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眉
看似“偏遠”的泰順,在唐宋即陸續(xù)有世家大族遷入、隱居在溪山一角,現存六座木拱廊橋所在之地,即多為大族曾經耕讀的生活區(qū)域,在山川渾然的映襯下,泰順木拱廊橋整體的構筑呈現出安詳的感受。
“雨絲如麻未斷絕?!?月,泰順筱村鎮(zhèn)坑邊村玉溪邊,小雨淅淅瀝瀝,貼著工地大棚的邊沿,掉落的雨絲在鏡頭下被清晰捕捉。
山區(qū)的雨,一大早倏然而來,卻斷然沒有倏然而去的姿態(tài)。大棚下,有一些人,為架于玉溪上的文興橋而來。文興橋,始建于清咸豐七年(1857年),在民國十九年重修。去年中秋的夜晚,整座橋身被洪水沖走,捎上了一端的石礅。幸存的一端石礅,在不遠處和大棚對望,隔著清亮的玉溪,伴著溪水汩汩地對話。文興橋的結構非常奇特,在泰順眾多廊橋中是唯一一座左右不對稱的。相傳當年造橋的時候,繩墨師傅帶著徒弟,分別負責一端。徒弟怕自己負責的一端不牢固,加用了幾籮鐵釘,因此橋身向少鐵釘的方向傾斜。幸存的一端石礅,是多了幾籮鐵釘的徒弟一端。
這一天是文興橋重修開工的第一天,就著泰順非遺中心主任季海波帶來的重修圖紙,文興橋的主木師傅曾家快和季海波在仔細比對。
繩墨師傅,在臺灣建筑家蕭百興看來,又稱匠師或者神人,在木拱廊橋營造中具有不可取代的權威性地位。他們在學習相關結構技術的同時,亦承續(xù)了一脈相傳的,由種種儀式、口訣與禁忌等所構成的施作原則。以往曾家快在修建廊橋時,圖紙從來只是他的輔助,但這次的圖紙卻是他的指揮,出自文物專家之手。文興橋要嚴格依此歸位。現場的梁木有遺漏的,他需要和季海波一一討論確認。他們的討論,并沒有影響在大棚堆放的梁木上昂首踱步的公雞母雞。它們不怕各路人馬,或許,還有一種特別的勝利感。
文興橋需要被重新拼接,它的絕大部分各種大小木構件已經被快速地撿拾回來,正被這些雞踩在腳下。文興橋和其他廊橋一樣,在泰順民眾中有個昵稱叫“蜈蚣橋”。二十多年前,一部美國的《廊橋遺夢》,竟讓這些橋漸漸統(tǒng)稱為“廊橋”。蕭百興愛文興橋,也愛其他各座橋,“廊橋也許是推動了傳播。不過,蜈蚣橋,多么生動而饒富深意的名字!實有特殊泛神論的隱喻”。
在“廊橋”名稱之前,被驚艷的諸多外來專家們,將“蜈蚣橋”叫作“虹橋”,稱“是《清明上河圖》中虹橋結構的再現”。在蕭百興看來,泰順木拱廊橋與汴京虹橋之結構看似類似卻不盡相同,兩者根本的差異更遠在“結構之外”(something beyond structure)。對照之下,汴京虹橋以當時最符合北方勞動現實的經濟方式處理構筑,各種處理細節(jié)都顯現出這是一座位于都城外與小商品市民生活緊密結合的橋梁,以繁忙漕運為主的貨運及其所支撐的小商品經濟及俗民信仰。位于泰順的木拱廊橋更多呈現了山區(qū)隔絕的特殊性,其縱有小民勞動生活的痕跡,沾染的也較多是耕讀與仙道論述交相含混的色彩。泰順木拱廊橋整體的構筑是在山川渾然的映襯下,呈現出安詳的感受,斷然不同于北宋虹橋熙來攘往的空間性。
泰順,位于浙江省最南端,其地看似“偏遠”,但在唐宋即陸續(xù)有世家大族遷入、隱居在溪山一角?,F存六座木拱廊橋所在之地,即多為大族曾經耕讀的生活區(qū)域。人們都關切文興橋是否仍然恢復傾斜,季海波說,“會的!傾斜似乎不科學,但是時間告訴我們,傾斜的文興橋站得很好,站了很久!”
汴京虹橋,消失了;泰順蜈蚣橋,還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