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柏清
“巴頓來了!”不知是誰小聲喊了一嗓子,工作臺上的幾個人頓時緊張起來,抹灰的放下鏟子,摞磚的放下磚塊,抽煙的趕緊把煙頭扔了,而且不約而同地摸了摸頭上的安全帽。
一個頭戴紅色安全帽、手提竹棍兒的人大步騰騰地走來,他身材五短,面孔黝黑,敦敦實實像根柞木樁,臉上冷嗖嗖地布滿黑云。這就是“巴頓”,真名巴囤,是我老鄉(xiāng)。我在建筑公司做安全總監(jiān),經(jīng)常會介紹我的老鄉(xiāng)們到工地來干活,巴囤就是其中的一個。
巴囤他們家孩子多,父母沒什么文化,起名字也沒什么講究,見什么起什么,巴囤的大哥叫巴筐,二哥叫巴簍,他是家里的第八個孩子,輪到他,就叫巴囤。到了外面大家之所以叫他“巴頓”,一是因為他技術(shù)過硬,工地上的活樣樣精,二是因為他在安全問題上鐵面無私毫不留情,那作風真有點像二戰(zhàn)時的巴頓將軍。工地上的四五十號人都是他帶出來的,他說:‘老少爺們一塊出來,誰有個好歹都承受不了。”所以他除了干活,還幫我管安全,而且特別嚴格。
巴囤其實是個內(nèi)向的人,惜字如金,不會做長篇大論的思想工作,碰到違紀的人,歲數(shù)小的,上去就掄起竹棍抽屁股,如果是年長的,就用竹棍敲打肩頭,嘴里不停地說著:“安全第一,知道不?安全第一!”這是電影《方世玉》里大師兄陳國邦的一句經(jīng)典臺詞,因此他又被人稱為“大師兄”。淘氣的年輕人在背后干脆叫他“大師兄巴頓”。盡管我多次勸他別老對工人動粗,但他就是不聽,還臉紅脖子粗地說:“鄉(xiāng)下孩子就靠打,打他兩下他才記得住。不管嚴點,出了事對得起誰???”
巴囤像個將軍似的在工地巡查,右手拿根竹棍兒,左手提個呢絨袋子,只要見到地上、或者犄角旮旯有個木板釘頭,就像見到寶貝般趕緊撿起來扔進袋子里。別人睡午覺,他不睡,把大家擱在一邊的安全帽拿起來,像研究古董似的細細查看,檢查有沒有裂紋破損。檢查完后又把呢絨袋子里的木板頭倒出來,拿把小尖嘴鉗一一拔出上面的釘子。二柱見了忍不住說:“八叔,這些破釘子能賣多少錢啊,不如睡一會兒?!卑投谘劬σ粰M:“你小子懂個啥,這些釘子是賣不了幾個錢,但要扎你腳可厲害著呢!”二柱摸了摸腦袋,原來“巴頓”不是為賣錢?。?/p>
趙宣高中畢業(yè)沒考上大學,跟著巴囤到工地來干活,他最煩巴囤這套沒文化的念叨,更反感他拿竹棍兒打人,所以他見到巴囤就愛理不理的。這一天天氣特別熱,趙宣剛剛綁完一排架子,渾身是汗,頭上的安全帽就像一個熱水鍋。他摘下安全帽,站到旁邊歇會兒。恰在此時巴囤走了過來,見狀揚起了竹棍:“怎么不戴安全帽?快戴上!安全第一!”趙宣扭過脖子:“我現(xiàn)在沒干活?!卑投诨鹆耍骸爸灰窃诂F(xiàn)場,就得戴安全帽!”趙宣還想爭辯,但看見竹棍馬上要打下來了,只好悻悻地把帽子扣上。巴囤剛一轉(zhuǎn)身,趙宣便對他的背影做了個不雅的手勢??墒鞘謩葸€沒收回,他就覺得頭頂“咕咚”一聲悶響,頭一暈,緊接著肩頭被重擊了一下,他“啊呀”—聲坐倒在地,幾乎同時,一個重物“哐啷”掉在地上。巴囤急忙轉(zhuǎn)身去扶趙宣:“怎么了?怎么了?”兩個人同時看到,地上躺著個大號鉗子!他們抬頭向上看去,只見架子工徐順正在四層上哈著腰干得歡,腰上圍的牛仔布工具袋破了爪大洞,原來那把大號鉗子就是從破洞掉下來的!
巴囤當即用對講機把徐順叫了下來,二話不說,按到旁邊的桿子上,用小竹棍兒啪啪地抽打屁股,打得徐順嗷嗷直叫,本來疼得齜牙咧嘴的趙宣禁不住偷樂起來,心里對巴囤充滿了感激。結(jié)果是:徐順媳婦做的那條惹禍的工具袋被沒收,徐順被處以50塊罰款,巴囤自罰100塊,一起交給我。這錢沒依據(jù)我不肯收,巴囤硬擰著要給說是要長個記性。我說這么的吧,你拿這錢給大伙買點菜聚一聚,但別喝酒,專門給大伙說說這事,強調(diào)安全問題。巴囤這才同意了。
冬天到了,天冷了,巴囤他們都返鄉(xiāng)了,整整齊齊的,一個沒傷,一個沒少,這都是“巴頓”的功勞啊!看著日漸轉(zhuǎn)暖的天,我想,“巴頓”又快來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