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初年間,淮揚地區(qū)出了一件轟動的事。這件轟動的事發(fā)生在揚州城最偏僻的街道旮旯角,那個在這里賣了半年白面饅頭的趙青三家,突然傳出他家里的那個老頭趙峰不是他父親,而是一個不相干的外人。
趙峰癱瘓在趙青三家里,整天要吃要喝,吃飽了喝足了,就漫天地叫罵,旮旯角幾乎沒人不認識他。由于成天睡在床上,趙峰身上散發(fā)出一股難聞的臭味。要說趙青三,對這個老人可真是好得沒話說,每天出攤賣饅頭之前,總會遞給隔壁劉樂兒幾錢碎銀,讓劉樂兒幫著照看老人。
劉樂兒心善,覺得這也不是什么難事,不就是中午買點吃的給老人,外加攙著他解個手什么的嗎?反正自己也上了年紀,在家里沒什么事,就答應了。誰知道這個趙峰一看見劉樂兒,就嘟噥了起來,硬說趙青三沒良心,答應好好服侍自己的,卻變成讓別人來侍侯自己。說著說著,趙峰嗓門就變大了,開始罵起來:“天殺的,挨千刀的,明天讓知府衙門將他逮去凌遲?!?/p>
劉樂兒好言勸道:“你這人也真是的。你兒子也不容易,在這個小地方賣些早點,起早貪黑,還記掛著你。你何苦去咒他呢?”
趙峰卻將眼一瞪,脖子一梗:“我兒子?你說他是我兒子?狗屁!老子上他家門來要飯,沒想到被這小子硬收留了下來。他說見我可憐,想為我養(yǎng)老送終。誰知道這小子沒這本事。早知道,我就不留下來了,沒準兒我還能找到一個大戶人家。”劉樂兒見趙峰瘋瘋癲癲的,無奈地搖搖頭,嘆息了一聲就走了。
幾天之后,趙青三再次給劉樂兒送來了碎銀,讓他再幫著照顧趙峰。劉樂兒拒絕了:“你那老子稀奇古怪,不是我能幫得了的。你還是找別人吧。”
趙青三見劉樂兒這樣一說,不禁有些難過。他懇切地說道:“劉叔,要說吧這事也怪我。他不是我父親,那時我剛來,人生地不熟,這老人說他是本地人,能幫我一把,于是我就收留了他。雖說他只是一個要飯的,但我既然已經(jīng)答應了他,就不能把他再往屋外推吧?”劉樂兒一聽,發(fā)現(xiàn)原來這趙峰說的還是真的。劉樂兒收了碎銀,不禁點了點頭道:“難得啊,難得?!?img alt=""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7/09/12/gshl201717gshl20171720-1-l.jpg" style="">
就這樣,饅頭鋪小老板趙青三收留流浪漢的義舉就在坊間流傳開了。趙青三原本冷冷清清的饅頭生意逐漸紅火起來。
正在這時,揚州知府陸宇寧聽到了這個情況,不由得大喜過望。滿人入關后,曾在揚州屠城三日,使得城里的漢人一直對滿人心存不滿。清朝皇帝對這個情況是心知肚明,正想如何改善揚州人對滿人的印象,早就讓陸宇寧在坊間尋找大仁大義大孝的人,并將這些人推到朝廷為官?,F(xiàn)在,饅頭鋪的趙青三無疑是個好人選。
陸宇寧派人火速將趙青三帶到,把自己的想法一說,趙青三卻將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似的:“大人,小人胸無點墨,入朝為官,這不是讓人笑掉大牙嗎?”趙青三越是推辭,陸宇寧越發(fā)覺得這個年青人善良正直,他沉吟半晌,這才說道:“你說的,也未嘗沒有道理。這樣吧,你要是有什么想法,需要本官幫忙的,盡管說出來?!?/p>
聽了這話,趙青三先是猶豫了一下,接著滿臉通紅地說道:“如果可以,小人倒是想到醉仙樓做名廚子,學點紅案本領,日后也好賴以為生。”醉仙樓是揚州首屈一指的大酒樓,趙青三想去那里學技,原本是極難的事,可現(xiàn)在有陸宇寧出面,自然不在話下。
醉仙樓老板崔嶺迫于知府的面子,只好將趙青三收留了,還給趙青三開出了5兩銀子的月薪。
一個月之后,崔嶺來到了陸宇寧的府衙,一見到陸宇寧,他就將一肚子苦水往外倒:“知府大人,這趙青三我實在是不能收留了。他來我這里學徒,還將他家那個趙峰也帶來了。這趙峰自以為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每天點名讓各個名廚為他單獨做菜。我實在看不過去,呵斥了幾句。趙峰倒是有些收斂,只是,他又換了個花招,每天拄著拐杖在酒樓里晃,吃那些客人的剩飯剩菜。你說,我這店還怎么開得下去???這客人一見他那樣,就十分惡心啊?!?/p>
陸宇寧聽到這兒,不禁拍案怒道:“你崔嶺能開酒樓賺錢,全賴我大清山河清晏,此乃我皇賜福,你怎么如此不知足。趙青三乃大仁大義之人,豈是你說攆就攆的?”
崔嶺挨了一頓訓,沒敢再言語,悻悻地往回走。看得出,他似乎還有些話沒能說得出口。
送走了崔嶺,陸宇寧想了半天,覺得這事還是應該慎重些好。過些日子就要進京述職,肯定得把這事報上去,倘若吏部問及趙青三家的詳細情況,他該如何回答是好?
想到這兒,陸宇寧叫來一名手下,如此這般地吩咐了下去。他自己則帶著兩名隨從,徑直向醉仙樓走去,他要一探究竟。
說到底,讓陸宇寧有些疑惑的是崔嶺付給趙青三的那5兩銀子。要知道,陸宇寧的俸祿也不過一月20余兩,5兩銀子足夠讓揚州平民百姓一家過上大半年了。趙青三能得到這么高的月俸,他完全可以雇個人來照顧趙峰,為什么還讓趙峰去酒樓白吃白喝呢?
陸宇寧一到醉仙樓,崔嶺就急急地迎了出來,將他送上二樓的雅間。樓上為環(huán)形結(jié)構(gòu),從窗戶里能清楚地看見一樓大廳里的情形。崔嶺一邊安排跑堂為陸知府準備酒菜,一邊伸出手來指了指樓下。
正是午餐時分,醉仙樓樓下座無虛席,只要有一桌人站起身來要走,旁邊早已等待多時的另一桌客人就會飛快地趕過來。這時,只見旁邊走出一個拄著拐杖的老人,速度極快地抄起桌上幾個未被客人吃光的盤子,拿到一邊坐下來慢慢品嘗起來。
“他像是一個腿腳不便的老乞丐嗎?”崔嶺咕噥道。陸宇寧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等到陸宇寧回到府衙,那個出去打聽趙青三家情況的下人早已回來了,正等著向他稟報情況。果然不出陸宇寧的猜測,那個趙峰正是趙青三的父親,而且,他既沒有跛足,更沒有癱瘓。
好險!要是把這個情況報上去了,一旦被查出來,自己絕對難逃干系。這個趙青三如此處心積慮,到底是為了什么呢?為官,顯然不是;發(fā)財,在醉仙樓做個真正的廚子也沒有這個可能,更何況是學徒呢。陸宇寧決定等下去,讓事情的真相慢慢浮出水面。
正當陸宇寧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3年一度的淮揚菜系大賽開始了。這菜系大賽由上屆大賽奪冠的酒樓醉仙樓發(fā)起,全城各家上規(guī)模上檔次的酒樓全部參加,為的就是再次爭奪淮揚第一酒樓稱號。最終獲勝的酒樓不僅可以得到官方賜匾“淮揚第一樓”,還可以得到各家酒樓共同捐資設置的豐厚獎金。因此,大賽一進入籌備階段,各家酒樓就卯足了勁,準備好好和醉仙樓干上一場。
陸宇寧作為知府,是理所當然的評委。那塊金字匾,即將從他手中發(fā)出。轉(zhuǎn)眼間,大賽已進行了4天,醉仙樓的廚子一道“精燴鯉魚”一路遙遙領先,眼看就要再次奪冠了。突然,一家饅頭鋪老板報名參加了比賽,那饅頭鋪老板正是趙青三。
這鯉魚本是南方菜系中常見的一道菜。只是醉仙樓的那道精燴紅鯉,能夠在常中見奇,魚鮮而不膩,湯美而色不變。上一屆菜系大賽中,醉仙樓也是憑著這道菜勝出的。如今,在醉仙樓里學徒的趙青三也想來與醉仙樓一試高下,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
到了趙青三上菜之際,他呈上來的一道“父子相望”,光是名稱就讓評委們大吃一驚。只見一個大大的陶瓷碗里,擺放著兩條紅鯉,一大一小,不深不淺的魚湯中,那條小鯉魚竟還是活的,只是被剖了腹抽了后背上的那根筋,嘴唇還在一張一翕。而那條略大一些的紅鯉,則斜依在草叢之中,魚目圓睜,似有不甘。細看,那草原來是由海帶絲做成。
等眾評委品菜結(jié)束,一個個都愣住了。原來趙青三送上來的這道菜,與醉仙樓的那道菜,味道幾乎一模一樣,難分高下。評委們一個個將目光投向陸宇寧,這個時候,也只能由他來下定論了。
陸宇寧沉著臉將趙青三叫進了秘室。一進門,陸宇寧就變了臉色:“趙青三,你竟敢捏造事實,謊稱義舉!據(jù)大清律,光是這一條,就可判你不孝之罪。說,你演這一出究竟是何用意?”
趙青三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看著陸宇寧,此時他方才明白知府早已獲知了一切。他顫聲說道:“家父見小人做饅頭辛苦,所獲不足溫飽,這才佯裝癱瘓在床,又謊稱自己不是我的父親,為的就是贏得大人好感,為我鋪就進醉仙樓之路。”
陸宇寧哪里肯信,他怒喝一聲:“趙青三,到了此時你還不說實話!看來是非得用刑不可了。說,你進了醉仙樓,你父卻又為何吃人剩飯?”
趙青三慌忙跪倒:“大人,家父聽說一年之后有此大賽,便想讓小人在此賽中奪魁。他吃人剩飯剩菜,目的不過是為了吃出廚子們做菜的味道,回家后讓我做出同樣的菜來進行比較而已?!?/p>
原來是這樣。陸宇寧暗嘆了一聲,揮了揮手讓趙青三出去了。等到陸宇寧再次走出秘室,他手里的那塊匾已經(jīng)寫就。陸宇寧看了一眼趙青三,又看了看醉仙樓老板崔嶺,這才沉聲宣布:“本屆淮揚菜系,乃趙青三饅頭鋪奪魁?!?/p>
崔嶺已經(jīng)明白趙青三來自己酒樓的目的是偷技了,可知府如此一說,他還能再說什么呢,只好苦著臉,木頭一樣呆站在那里。
趙青三本來已嚇得半死,忽然聽到知府如此宣布,自然大喜過望。他幾步走了過來,雙手捧起了那塊匾,正要高喊一聲“父親啊,我們贏了?!笨赊D(zhuǎn)念一想,也呆在了那里,這話,他又怎能出口呢?
10天后,崔嶺再次找到府衙,他奇怪地向陸宇寧問道:“那趙青三已如愿以償了,又獲得了一筆豐厚的獎金,他為什么不在這里開一家酒樓,反而失蹤了呢?”
陸宇寧沒有答話,只是微微一笑。這里面的情由他最清楚,因為他在那塊匾上沒有寫“淮揚第一樓”,而是另5個大字“可憐父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