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回顧:八年后的北丟信心滿滿能夠在眾多應聘者中脫穎而出,卻沒想到會因陳予森而落敗。而八年前的北丟卻只是一個小小的乞兒,在機緣巧合之下認識了陳予森的母親,可彼時的陳予森卻是個清冷得有些不講人情的少年……
01
北丟答應山落不再去找陳予森。
可她怎么都沒想到,答應他不見陳予森,男生卻自己找上了門。
晌午過后,北丟把碗碟和地巾往陰涼地移了方寸,便靠著街口的老槐樹打起盹來。
剛迷迷糊糊夢見些許食物,便被人踢了一下。
北丟以為是山落,一邊猛踢回去,一邊咕噥道:“不要鬧,你讓我睡一會兒?!?/p>
來者沒有停止的意思,又踹了她一下。北丟摘下?lián)踉谘矍暗幕睒淙~,習慣了突然強烈的光線后,眼睛晃了幾晃,還以為是出現(xiàn)了幻覺。
陳予森站在她面前,表情有些許慍惱。
他懷里抱了一沓報紙,看北丟醒了過來,便猛地丟在地上,報紙散落在地。
“上面的招工啟事,適合你的我都畫了圓圈,你有空就多去面試幾場。”男生聲音冷清。
“?。棵嬖??招工?”北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有沒有想過以后,難道就這樣乞討一輩子嗎?”
陳予森之前路過這里一次,是為了給顧素瑛送飯。上學并不經(jīng)過這條街,倘若繞著這條街再去學校,路上要耽擱七分多鐘,但他情愿每日早起,也要路過這條街。
女生瘦削黝黑,成日坐在馬路對面,臀下墊著方巾,面前擺著破舊的碗碟。她眼睛晶亮,通達人情,向來不多費口舌,認準了潛在“對象”方才開口乞討。陳予森未曾想過那個有些倔強,眼神中帶著一絲傲氣的少女竟會是個乞丐。
他心下一怒,想:可真厲害,不做小偷便做乞丐。不勞而獲和犯罪又有什么區(qū)別。
“我當乞丐怎么了?我一沒偷二沒搶,是誰說不能當乞丐了?”北丟自由江湖跑慣了,按理是沒有自尊的。但不知為什么,她在陳予森面前卻把自尊看得無比珍貴,盡管腦海中存在星點感動,但轉(zhuǎn)念便是惱怒。
“陳予森,你可以讀書識字,還不是因為你母親早起貪黑供你上學。我無父無母,我只能這樣養(yǎng)活自己,你可以瞧不起我,但你不能瞧不起我們乞丐。”
陳予森憤恨地丟下一句“好,我不管你”,轉(zhuǎn)身便走。
山落站起身,快走幾步走到北丟面前,一把撿起少女面前的報紙折在一起,然后用力地朝著男生的背影砸去,一邊砸,一邊吼道:“我們不用你假好心?!?/p>
如若這個時候陳予森回一下頭,便會看到北丟突然推開山落沖上前,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中央,撿拾這一張一張的報紙。
可是他沒有。
報紙有十幾張,每一張都畫了圈,有些標重點的招工啟事旁甚至還寫著面試要求,應該如何回答考官的問題,密密麻麻幾百字,寫在報紙的留白處。北丟識字不多,但看得出少年為了讓北丟簡單易懂,每個字寫得一筆一畫,簡潔干凈,看著看著她就不知為何突然有些難過。
來這世間一遭,北丟從未如此深刻而又直接地感受過難過這種情緒。從小四海為家,從未在一座城市過久地停留,習慣了離別也習慣了孤獨,在路邊日復一日地乞討時她見過無數(shù)張臉龐,遇到過無數(shù)個故事,見慣了世界的幸福喜悲,她便很少感知到自己快樂與否,貧窮、饑餓和責罰成了人生晝夜需要擔憂的問題,她甚少關注過自己的內(nèi)心,情緒似乎成了日子更迭中最可有可無的東西。可是在這一刻,她真真切切地難過了,難過自己為什么不能像一個普通女孩一般,擁有簡單的生活。她甚至沒有資格站起身,和他平目對視,心平氣和而又理所當然。
北丟靠著那棵槐樹坐了很久,眼看著夕陽落下龍王山,世界慢慢裹上一層黑紗。這才聽到身旁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山落往她身邊挪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問:“北丟,你餓不餓?”
北丟回過頭,剛巧撞上他的眼睛,他眼睛晶亮,如同夜晚天際的星辰。
“還好?!北眮G的聲音很小。
“剛剛對不起。”
黑暗中,北丟聽見山落說,他的聲音很小,嗓音有些微顫抖。
02
清遠一年四季溫差不大,臺風過去天氣晴朗了很久,街邊吹倒的榕樹被重新移植,一切如同重新開始。這座城市的人似乎習慣了這樣周年復始的過程,他們習慣了災難,便也看淡了災難后需要面對的一切。
北丟再也沒在對街見過陳予森,她突然懷念臺風天,嘩嘩的大雨,灰暗的街道,少年如彩色剪影,在暗淡無光的日子,給畫面增加一絲躍動的錯覺。
但她沒想到自己藏在枕頭里的那幾張報紙會被爹爹發(fā)現(xiàn)。
回到院子的時候,所有人看到她和山落進屋都噤了聲,也紛紛停下手中的碗筷,回頭看著北丟。北丟愣了一下,也沒多想便進了院子。
爹爹坐在正堂,面前擺著幾碟小菜和一壺酒,他面色凝重,眉頭輕輕蹙起。
看到北丟走進來,他厲聲道:“你給我跪下!”
山落“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一邊磕頭一邊哀求:“爹爹,是我不好,一直拉著北丟在外玩,最近錢討得比較少是我的錯,但我發(fā)誓,我們絕對沒有藏私?!彼恢腊l(fā)生了什么,但總覺得無論對錯,先服軟是要緊事。
“輪到你說話了嗎?”爹爹舉起的酒杯停頓一下,便往山落砸來。
北丟離得近,能夠聽到酒杯砸到山落頭頂?shù)某林氐膼灺?,以及少年口中的輕哼。
北丟慌忙跪在地上。
“你知道自己錯在哪兒了嗎?”爹爹冷聲。
“北丟不知道,還請爹爹提醒一下……”北丟囁嚅道。
爹爹一把將報紙盡數(shù)摔在地上,報紙上那些干凈的筆跡,再一次展露在她面前。
“怎么?”爹爹突然詭異地笑了,“想跑?怎么爹爹把你拉扯大,你準備出去找工作?”
“爹爹,我沒有!北丟也不敢做對不起爹爹的事。”北丟慌了,“爹爹,這些不是我的,是一個朋友看我天天乞討,想讓我做點別的。但小丟心里清楚,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違背爹爹的事情我是怎么都不敢做的?!眅ndprint
爹爹冷哼了一聲,用力拍了一下桌案。
“北丟,你給我聽好了,你要知道你是什么出身,你這種命一輩子只能做乞丐,別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朋友?我們這種人沒有朋友也不配有朋友,我勸你趁早收了心,如果再被我發(fā)現(xiàn)一次,就沒這次這么簡單了?!?/p>
他走上前,用腳碾了一下地上的報紙,塵土和砂礫將報紙撕扯得有些破碎,末了爹爹又吐了一口在紙上。路過北丟的時候,他一腳踹在她的腰際,北丟感到腰腹部一陣劇烈的疼痛,但她連發(fā)聲都不敢。咬緊牙關的瞬間,眼睛忍不住看向落在地上的報紙。它們布滿塵土和污穢,靜靜地躺在那里,如同自己的自尊一樣,被踐踏,被浪擲。
“爹爹,我再也不敢了。”她不停地重復著這些話。
隔了許久才聽到爹爹漸行漸遠的腳步聲,以及在空蕩蕩的院子里甩下的那句“你今晚給我滾出去,別待在這里”。
北丟才頹唐地趴在地上。山落看她捂著肚子,兀自站起身,走到了那沓報紙那里。
北丟剛想喝止他不要扔了那些報紙,便看到少年蹲下身子,用自己的袖口擦干凈了那沓報紙,將污穢的唾液擦凈,又吹掉了所有的塵土,然后折疊一層,輕輕地放在北丟面前。北丟看到山落眼睛晶亮,他額頭上尚且有塵土的印記,那些塵土如此鋒利,將他的額頭磨破了一塊皮,血絲透過塵土蔓延,微微滲了出來。
“我知道,它們對你很重要。”山落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他膚色黝黑,眼睛如同晴朗的夜空最亮的星辰,北丟隱約看到他的眼角似乎有淚。
北丟輕聲念叨:“山落對不起,對不起……”
山落伸手,兩只手如同要遮住什么一般,捂住了她的頭,輕輕地感受掌心與頭發(fā)摩挲的奇妙觸感。
山落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北丟的情景。他也年幼,看著爹爹從外抱來一個孩童,孩童尚不能說出完整的話語,哇哇大哭,哭聲震耳欲聾。爹爹惱了,恐嚇說“你再吵把你扔出去喂狗”,那個孩子便是北丟。北丟哭得越來越大聲,山落好奇地走上前去。真是一個漂亮的女嬰,睫毛長長的,哭皺的臉糾結(jié)在一起,粉嘟嘟的臉蛋竟有些可愛。他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臉頰,卻未想女嬰瞬間止住了哭聲,伸手抱住他的手指。那是山落第一次見到北丟,與生俱來或者稱為命中注定,大概是從那一刻開始,他想要保護這個人。至于而后光陰流水世事變遷,漫長歲月里,這種保護欲又輾轉(zhuǎn)變成了什么情愫,他說不清楚,也想不明白。只是這世界全是黑白,只有北丟一人是彩色,一切成了陪襯,她是中央。
山落心想,北丟,能夠陪著你,真好。
03
北丟站在門外,笑著搖搖頭:“你快回去吧,不然爹爹發(fā)現(xiàn)又要責罰你?!?/p>
“當真不要我送你去龍王山?”山落有些擔憂,“這么晚你一個人能行嗎?”
北丟掩上門,說:“不怕,又不是第一次了……你快回去啦。明天老槐樹下見?!?/p>
她原本打算直接去龍王山,還好不是臺風夜,入秋的夜晚也并不寒冷,溫度剛好。即便是在龍王山,也不會受寒??刹恢獮楹巫咧咧较虮阕咤e了。
從清水街拐彎,右走五百米,左邊交叉口出去,拐六個巷子,穿過黑暗闃靜的甬道,便到了那個熟悉的地方。連北丟自己都有些詫異,僅僅來過兩次,居然能夠記得如此清楚。這么晚了,顧素瑛和陳予森估計都已經(jīng)睡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來這里。只是隨心所欲地走了一會兒,便鬼使神差般地走到他的門前。
北丟坐在陳家門口,老房子正對著巷子口,黑暗的巷子似乎隨時都會走出什么鬼魅邪神,但這一刻北丟卻莫名安心,似乎背后有千軍萬馬和龍神兵甲,竟靠著木門睡了過去。
“你在這里干什么?”
北丟模模糊糊聽到頭頂有人在說話,努力睜開眼睛,便看到少年居高臨下,背對著燈光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揉了揉眼睛,擠出一個笑容:“我沒有地方去,也不知怎么的就走到這里了。”
陳予森是做完所有功課后在廚房做早點時聽到門外似有什么聲響。這里治安不好,時常有小偷光顧。他忍不住開了門,卻未想居然是北丟,少女蜷在角落里,額頭抵著木門的門檐。倘若開錯了門,她大概已經(jīng)直接后傾倒在地上了吧,想想陳予森居然有些后怕。少女徑自坐在地上,甚至沒有墊任何棉絮,入秋氣溫雖還是很高,但眼看著少女這樣,他居然擔憂多過生氣。
北丟原本以為要被陳予森嘲弄一番然后趕走,剛準備告辭,便聽見少年輕聲道:“你進來睡吧,我媽已經(jīng)睡著了,你現(xiàn)在進她屋會吵到她的,你直接睡我的床吧?!?/p>
“什么?睡你的床……”北丟的臉一下通紅。
“我睡沙發(fā)?!标愑枭劢薅嘉刺?,冷聲道。
這是北丟第一次親眼見到男生的房間,院子里大家都睡在大屋子里,橫陳在地上,鋪上稻草便是一張床,從未有過私人空間,所以見到陳予森的房間她居然有些莫名地心跳加速。他的床單被套都干干凈凈,還有些許洗衣皂的清香。房間雖小,但干凈整潔,每一樣東西都擺得整整齊齊,書桌上還有他剛看完的書。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么都睡不著,便兀自走出房間。她靠在房門邊,看著客廳??蛷d未開燈,借著月光尚能看到沙發(fā)上躺著的那個少年,他身上披著一床毯子,毯子已經(jīng)微微垂到地上,少年發(fā)出輕微的呼吸聲,北丟站在那里看了很久。
“哎。”突然,安靜的客廳突然傳來一陣聲響。
北丟愣在原地,什么都說不來。
“你如果睡不著,拜托不要站在這兒,有人盯著我我睡不著?!标愑枭穆曇羝届o。
他聽到少女走出房間,借著微弱的月光看到那個人影靠在門邊。他不知跟她說什么,只能一直沉默以示自己已經(jīng)熟睡。原以為可以規(guī)避交流的尷尬,卻未想少女一直站在那里,似乎沒有挪步的打算。
北丟慌亂地關上房門,靠著關閉的房門,緩緩地坐到地上。隨著木質(zhì)門微微的顫抖,她能感受到自己猛烈跳動的心房,像是要跳躍出胸腔。
隔了許久她才站起身,躺回了床上。一夜做了很多無意義的夢,夢里經(jīng)歷離別重逢,經(jīng)歷了很多千奇百怪的際遇,卻很可惜沒有夢到陳予森。等她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晌午,書桌上放了面包和雞蛋,還有一包豆?jié){。家中已經(jīng)無人,再看一下時間,已經(jīng)九點多了。endprint
北丟慌亂地吃完早點,簡單洗漱了一下便去了老槐樹下。
山落悶聲坐在那里,既不吆喝也不乞討??吹奖眮G來,默默起身讓出一大塊空處,便一個人躲到一邊去。北丟輕聲問:“你怎么了?是爹爹又責罰你了嗎?”
山落看了她一眼,開門見山:“你昨晚去哪兒了?我今天一早便去了龍王山,找了好久也沒見著你。”
北丟愣了一下,剛想回答,但話到嘴邊變成了一個謊言:“我早起去了一趟蓮花塢,就想看看早春時種的那棵柳樹現(xiàn)在怎么樣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彼约阂膊恢罏槭裁匆鲋e。
“真的嗎?”山落的臉色好了許多,“我以為你又去找他了?!?/p>
北丟不知道的是,山落深夜四點多便醒了,他一整宿都沒怎么入夢,睡睡醒醒總擔憂怎么還沒到黎明。東方剛泛白,他便一個鯉魚打挺起了身。等他到了龍王井,找了許久都沒找到北丟的時候,他慌亂至極,找了整座山,恨不得每塊石頭都扒開來看一遍卻仍然沒找到她。擔憂多過惱怒,到了最后,他慌張地哭了起來。
北丟見到山落時,他已經(jīng)哭過了一場。他坐在老槐樹下等了許久,他心想,興許是北丟愛玩成性,去了別的地方也摸不準,自己便在老槐樹下等她,北丟福大命大,一定不是遇到了意外。
當他聽到女生嘴里說“六點便醒了,昨晚龍王井也不是很冷睡得挺踏實”時,也沒有任何怨氣,只是看到她沒事,一切便都踏實了。謊言也好,什么都比不上她的安全。
只是這份踏實之后,他又莫名難過。人生第一次,他覺得自己離北丟遠了那么一點。
人生各有天命,爹爹無數(shù)次重復的話,他也在很小很小的年紀便做好了安于天命的準備。天命也挺好的其實,能夠遇到北丟,便是天命里最精彩的一筆。按照原來的打算,他以后要娶了北丟,生一堆小孩,然后再這樣世代乞討下去。想想人生雖無期盼,竟也覺得非常美好。但這一刻,他卻明白,人生各有天命,而他和北丟的天命卻并非連接始終。
她有她的路要走。
他除了陪伴,竟別無他法。
04
陳予森看到山落的時候,是晚上下課的時候。少年叼著牙簽,坐在學校門口的花壇處。正值放學時分,街邊除了眾多的炸串攤販,便是一排車輛。人聲鼎沸里,他看到山落朝自己揮了揮手。
“是叫陳予森對吧,你應該還記得我吧?”山落努力擺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氣勢。
“認識?!?/p>
“跟你說件事?!鄙铰涮痤^,“你得答應我?!?/p>
陳予森冷冷地站在那里,一言不發(fā)地看著他。
少年有些沒有底氣,聲音也放低了些:“你能不能教北丟讀書?我不想她這樣一直乞討下去了,我想她能夠擁有普通人的生活。”
山落看著陳予森沒有任何反應,語氣便多了些許誠懇和哀求:“這些年她受了不少苦,我不想她再受苦下去,我想她能夠多識點字,能賺點錢養(yǎng)活自己,不至于餓肚子,可以嗎?”
陳予森望著他,竟突然明白了顧素瑛經(jīng)常說的那些話。世界上有很多人,有些人衣著光鮮卻竟做些骯臟下作的事情,有些人衣衫襤褸卻行得端正??粗倌暄劬锏木髲?,他竟也有些晃神:“嗯?!?/p>
他轉(zhuǎn)身便走,走了沒多遠,便聽到山落在他身后大喊。
“你好好對她……”
陳予森頓步片刻,便徑自走遠了。
晚飯的時候,顧素瑛做了很多好吃的。桌上擺滿了碗碟,陳予森忍不住問道:“怎么了?今天生意好?”
顧素瑛突然深情地望了一眼沙發(fā)前的柜子,輕聲說:“今天也不是什么特別的日子,就是我和你爸的結(jié)婚紀念日?!?/p>
母親和父親的故事,他不止一次聽人提起過。父親在婚前便得了很重的病,所有人都勸說顧素瑛不要嫁給這個男人。連陳柏自己都跟她說:小瑛啊,我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你要是嫁給我一定會很苦的。但顧素瑛不管不顧,愛情里的人沒有時間去權(quán)衡利弊,偉大也不是外人所能評判的,只要能嫁給陳柏,便是她最大的幸福。可惜老天沒給她奇跡,剛生下陳予森不久,陳柏便去世了。所有關心也好,嘲笑也罷的話語她都聽著了,也不反駁,只是安靜地生活,平靜地將陳柏下葬后,便不婚不嫁,一個人把孩子拉扯到大。
陳予森年幼時總是問她:媽媽你后悔嗎?
顧素瑛總是笑著搖搖頭:媽媽這輩子做過很多后悔的事,但唯一不后悔的事就是嫁給你爸并且生下你。
愛情怎么不偉大了呢?即便知道結(jié)局,即便知道人生漫長又痛苦,但再重來一次,還是會做出那個決定。漫長的痛苦,在偉大面前不值一提,幸福從不是別人口中的標準所能評判的。她每一年都記得那個日子,一想到那個人,還是會忍不住嘴角上翹。
“予森,媽媽很愛你爸爸,媽媽愿意吃這個苦?!鳖櫵冂愑枭o蹙的眉頭,突然忍不住眼角一陣濕潤,“所有人都說媽媽傻,媽媽不在意。媽媽想告訴你,人生有很多重要的事情,它們之所以重要不在于別人怎么看,只要你自己知道就好?!?/p>
陳予森看著顧素瑛,腦海里竟突然冒出一個身影。這個身影揮散不去,她就站在那棵老槐樹下,皮膚有些黝黑,但笑容看著像是純澈的孩童。
北丟,北邊的北,丟棄的丟。
顧素瑛說得沒錯,世界上真的有很重要的東西,在別人眼里不值一提。
那一晚顧素瑛多喝了點黃酒,說了很多胡話。
顧素瑛隔日都想不起來自己說了些啥,可陳予森硬生生哭了很久。他一貫堅強,從不輕易落淚,生活的苦悲讓他早早地便冷漠地面對一切,但所有的盔甲都被母親的只言片語所擊垮。
05
陳予森說:“北丟,我?guī)闳ヒ粋€地方?!?/p>
那時候還是傍晚,天還沒黑,夕陽掛在龍王山的半山腰,血紅一片非常好看。陳予森就站在她面前,居高臨下。老槐樹被晚風吹得沙沙作響。
“去哪里?”
“你去了便知道?!?/p>
陳予森帶她去的地方是學校后面一座廢棄的教學樓,這是建校時留下的老樓,后來被評估為危房,學校便被迫把學生搬離了出來。因為拆除也是一個大工程,又因為很多老師建議重新加固再次使用,便一直擱置著。教學樓的頂端有一處天臺,爬到頂樓的時候,北丟已經(jīng)累得微微有些喘氣。endprint
“陳予森,你帶我來這里干嗎!”北丟扶著墻大口呼吸。
“我來教你讀書?!?/p>
“神經(jīng)病?!北眮G扭頭就走,“有毛病吧你,把我從這么老遠叫過來,居然是要教我讀書?我一個乞丐讀什么書?怎么著,你還指望我以后天天給投錢的行人寫詩?逢年過節(jié)再送兩幅親手寫的對聯(lián)?搞笑吧?”
“北丟?!?/p>
“嗯?”
“我想你能多學點東西,以后不用再以乞討為生,我想你過得更好一點?!标愑枭曇舻统粒寐牭萌缤迦喽?。
“真是拿你沒辦法,算了算了,我一個做長輩的……”北丟被他的聲音稍稍蠱惑。
“不過我丑話說在前頭,我可笨了,你別教難的。還有我不喜歡數(shù)學,你別跟我提這些有的沒的。”
天臺被布置過,放了一張破舊的課桌,也不知道陳予森從哪兒買來的小燈泡,扎在天臺的護欄上,幽黃的燈光連成一串,很是好看。
陳予森說:“北丟你怎么這么笨,這些書你要看仔細了。”
北丟卻沒有心思在學習上,她看著陳予森特別好看的側(cè)臉,看著他的劉海遮住眉眼,膚色蒼白,安靜得像是一個天使。
“你不要再看著我了?!敝钡蕉H聽到那個低沉的聲音。
“我才沒看你!”這種事自然不想承認。
但不承認歸不承認,借著昏暗的燈光,她忍不住又歪頭瞥了他一眼?!皳渫ā獡渫ā彼犚娦呐K猛烈地跳動,猶如滴水落進平靜的潭水,萬籟俱寂里傳來的聲響。
只是她不知道,天臺的門外,山落坐在第二層的樓梯口,黑暗中的他抱著膝蓋微微有些顫抖。
他在這里坐了很久,人類喜歡黑暗的時候,往往是因為想要隱藏自己。這一刻,他竟覺得黑暗能讓人徹底放下戒備。在這個逼仄的樓梯拐角,黑暗給了他所有想要的安全感。
他是在下午得知那個消息的。
生活像是跟他開了一個很大的玩笑,變故來得太突然。有一瞬間,他甚至想帶著北丟逃離這座城市,兩個人去浪跡天涯??墒沁@一刻,他又有些絕望地想,她是不會跟自己走的。
“北丟,我可能不能繼續(xù)保護你了?!?/p>
黑暗中,他輕聲呢喃。
下期預告:八年后的北丟試圖去找陳予森解釋當年離開的緣由,可陳予森卻似乎比當年還要冷漠無情。八年前的山落偶然得知自己的親生父母一直在尋找自己的下落,到底是應該離去,還是選擇留下繼續(xù)守護他心中的北丟呢?上微博參與話題#予我渡北川#或@丐小亥 @清堯 ,將送你一份驚喜小禮物!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