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潤香

她坐在四方街街角的天空之城里，從樓上俯瞰熙熙攘攘的人群，她知道這樣的午后不會持續(xù)很長的時間。人與人，終是要背道而馳的，記憶所能做的只是不斷地遺忘。

就像現(xiàn)在，他義無反顧的奔赴西藏，而她卻來相遇這座小城。他們從異國一起回來，但是，卻各自堅持自己的遠方。

來之前，她給他發(fā)了一條訊息：西藏是一個深不可測的世界，而我只鐘情單純的塵世。她知道不會等來任何回復(fù)，他們已經(jīng)習慣了沉默和潛在的互相傷害。

來麗江之前的半個月，他為西藏，她為麗江，做了很多旅行前的準備。他要去墨脫，那是一條遙遠的路程，而她只是喜歡融合種種的這座小城。她首先找的是客棧，盡管她聽別人說過，她隨時隨地可以找到住的地方，客棧已經(jīng)在古城里遍地開花了。在網(wǎng)上尋找了幾天以后，她預(yù)訂了閱古樓。

選擇它，不是因為它的名字，也不是因為莫名的特色，只是因為網(wǎng)站首頁中的“閱古樓的故事”。她看到老板那四個字一串的簡歷：大連出生，香港成長，國外工作，麗江享福。她馬上想到了自己，自己的經(jīng)歷用四個字串起來是：成都出生，廈門成長，國外工作，將往麗江。

她到達的時候，是午后的陽光斜射的時光，她隨著接機的人，用了幾分鐘的時間入住。馬上就又走回了四方街，像一個久違故鄉(xiāng)的游子，迫不及待的穿梭在大街小巷里。

長久以來，她都喜歡高處，不論到哪里，她都會嘗試著到樓上。在街角，抬頭仰望；在樹底下，看藍天白云?，F(xiàn)在，依舊是望向高處。一路撫摸，一路輕眺，一路拍照。到了黃昏時分，她坐在大石橋上，開始跟著西落的太陽，回憶熟悉的世界，在這陌生的小城。

她高中畢業(yè)后，跟著父母親去了國外，在那上大學(xué)。畢業(yè)以后，進入了一家公司實習，因為她的點子多，對于很多提案都有自己的見解，公司決定錄用她，但是她在試用期就被一個高難度的專題砸到，公司讓她做一期關(guān)于南非鉆石的專題。

作為她進入公司的籌碼，她知道這個專題既不能流于俗，也不能概念化。唯一的辦法就是自己走進南非。最后她只能選擇自己在地理課本學(xué)習過的開普敦去碰碰運氣。

到達了公司訂好的酒店，她就開始為這次專題做構(gòu)思，可是，毫無結(jié)果。到了吃飯的時間，她打電話給前臺訂餐，過了很久，也沒見有人來送飯，她只能再次確認了訂餐，她得到了很多個抱歉，還有因為餐廳里有人辦婚宴，剛剛出現(xiàn)了一些狀況的說辭。她在房間里來回的踱步，來消減由于饑餓而形成的浮躁。或許是身體虛脫可以使人的思維活躍，她馬上想到了，婚宴，就肯定有鉆石，說不定這對新人有什么不一樣的故事。

她將相機隱藏在口袋里，走到了大廳。果真是有人在辦婚宴，會場都是玫瑰的海洋，可是她只能從外面往里看，她沒有在被邀請的名單里。她只能在其他人不注意的時候，溜到里面，而且她也做到了。她在等待異國的婚禮中那顆鉆石的閃現(xiàn)，盡管這樣的主題可能是很俗氣的，可是總比完成不了專題來得實在。

可接下來的一切，讓她始料未及。在兩顆鉆石即將交換的前一刻，男人拿著那顆鉆石，猶豫了好久。而她也已經(jīng)拿出了相機準備把這最美好的交付終生的時候定格下來，在這歡樂的時候，別人是不會介意拍照的。她等待著那個男人為女人戴上戒指，可是男人丟下戒指跑了，而她卻將男人轉(zhuǎn)身丟戒指和女人驚愕的臉給定格在了鏡頭上，婚禮亂成一團，除了追男人的，還有一撥人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她。

她不知所措的呆在了那里，沒有人可以告訴她，她該怎么辦。就在她轉(zhuǎn)頭擰緊眉毛不知所措的時候，那個男人像風一樣的回到了會場，又像一陣風一樣把她拉走。她跟著他走了很長時間的路，一句話都沒有。

坐在公園里的時候，她嘗試著跟他溝通，她先用了英語，可是他卻一臉鄙夷的看著她。最后只能用中文，說了一句：“有病”，那一聲，使得那個男人從座位上猛的站起，回了她一句“你有藥啊。”他們就這樣認識了。

他是因為父母親的脅迫，不遠萬里從杭州來到這里結(jié)婚的，怪不得在婚禮會場看到了那么多的東方面孔。交流的過程固然喜悅，可是到了晚上的時候，他們就沒有了歸宿。他讓她帶他去早上那家的酒店，她不解，可是也只能這么做，到了酒店的時候，前臺小姐交給他一個信封，他笑笑，跟著她走進了她的房間。

他把留言紙拿給她，她看到了一個母親對于一個浪蕩的兒子的無奈和淡然。她坐在床角翻看白天的照片，唯一看得入眼的就只有那一張轉(zhuǎn)身和驚愕的綜合照片，可是這與她最初設(shè)想的專題不符。如果是這樣一張照片，那鉆石就沒有了意義。

他們開始了解對方，最后，形成了一份協(xié)議，他給她的專題出謀劃策，但是她要給無家可歸的他解決食宿問題。就這樣，他住進了她的房間，這個叫源的男子。

源用揮霍青春的方式來反抗父母親強加在他身上的使命，盡管他已經(jīng)不年輕了。他帶著她去人家的婚禮上見證鉆石的魅力，去最大的鉆石商城去體驗鉆石，甚至親眼看制作鉆石的過程。這個被她稱作土豪的男人，總是能辦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

可是，有些時候或許你第一眼看上的東西，不管你流連了多少時間，它就在你眼中不偏不倚的存在。她始終鐘情于那個失落的戒指。

她開始了說服他的過程，她決定用這張照片，用一個另類的故事來詮釋鉆石?？墒?，他不同意。那是他的往事，不是公眾的口舌之談，更何況，這對一個女人來說，更是致命的。她用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來軟磨硬泡，都沒有成功。

她訂了機票，準備離開。而她沒想到的是，他先于她離開了，只留下了一張字條。

“你可以做這個專題，我會說服慧的?！本椭挥羞@樣的幾個字，她也不知道為什么。

她不知道他會用什么方式來說服那個叫慧的女人，還有他為什么突然改變。而就在她要坐上飛機時，她收到一個訊息。

“我已經(jīng)說服了慧，我看了你電腦上的關(guān)于那篇專題的文字。”她在心里開始猜測原因。她看到后面用了一個對話框的形式

——如果在你轉(zhuǎn)身，將戒指丟棄的時候，我在想沒有這個戒指多好啊，這樣，我就只會看到你的背影，而不是你憤怒的眼神。她低頭想，這是我的原話啊。后面依然還有一句話。endprint

“我似乎是個惡魔呢。倩，你讓我有負罪感?！边@是他們初識。

后來，他流浪到了國外。就像有首歌里唱過“重逢一定是魔咒中的魔咒”，他居然找到了她，而她因為那篇另類的專題，已經(jīng)變成了正式員工。他依舊是那副樣子，看似窮愁潦倒，但更像落落狂生。他依舊住進了她的房間，在午夜夢回的時候，他們卻還在像兩個久別重逢的故人一樣談天說地。寂寞與情愫充斥著他們的內(nèi)心，最后，他們總算是在一起了。

他不可能在一個地方做長久的停留，而她已經(jīng)開始依賴源，已經(jīng)不能度過沒有他的一個午后。她跟著他來到了杭州，他們有三四年的戀人時光，但是兩個人卻開始習慣用沉默來推著時光前進，有時候，他們可以生活在沒有言語的世界里好幾天。當她開始在網(wǎng)上和很多人一起關(guān)注麗江的時候，他已經(jīng)計劃遠行。

夕陽下的大石橋，是一首永遠唱不完的歲月滄桑，她將自己從回憶中抽身，發(fā)了一個訊息給他。

“西藏，你好嗎？”她已經(jīng)學(xué)會不奢望他往回看，因為他們太像了，都是把最真的自己放在最隱秘的位置，不輕易將自己的保護殼敲碎來展露自己的心。

讓她沒想到的是，他很快的回復(fù)了，但只有兩個字“還好”。很長一段時間，他們用中庸的回答來敷衍對方的關(guān)心。不管是什么樣的問題，回答都是“還好”，不是差，也不見得好。她嘆了一口氣，回到了客棧。

夜幕降臨，古城開始燈火闌珊，她已經(jīng)累了，只能在觀景陽臺中，俯瞰全城。她躺在那柔軟的靠椅上，開始與邊上的人聊天，她相信，每一個來麗江的人都是帶著故事來的，這是一座療傷的城市。

那是一個來自成都的男人，似乎有她父親一般的年齡。當她知道他已經(jīng)在這里住了一月有余的時候，她突然想起了那個帖子《閱古樓客棧和他的老板的前傳》，就開始向他打聽這個神秘的人。他說，客棧老板這幾天不在。就開始把他所知道的事情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起來，或許，人到了一定的年紀，就會思維混亂，他講的故事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樣。

或許是她把人想的太神話了，就忘記了人作為人，其實最本質(zhì)的就是人而已，從此，無他。

可是聽長者講故事又是個享受的過程，有很多的人情事故和現(xiàn)實，你偶爾幻想一下的想法都會被淹沒。講完客棧老板，他講起了他和他太太的事情，一個納西族女人追隨著他遠嫁他鄉(xiāng)，最后在他鄉(xiāng)亡故，只有他回到這里，每天幫她多看一眼她兒時的世界。

老人蜷縮著身子走了，可她的心里那片寧靜的海開始波濤洶涌，其實，很多事情很簡單，只有當事者自己攪局給自己難堪而已，歲月不會給不珍惜的人任何憐憫。

她迫不及待的撥通了那個久久在她心中此起彼伏的號碼，那邊的他，在黑夜里用一聲低沉的“喂”漣漪了她這邊的世界。

她開始傾訴，無休無止的說話，似乎要把這幾天的話補完。

最后，她說：“當那個男人與她背道而馳，只留給她一個背影的時候，她心里一直有一個聲音，讓她追隨他。”

他說：“西藏留不住一個心系遠方的男子，但麗江可以留住一個多情的姑娘，而世間男子不就是來守護心中女子的嗎？”這樣的一句話，從遙遠的西藏傳到麗江，似一陣陣風鈴被風吹起的碰撞的聲音，悅耳動聽。

在喜悅之后，她捧著自己那張紅紅的臉，說了一句“我在麗江等你”便掛斷了電話。她不知道，原來自己還是會像個小姑娘一樣的臉紅，她以為，在一起的那么多年，他們已經(jīng)完全沒有了互相靠近的能力。她以為，他已經(jīng)成了木頭，而她也已經(jīng)麻木。

這時，她想起的不再是閱古樓的故事，而是那個背影?；蛟S，有時候，就那么簡單。

她開始等待清晨的來臨。聽說，麗江的早晨是最真實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