兒。”黛玉使性子道:“你是個好的,誰有你好呢,今兒晚上你就服侍他去?!鼻琏┡ぶ^笑道:“人家說的是正經(jīng)話,又給人家這個話吃來了,把我算個什么呢,就敢占姑娘的先兒?!摈煊裨桨l(fā)著急道:“是了,姑奶奶快去罷,再挨磨一會人家到了!”
晴雯這才笑著跑了,如飛的趕到迎春、香菱的前頭,口里一面說道:“二位姑娘慢慢的走,看仔細絆倒了,讓我在宮門外望一望,看來了沒有?”香菱笑道:“晴雯姐姐,我看寶二爺來了,你比林姑娘喜歡的還要緊些兒。”晴雯跑著笑道:“你不用拿這話打趣我,我已經(jīng)是‘老虎不吃人,惡名兒在外的了。我的臉早已就是城墻了,還怕什么呢!一會兒你可不用和林姑娘嗷著玩兒,饒是他已經(jīng)哭的怪可憐見兒的了?!庇盒Φ溃骸澳闳ツ愕牧T,我們不用你囑咐?!鼻琏┞犃?,笑著一直的跑到宮門外。向南一望,果見遠遠的寶玉拉著金釧兒的手,說說笑笑的來了。晴雯一見,又是喜歡又是傷心,又恨道:“金釧兒這個小蹄子,多早晚兒可就溜著接去了,他倒搶了先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