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登祥
一直以來,我自詡與父親走得很近,因為我總是每隔十天半月回家一趟——當然,有時時間要長一點——陪伴在父親的身邊,幫父親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更多的是只話家常,卻不成想,在不經(jīng)意中,面對一系列的問話,我竟啞口無言,猛然感覺到與父親的距離竟是那么的遙遠,漸漸變成了模糊的點。于是,我只得懷念,懷念在我的小時候,懷念在我的讀書時代,懷念在我結(jié)婚以前,那時,父親總是在我的身邊形影不離。
那一年,安葬好我母親的第二天,父親就對我說:“雖然你的媽媽走了,但是,你還有我呢?我會好好地把你撫養(yǎng)長大成人,還要供你讀高中考大學,只要你好好地讀書就行了!”那時,我才十一歲,讀小學五年級,懵懂的心竟然在那句話里感動得熱淚盈眶,原來,父親也有著母親溫柔的一面,仍然讓我在母親逝世后感受到母愛的存在。過后的日子里,父親也果然說到做到,每天在放學之前給我做好了熱氣騰騰的午飯。為了讓我有充足的時間學習,父親很少讓我做家務(wù)活,有時,連我穿臟的衣服也搶著洗。父親總是鼓勵我,說:“你的成績比我讀書時優(yōu)秀,這是我一生的驕傲??!就算我不指望你當什么大官,至少也要端上國家賞賜的鐵飯碗,這樣,我才對得起你九泉之下的媽媽?!比绻篱g允許有“如果”,那么,就算母親走了,我仍然有機會讀高中考大學,然而,天有不測風云,初一時安排的那場大火,徹底地燒毀了我的心,同時,也讓父親有心無力。但是,不管怎樣,已經(jīng)一貧如洗的父親仍然不同意我輟學,在小小的年紀里走上打工之路。父親說:“雖然我送不了你讀高中考大學,但是,我可以砸鍋賣鐵地供你把三年的師范讀出來。”在父親的堅持下,我經(jīng)歷了人生最艱難的三年時光,然后成為名副其實的人民教師。
我?guī)煼懂厴I(yè),父親也辭別了打工的生涯,與我一起回到了久別三年的家——說是家,實際上是在廢墟上搭建起來的茅草屋,卻顯得破敗不堪了!父親笑了笑,故作輕松地說:“看來,是我們父子倆大顯身手的時候了,重新搭建一個比以前更好的家?!庇谑牵?jīng)過一天的忙碌下來,新的茅草屋誕生了。隨后,我被安排在離家不遠的云盤小學支教,每月領(lǐng)到了260元的工資。第一個月,當我抽出200元給父親時,父親怎么也不接,說:“你留著,等你在來年的教師招考中通過了,成為正式的老師了,工資漲了,再拿給我吧!”第二個月,當我再抽出200元給父親時,父親仍然這樣說。第三個月也是如此。沒辦法,我只得跟父親急,說:“從現(xiàn)在您就開始拒絕我了,不知道以后您會怎么樣呢?如果您能夠讓我心安,就請收下吧!”父親沉吟了良久,才點了點頭說:“好吧!”然而,我怎么也沒想到,父親接下我的錢是暫時的替我保管,并沒有花掉一分一厘,等到我參加教師招考時,父親全部拿了出來。
父親一直為我擔心,怕我考不過關(guān),好在后來我還是順利過關(guān)了。父親是第一個知道我被錄取的消息的,他說:“我真為你捏一把汗了!過關(guān)就好啊!”按照父親的意思,我應該選擇在本鄉(xiāng)鎮(zhèn)的任何一所學校任教,然而,除了云洞灣的一所偏遠小學需要普師專業(yè)的外,就沒有了,沒辦法,我只得選擇在毗鄰的長田鎮(zhèn)隴塔小學教書。
在父親的眼里,我仍然像沒有長大的孩子,即使我二十來歲了。正如四年前送我去安龍師范讀書時一樣,父親堅持送我來隴塔小學報到。父親找到學校的領(lǐng)導說了許多好話,就是希望他不在我身邊的時候,多一些對我的照顧。臨走時,父親又千叮嚀萬囑咐,要我跟領(lǐng)導和同事們搞好關(guān)系,這樣路才好走。我默默地銘記在心。想不到幾年的時間下來,父親竟然在同齡人里顯得蒼老了許多。
本來,我與父親不過相距幾十公里,但是,父親卻覺得我離得好遠好遠,總是每隔十天半月來看望我,直到看到我好好的,父親才真正地放心。然而,隨著我的年齡增長,父親的漸漸衰老,尤其自從我結(jié)婚生子后,父親來看望我的時間的間隔越來越長了,不再是十天半月了,而是幾個月都不來看我了,好像我在一夜之間長成大人了,不再要他為我牽腸掛肚了??墒?,我卻在父親放手之后,越來越懷念以前的美好時光,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快快長大,要早早地步入婚姻殿堂,要成為一個女孩的父親……是我把愛分割了,分割得所剩無幾了,還是父親不忍心分享我的愛,寥寥無幾的愛?父親是不會說的,自然,我也找不到答案。我決定把以前父親對我的牽掛改成現(xiàn)在我對父親的牽掛,他不來看我了,但是,我可以回去看望他。
為了讓父親跟我住在一起,我不知道做了多少次動員工作,然而,父親一再的說法是:“我過慣了農(nóng)村的生活,突然之間住在街上不習慣!我會每隔一段時間來你們家住上幾天?!痹掚m這么說,但是,父親卻遲遲不予兌現(xiàn)諾言,就算我們打電話回去再三地要求,他也以鄰居家有事要辦搪塞,甚至,我們回到老家請他,父親也有著不來的理由。我們感到很納悶,不知道什么地方做得不對,無形中拉遠了我們與父親的距離,想來想去,很有可能在于我們愛得不夠,沒有好好地盡到孝道,把他老人家晾在一邊未曾察覺。我和妻子商議:“父親已經(jīng)七十多歲了,再不找理由把父親請過來,以后想盡孝就難了!你看,我得想什么辦法呢?對了,既然父親可以撒謊,那么,我們也可以撒謊??!”妻子想了想,只得贊成我這個不是辦法的辦法。于是,我裝自己不舒服,騙取父親急急忙忙地來看我,又以妻子有事外出,騙取父親來照看女兒,再以自己不懂這里、不懂那里,騙取父親來指點……父親啊!請您原諒我,原諒我不得已的苦衷才出此下策,原諒我以這樣的方式彌補對您的愛。
現(xiàn)在,我唯一的心愿是希望父親能夠跟我們住在一起,讓我不再朝著老家的方向遙望。
責任編輯:黃艷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