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金水

自古以來，習武之人有兩條出路——或是當兵打仗，或是開館授徒。中原穆家是將門之后，也是武術世家，傳到穆一統(tǒng)這代更是名聞遐邇。穆一統(tǒng)早年當兵，立戰(zhàn)功于行伍之間，后來厭倦了軍閥混戰(zhàn)，便回到老家開設武館，傳授武藝。穆一統(tǒng)征戰(zhàn)半生，到了晚年才得二子——穆華、穆夏。兄弟二人皆聰穎過人，而且武藝超群，不僅熟讀兵法，還練就了一手百步穿楊的槍法。穆一統(tǒng)有意讓兩個兒子一個當兵保家衛(wèi)國，一個開館授徒把中國武術發(fā)揚光大。

民國二十六年，天下大亂，武館的弟子紛紛投軍抗倭。穆家二兄弟也到了成年之際。一天，穆一統(tǒng)把兄弟二人叫到身邊，他拿出一支槍和一把劍，對兄弟倆說，我們穆家?guī)资搜獞?zhàn)沙場，你們倆都已成年，必須去一個。穆一統(tǒng)說完便走了，留下兄弟二人自己選擇。

戰(zhàn)爭是殘酷的，戰(zhàn)場是要死人的，穆華、穆夏從小就知道，家里的老人已經把戰(zhàn)爭的經歷編成故事講給他們聽。穆華、穆夏聽過很多英雄故事，都向往戰(zhàn)場，同時也畏懼死亡，可是他們的父親已經說了，必須去一個。穆一統(tǒng)走過之后，穆夏說，哥，你是長子，得繼承家業(yè)，你在家照顧爹娘，我去打鬼子。穆華說，我是長子，理應我去，你留下吧，爹娘最疼你。穆夏不肯，拿起槍就往外走。穆華哪里肯讓弟弟冒險，追上去，趁穆夏不備，一掌把他打昏過去，自己拿著槍投軍去了。

轉眼就到了民國二十七年夏天，穆華離開家已經一年有余。剛開始家里人還能收到他寄回來的信，后來書信也斷了。戰(zhàn)爭年代，烽火連三月，到處是死人。國民黨軍隊一路敗退，軍民死傷不計其數(shù)，大片國土都燃燒著戰(zhàn)火，流淌著鮮血。這一年鬼子大舉進兵中原，隴海鐵路沿線的城市接連失陷。一日，穆一統(tǒng)拿出一支槍和一把劍，他把穆夏叫到身邊，說，你哥已經半年沒有音信，應該已經不在了。我不逼你，你自己選。

穆夏也投了軍，他往東走了不到百里，就找到了一支軍隊——新四軍。穆夏武藝超群，謀略過人，不到一年就成為新四軍情報員，并且打入了日偽軍內部，成了一個能干的“漢奸”。他一次又一次成功地通過了日偽軍的“考核”，距離日偽軍情報機關的核心越來越近，在正式進入核心機關的時候，他遇見了一個人——穆華。原來穆華也是打入日偽軍內部的情報員，但他是國民黨軍隊的情報員，后來他因為一個女人暴露了身份而被捕，現(xiàn)在已經被日軍折磨得沒了人樣。日軍對他嚴刑拷打，他始終不開口，現(xiàn)在日軍要對他執(zhí)行槍決，而行刑之人就是穆夏。這是一次“考核”，穆夏很清楚。

刑場設在戒備森嚴的軍營里，一群鬼子軍官和鬼子兵盯著穆夏。穆夏知道如果他拒絕行刑，必然引起鬼子的懷疑，那時候他自己，還有那些和他一起打入日偽軍內部的人，都會因此送命。現(xiàn)在，穆華被押了上來，他看見了穆夏，突然之間什么都明白了——他看著鬼子軍官遞給穆夏的步槍便知道了一切。穆華遠遠地望著穆夏，他只希望穆夏不要猶豫，果斷開槍送他最后一程，免得暴露身份。穆夏也看著他，兄弟倆遙遙相望著。

穆夏遲遲不接槍，一時間他的戰(zhàn)友都緊張起來，他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催促穆夏。穆夏像是聽不見他們在說話，一直到鬼子軍官把槍杵到他的胸膛上，他才拿起槍。穆夏低著頭握著那支步槍，突然嘩啦一聲拉動槍栓，迅速把子彈推上槍膛，舉起槍瞄也不瞄，嘭，槍響了，穆華應聲倒地。穆夏放下槍，順手丟給身邊的戰(zhàn)友，他瞥他們一眼，說，把他拉出去喂狼。

穆華當然沒有死，要是他死了，穆夏也不會叫戰(zhàn)友把他拉出去喂狼。穆夏的槍法百步穿楊，靜的動的，想打哪打哪，他朝穆華開的那一槍是擦著穆華的心臟過去的，子彈從穆華胸膛里穿過去，只留下一前一后兩個彈孔。穆華休養(yǎng)了一個月，身上的傷就全好了?？祻椭螅氯A想重返戰(zhàn)場。穆夏不同意，說，哥，你回家吧，家里總要有個人，要是咱倆都死了，爹娘怎么辦？穆華便回家了。

民國三十四年，日本投降了，穆夏也沒回家。第二年，他就犧牲了，中原突圍的時候被國民黨的炮彈炸死了，連一具完整的尸體都沒找到。穆華每每想起穆夏的死，心口都疼得像針扎。后來，穆華討了一房老婆，生了兩個兒子——一個開館授徒，成了一代宗師；另一個當兵打仗，成了共和國將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