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婷婷

她說，來啊，沒什么。

見到張歆藝時，她正拿著相機專注地對著一位朋友的側(cè)臉拍照。相機的老電影頭是她導(dǎo)完第一部電影《泡芙小姐》后獎賞自己的，鏡頭漂洋過海經(jīng)歷3個月才到手，她走哪兒都扛著它。她喜歡研究人，在鏡頭背后，她隨時捕捉著周圍人細膩而生動的一面。

當(dāng)紀(jì)錄片導(dǎo)演郭柯拿著一沓資料去找她求助時，她被郭柯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吸引。“我覺得這個人不會騙我?！彼杞o了他100萬?！抖飞嫌城耙惶?，她給馮小剛導(dǎo)演發(fā)了私信，請他為這部紀(jì)錄片呼吁，私信被馮導(dǎo)一字不動地發(fā)上微博，一夜之間這部紀(jì)錄片被爭相討論，至今票房已達1.69億。

因為王櫟鑫“特別年輕的臉上有那種慈父一般的笑容”，她找了這位從未演過男一號的演員做她導(dǎo)演的第一部電影《泡芙小姐》的男主角。她從快男時期就注意到這個很有個性的男孩，成名早，結(jié)婚早，有兒有女，王櫟鑫在生活里翻滾過的經(jīng)歷讓她相信，他會是一位好演員。

第一次參加真人秀，隨時背著相機拍照的張歆藝為《旅途的花樣》貢獻了不少宣傳照。在她的鏡頭里，天真活潑的金晨深邃動人，李治廷像漫畫里的花美男，華晨宇像個仙子，每個人都展現(xiàn)著別樣的一面?！拔遗呐笥涯?，就是喜歡拍到他與眾不同的一面，或者是特別安靜的時候，我覺得人在特別安靜的時候特別有故事感?！?/p>

在張歆藝的相機里，永遠只有別人的照片，她不愛自拍。這個1981年生的雙子座女孩兒常常大大咧咧，沒心沒肺，但有時一回到家，“悲傷逆流成河，坐在那里很難過，覺得為什么沒有人理解我?！痹诮?jīng)歷了一段失敗的感情后，她一度不敢觸碰婚姻。但愛情能把一個人從美好當(dāng)中推到生死邊緣，也能把一個人從生死邊緣拉回來，她遇到了合拍的袁弘。在制片人趙君的堅持下，她導(dǎo)演了愛情電影《泡芙小姐》，“她覺得我可以看到愛情更深刻的一面，因為我經(jīng)受了太多次被打倒的愛情，然后再被溫柔地扶起來。我還是覺得可以（相信愛情），來啊，沒什么。”

口述=張歆藝

《二十二》是一塊試金石

借錢這種事其實還蠻多的。朋友做換肝手術(shù)需要一兩個小時費用到賬，趕緊打過去；朋友媽媽在美國病倒了，也沒有保險了，需要國際救援，就把人弄回來。我覺得這個事值得，你必須得去做。很多都事關(guān)性命，你救不救，肯定得救啊，你伸出援手，他就能把這事周轉(zhuǎn)過來，他們會還嘛。

所以這個人（郭柯）找我的時候，他有一點考驗是因為我不認識他，我（們）只見過一面，但是他打動我的是，他給我看了他做的那個調(diào)查、資料、文獻。郭柯其實挺帥的，水汪汪的一雙大眼睛看著你，我覺得這個人不會騙我。他說這些老人都去世了，七七八八的都快走沒了，我就覺得挺要命的。他很認真寫了一個借條給我，我說這東西我就收著了，這事你趕緊去做吧。借條已經(jīng)找不到了，不知道在哪兒，搬家搬沒了。

（給馮小剛導(dǎo)演私信前）我想了很久要跟他說什么，冥冥之中我覺得一定要找這個人。因為他其實還挺江湖俠氣的，也很仗義。我們是微信好友，會發(fā)音樂，分享一些讀到的好文章，但沒什么見面交流。我想了大概兩三天怎么（跟他）說這個事，但我沒想到他會把這封信那么原封不動，一個字、一個標(biāo)點都不剪地就發(fā)出去。過億的時候我還謝謝他，我說謝謝導(dǎo)演，其實他挺可愛的。

我們在第一時間發(fā)出了正確的聲音，以至于身邊所有的人覺得如果不去看這部電影的話，會遺漏掉什么。一夜之間好像這個局面就發(fā)生了改變，讓我看到特別強大的一股力量。

其實本來中國的觀眾都有判斷力。你要說那些小朋友他們不知道這個歷史，不知道那群人，那算了，我們這一代人都知道吧，咱別揣著明白裝糊涂，有什么不好說的，沒有什么不能說的。

中國的電影觀眾一直都有一定的審美?！抖肪褪且粔K很好的試金石，它讓很多很多平時不怎么說話，已經(jīng)對這個電影市場是什么樣的有自己的一個判斷了，讓這些人出來說話了。這些人平時你可能根本看不到他們，他們就自己在家看喜歡的片子，（認為）沒有必要再去電影院看那些沒有讓他們有認知的電影?！抖肪褪且粔K試金石，把這些人都炸出來了，他們長篇大論寫影評，我根本不認識他們，但在@我的微博里，我看了很多很多的影評。我說這些人平時都去哪兒了，可能都活躍在豆瓣，活躍在其他的一些地方，但是他們這次都出來說話了。其實說明一個問題，中國觀眾本來是有一定的審美的，他們也對中國電影有期待，而且我們也能看到中國電影的未來，如果可以的話，我們把電影做好了，市場是會好起來的。

導(dǎo)演是一條讓人成長的高速公路

8月初的時候，我第一次在大銀幕上審查（《泡芙小姐》的）特技和聲效。審?fù)曛?，電影的其他組成部分基本上我可以說都是OK的，但是特效我特別不滿意，因為特效沒有加分，那就沒有必要做嘛。我就很焦慮地站在那個標(biāo)準(zhǔn)大銀幕那兒，跟所有人說我需要考慮一下，8月28日是不是一定可以上（映）。制片人、宣發(fā)，還有出品公司全部在一起開會，就說導(dǎo)演你要怎么辦，我說我不滿意啊，我不滿意我怎么上啊。那時候再過一周就要開始給各大影院發(fā)拷貝了。我說不行，他們幾個人看著一個新人導(dǎo)演為什么這么軸。我問他們，你們覺得可以過嗎？OK嗎？他們說老百姓其實是看不出來的。我說不行，我不取悅別人，這個東西我自己這兒過不去。

然后《二十二》那個事就來了。我是個特別信命的人，我覺得這好像就是一種安排。然后我就跟制片人說，你們選擇一個其他你們認為不次于七夕的檔期，我先把《二十二》這個事忙完了，我們再來做后面的事情。與此同時，特技全部重做。我制片人就愁得啊，好吧，好吧。

制片人趙君是我的好朋友，她看著我這幾年在情海里翻滾，也罵過我，也生過氣，也呵護過我，所以她比較了解我，覺得我一定會喜歡這個劇本。3個月后她又給我打印了一份，又放了很長時間，我都沒有看，因為我就沒想過要做（導(dǎo)演）這件事。有一天睡覺前，我也是閑的，那我翻一眼吧，哎呀，不錯，一口氣就看完了。（劇本寫得）挺痛快的，比較像我這種痛快人能干得出來的事。她覺得這樣一個愛情題材應(yīng)該找一個相信愛情、會不遺余力想要告訴別人愛情是什么的人來拍。我沒想告訴別人愛情是什么，我就是拿一個事實（給大家看）。endprint

做導(dǎo)演這件事情非常鍛煉人，這是一條讓人成長的高速公路，非?？?。演員只需要管好自己就行了，導(dǎo)演你要讓三百來個人的團隊都隨你的心意走，那是特別特別困難的事情。而且我是這個團隊里面最年輕的一個人，又是核心人物，就很考驗我。這半年，我這一片長了好多白頭發(fā)。我那天在家里拿鑷子拔，拔了之后放在一個紅色的絲絨布上呈給袁弘看。袁弘說，哇，好多白頭發(fā)，省了染頭發(fā)的錢了。

在做導(dǎo)演之前，我就從無數(shù)把導(dǎo)演椅、監(jiān)視器旁邊經(jīng)過，我會記得，有些導(dǎo)演對演員真是尊重。人都是有感受的，我感受到那種善意，覺得他對我真好，那我要對他好一點。我做導(dǎo)演的時候，不惜去跟制片人說這一天的費用我來掏，但是全組必須休息一天，為什么？因為到疲乏期了。底下人都會覺得，導(dǎo)演在為我們爭取這么大的權(quán)益，我們明天一定好好地幫她把想要的東西完成。

王櫟鑫之前在拍《鬼吹燈》，晚了半個月才進組。他拍完當(dāng)晚就趕了最晚一班航班飛到青島，做好了第二天早上起來開工的準(zhǔn)備。我說你必須得睡個自然醒，然后去游泳、健身，看個電影，放松放松，把頭發(fā)剃好，后天先拍一些比較輕松的戲，讓你慢慢地進入到這個角色中來。咱是拍電影的，咱不是搶錢，也不是完成任務(wù)。

演員的主動出擊

我沒有轉(zhuǎn)型，我憑什么轉(zhuǎn)型?。课易鲅輪T挺好的，做演員是最舒服的。（當(dāng)了導(dǎo)演之后）反而覺得我更應(yīng)該珍惜做演員的時光，當(dāng)然也要更慎重地選擇拍攝題材。哈哈也沒人能“蒙”我了，（我）從上到下全搞清楚了。到了一定的認知程度的時候，演員的主動出擊就是say no—我可以不去拍這個戲。她（經(jīng)紀(jì)人）給我發(fā)一百個劇本，我可能一百個都說no。我會告訴她我非常喜歡這本小說，你去給我找，找這個制片方，我說我想演這個角色。

在大家都認為這一類題材非常的熱，都在拍這一類題材的時候，我絕對不會失去判斷，我一定會看劇本，看完劇本之后覺得不喜歡，我說我咬著后槽牙看了，我真看不下去，我主動說我不要這個東西。公司也會給我很成熟的劇本，團隊和播出平臺都非常清晰明了，你只要拍了，就可以在好的平臺播出，沒有問題。我前兩年會很開心地就接受這些邀約，但是現(xiàn)在我就會說，我不太喜歡怎么辦？

這個圈子很現(xiàn)實，非常的現(xiàn)實。我很欣賞一種紅，就是你可能兩年或者更長的時間沒有頻繁地出現(xiàn)，大家伙就很想你，就會說，哎，他干嗎去了呀？他怎么還沒有出新片啊？他怎么沒有出新歌啊？想他了。樸樹就是這樣的，孫儷也是這樣的，我身邊很多這樣的。大家主動出擊，選擇自己喜歡的東西，并且不遺余力地把他們變成獨一無二的，特殊的。他們并沒有因為少幾次曝光或少一些流量，就變得被人遺忘了。

我覺得現(xiàn)在是在一個青黃不接的過渡階段，小的（演員）還太小，大的（演員）已經(jīng)足夠撐起半邊天了。但是觀眾也在成長，觀眾也有個青黃不接的過渡階段，所以現(xiàn)在這個時局是混亂的。其實會有好幾個不同的維度，但是每一個維度都特別正常地在運轉(zhuǎn)。你就做你自己就好了，你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總有你這個維度的人能夠看得到。大家覺得是不是不出來讓人天天看見，然后就把我忘了，其實不是啊，只是因為你自己沒把事做好，所以才會忘了你。

人安靜的時候特別有故事感

我以前其實走哪兒都拿著相機，只不過在節(jié)目（《旅途的花樣》）里面被他們拍到了，他們才覺得，哦，原來二姐也會拍照片。拍照片很多年了好嗎。那會兒只要有新款相機出來，我都要嘗試一下，拍一拍。我有收藏老電影頭的習(xí)慣。這個（電影鏡）頭就是我拍完《泡芙小姐》之后打賞自己買的。我拿到這個頭的時候特別快樂，它從海外輾轉(zhuǎn)運過來，先找人定，然后從拍賣行拍回來，再托人運過來，還要入關(guān)，（一共）3個多月。它的暗部細節(jié)特別好，在電腦上看，你會看到每一個細節(jié)都特別清晰，要是光特別好的話，可以拍到一個人從云里邊走出來那種感覺。我走哪兒都扛著這個頭，我老公說你帶個英國老頭，我這中國老頭你怎么不帶。

我2000年就開始拍照了。我有一個老的硬盤，里面有好多以前拿著卡片機、膠片機拍的一些照片。我身邊有一個特別愛拍照的人，叫黃覺，算算也是17年的朋友了。他也是一天到晚扛著相機拍，我們以前一塊拍戲的時候，他會租一臺摩托，騎著摩托掛著相機滿山遍野地跑，然后拉著我，告訴我在深山里發(fā)現(xiàn)一個東山白宮。我們倆騎著摩托“咔咔”進去之后，發(fā)現(xiàn)在好深好深的山里面有一個像白宮一樣的建筑。那個地方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我們倆就在門口蹲著，蹲了半天沒有人，拍了兩張照片就走了。過兩天再來蹲，還是沒人，哇，太奇怪了，特別好奇。

《旅途的花樣》他們節(jié)目組也用我的照片，我們播第一期的時候，其他演員全部都是我拍的照片，就我那張是我們劇組拍的，焦點都沒有，我坐在沙上。我永遠都只有別人的照片，自己沒有人給我拍。我老公會給我拍，那天我倆互拍了一張。微博老有人問我，你怎么還不發(fā)自拍，我說我沒有自己的照片。

我特別喜歡拍人。我買這種大電影頭，就是因為它可以捕捉到人特別特別細膩和生動的一面。很多人看完照片說，啊，我還有這種時候？你看金晨就是，她那張臉拍出來太深刻了，她自己看完之后都驚了，哇噻，也太好看了吧。我不P圖的，從來不修圖。你們看到的都是百分百原圖。你看李治廷，像不像漫畫里的人，好看吧，哎呀，好看死了。

我就是捕捉，比如我先跟這個人在一塊待著，聊著，處著，我就突然發(fā)現(xiàn)他這個人其實并沒有大家傳說中的那么冷漠或者是那么成熟，像袁弘其實就很幼稚，我經(jīng)常會拍他一些特別幼稚的瞬間，他也很開心。我拍朋友呢，就是喜歡拍他與眾不同的一面，或者是特別安靜的時候，人在特別安靜的時候特別有故事感。我們這些人在這行業(yè)里有時需要調(diào)動一些表演人格，可能會迎合一下，大家很開心啊。很多人覺得雙子座的人沒有什么悲傷，沒有什么煩心事，但其實經(jīng)?；丶抑螅瘋媪鞒珊?，坐在那里很難過，覺得為什么沒有人理解我。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事，當(dāng)你發(fā)現(xiàn)這個人他跟平時不太一樣，他安靜下來的時候，你可以拍到非常多他自己可能都看不到的那一面。endprint

拍電影的時候是拍到你想要的東西會很開心，拍照片的時候是拍到想不到的東西會很開心。我在紐約的時候，喜歡在大街上站著，把一個機器架在街角，然后就等著，比如這撥人特別好，斑馬線那兒還有一撥人過去，然后就把快門按下來，“叭叭叭”按幾張，回家之后放到電腦上看，看到形形色色的表情，最真實的表情，就覺得好棒。有一次我在第五大道和紐約SOHO拍到同一個人，一個男人，粉頭發(fā)，打著耳釘，穿著比基尼，外面是個大長袍子，我說又是這個人，會覺得，太牛逼了。

我一直都挺喜歡研究人的。這個世界太大了，什么可能都有，但是你沒有看到過的你就沒有辦法相信。就像《二十二》，很多人沒有看到這部電影，他就不知道有這些老人。沒有看到就沒發(fā)生，實際上這很可怕。沒有出去看過這個世界，不代表這個世界就不豐富多彩。拍照也是這樣，我到處拍，回來時候自己看，哎呀，好有意思啊，你會看到一潭水里面有個倒影，倒影能看見一張人的臉都很清楚的時候，你就會覺得哇塞，這都被我拍到了，完蛋了，完蛋了。

我怎么會這么幸運呢，我何德何能啊

（我）完全沒有（年齡的壓力），因為我得到了所有我想要得到的東西，而且不是我自己去爭來的，是上天眷顧我的，這是我的一份幸運。但是同時我也在警醒我自己，我怎么會這么幸運呢，怎么會這么幸福呢，我何德何能啊。

（之前感情失敗后）誰也別跟我說結(jié)婚的事。但是我從來沒有認為自己是不值得被人愛的，因為我知道我自己優(yōu)秀。遇到袁弘的時候我也會拒絕他，一直到后來我們分開很長時間，拍完戲的時候他還會來找我，還會來跟我說，在他最辛苦、最困難的時候他想到的是我的笑，那我可以選擇你，因為你是精神上認可我，你認為我在精神上愉悅了你，OK啊，我們可以在一起相處，但從沒想過要結(jié)婚。

后來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我們倆很合適，很合拍，我真是覺得之前不應(yīng)該磨嘰那么長時間。我為什么要拍《泡芙小姐》，就是我認為愛情是真的很可貴的一個人類文明，它有了以后，永遠都是值得被人去歌頌的。當(dāng)然，你在經(jīng)受了愛情的創(chuàng)傷之后，可能后遺癥非常的大，可能好幾年都緩不過來。但是它美好的時候，可以完全把一個人從生死邊緣拉回來，然后也可以把一個人從美好當(dāng)中推到生死邊緣去，這就是愛情。

與此同時我也想做更多我想做的事情，因為發(fā)現(xiàn)生活的美好之后，就覺得我們不要再耽誤，不要再浪費了，好好生活，好好工作，將來有孩子。孩子就更是一份上帝的禮物，那我就更沒有什么可求了。

人總是會老的，我喜歡奧黛麗·赫本，她就是一步步優(yōu)雅地老去，從來沒有被自己的外形困擾過。我覺得人終有一老，沒有關(guān)系。

（我）沒有什么太大的困惑，你說紅，要多紅呢？哪個演員不想紅，不想被別人認可，被別人喜歡。我曾經(jīng)非常非常紅過，人的一生有過這樣的感受就夠了。未來有戲拍，有人喜歡你，有老公，有家有孩子，有吃有穿的，你要干啥啊，真的夠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