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夢得
你是藏在鐵盒里的玫瑰花瓣
◎蘇夢得
我曾經(jīng)瞞著所有人,獨自跑去千里之外的南京看演唱會,那是我19歲的最后一晚,我站在人山人海中,耳邊是山呼海嘯一般的尖叫聲,眼前是我喜歡了7年的偶像,在1字開頭的最后一天,我實現(xiàn)了算不上夢想的夢想—“去看周杰倫的演唱會”。
那年暑假,我打了兩個月的工,皮膚曬成醬油色,在初秋時揣著“血汗錢”踏上了南下的火車,在火車上的那個夜晚,我激動到發(fā)抖,眼淚控制不住地淌。
喜歡一個遙遠的、如恒星般耀眼的人,是什么感覺呢?有時他是藏在我枕下的春秋大夢,有時他是教室窗外花壇里如瀑布般繁盛的連翹、天井里不可轉移的青松。
別人都是因為歌曲認識周杰倫的,但我是因為一個牙膏廣告。算來是13年前的廣告了,他穿著白色的衣服站在海邊的礁石上,鏡頭從他算不上非??∶赖哪樕弦淮缫淮绲匾七^,我看到他細細的眼睛、可愛的淚痣,還有挺直的鼻梁,他慢慢展開雙臂,便出現(xiàn)了“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的景觀,我甚至還記得廣告詞……
聽他的第一首歌是《上海1943》,最后一句歌詞是:裝滿了明信片的鐵盒里藏著一片玫瑰花瓣。不知道為什么,只覺得他的聲音唱出這句歌詞,有一種難言的溫柔。
爸爸給買了復讀機,我偷偷地把早飯錢省下來買磁帶,從《Jay》到《范特西》,混在英語磁帶里,每晚上裝模作樣地坐在書桌前一遍一遍地聽歌。后來不幸被媽媽發(fā)現(xiàn),慘遭清算,不僅如此,連周杰倫也被我“連累”——直到現(xiàn)在我媽對他的印象一直停留在沒收我磁帶的那一晚,她常說:“他有什么好的?唱的是什么我一句也沒聽懂。”
后來看到很多新聞說家長反對孩子追星如何如何,粉絲是腦殘粉,偶像便無意義,我便想到我自己,偶像有什么錯呢?他們天賦異稟又絕對意志堅定,所以年紀很輕便能取得驚人的成就。錯的是像我這樣的迷失小孩,不懂自律,所以放任自己。
我把寫得滿滿當當?shù)母柙~本藏在柜子深處,把貼紙夾在參考書里,依然省下零花錢買MP3。但是我再也沒有在學習時間聽過歌,也不會上課抄歌詞,我是個意志力非常薄弱的人,不懂自律堅持為何物。但是在喜歡周杰倫這件事上,我非常鄭重,我知道他是那樣優(yōu)秀的一個人,所以我不會做出不好的事情,我害怕家人朋友提起他只能想起“我把聽力磁帶換成他的歌”這樣的事。
后來我讀大學,有了更多的空閑時間,所有人都對我寬容了起來,我可以非常坦然地把手機里塞滿他的歌曲,甚至把他的海報貼滿房間,但是我沒有,我莫名地羞澀起來。他像多年相伴的老友,沉甸甸的情誼應該珍藏起來才好,我也擔心常常掛在嘴邊的事情會被看輕,所以我獨自去了南京。
看到他那一刻我以為我會哭,但是直到聽過《簡單愛》《雙節(jié)棍》《一路向北》……直到他說了再見,我被洶涌的人潮帶上地鐵回到住處,0點的那一刻,20歲的我才后知后覺地坐在床上大哭了一場。像穿上水晶鞋,站在舞臺中央,全場觀眾都起立,華麗演出共襄盛舉,璀璨的煙火一飛沖天,下一秒就是散落。這個人,這些旋律,同我一起走到了第八年,幾乎每一個音符背后都有一個故事,熱鬧的,冷清的,歡愉的,難過的。我是那種特別不善表達的人,常常克制情緒,在平淡無奇的少女時代,神秘嘉賓,只此一位。我小心翼翼珍藏的回憶,在那個夜晚長成了參天大樹。
后來給媽媽買了他代言的電動車,她恍然發(fā)覺:“你該不是還喜歡他吧!你都多大了?”我指著車身上他的頭像說:“嗯,好好騎吧?!?/p>
不久前去了從前的高中,我從旁邊家屬院的角門偷偷溜進去,看了看時間,剛好趕上大課間。人潮從教學樓涌出來,校園瞬間熱鬧了起來。5月末的下午,陽光已經(jīng)有些灼人,負責打掃廣場的同學,拿著工具懶懶散散地站在樹蔭下。那天我涂了口紅,站在一群如竹子般清秀素凈的17歲少年之中突然有些手足無措。有句話我非常喜歡:雖有神仙,不如少年??吹轿业哪切┥倌猩倥畟兌ㄊ前迪耄耗睦飦淼睦辖憬??我頓時覺得更加窘迫,連忙找了濕巾擦了去。
走到操場的時候,校園廣播里突然響起周杰倫的歌,是全宇宙都會唱的《告白氣球》。后來校園上空響起《晴天》的旋律,那一瞬間,我竟流了淚。教室的那一間,里面已經(jīng)不再有我,我只能遠遠地看著蓬勃又熱鬧的黃金海洋,花落的那一天,我也曾默默喜歡一個人。
他叫吳越,也是單眼皮,皮膚微黑,眼角也有一顆痣,特別高,我大概只到他肩膀。為什么會喜歡他,我已不大記得,也許是因為他很會唱歌,無須木吉他,清唱就是最好的。他成績很好,常年坐在第五排靠窗的位置,肩膀上搭著耳機線,一動不動地刷題。我偷偷瞧過一眼他的練習本,草稿也是清朗明了的樣子。
我們的交往并不多,半個月也說不上一句話,我甚至懷疑他知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和他隔壁班的表弟林一鳴關系很好,也許是“做賊心虛”的緣故,我從不敢在林一鳴面前提他。直到有一次,林一鳴說:“我發(fā)現(xiàn)你和我哥哥一樣,左眼角都有淚痣?!蔽业男囊幌伦泳兔吞詠?,胸口甚至有點疼。我沒接他的話,趴在課桌上裝死。他又說:“我把你的歌詞本借給吳越了,他說你字特別好看,但是人很冷清,奇怪……”
我心里既高興又忐忑,一直沒敢問吳越要回歌詞本,我明明喜歡他,卻害怕跟他講話。直到一個月后的秋季運動會,我一個人抱著雜志窩在遠處的小花園里聽歌,在毫無防備時,他突然坐到我旁邊摘走了我左邊的耳機。我嚇了一跳,還沒開口,便對上他那長長的眼睛,一時間又窘迫萬分,連忙摘下了另一只耳機,故作鎮(zhèn)定地說:“走路也沒聲音,你嚇我一跳……”
他把歌詞本塞進我手里,重復了林一鳴的話:“你的字蠻好看的,就是你有些不愛說話?!?/p>
我很快平靜下來,卻也不敢跟他對視,笑著說:“明明是你忙著學習沒時間閑聊,你要找我聊天,我隨時有空?!边@話一半是玩笑,一半也是真心。
那天我膽大包天地跟他分享了我的耳機和歌單,他最喜歡《最后的戰(zhàn)役》,我最喜歡《晴天》。兩個人默默地坐在長椅上曬太陽,我來不及思考我有多喜歡他,也沒有自作聰明地以為他喜歡我,那樣平靜的時刻,應該珍惜。從那以后,他的確常找我說話,在我被數(shù)學老師罵哭的時候,主動把錯題本借給我,每周三大課間同我一起拎著掃把打掃廣場,夏天時站在樹蔭底下賴著不動。他還給我唱過一次歌,就是那首《晴天》。
也是這樣一個初夏,樹木蔥蘢,梔子花香濃郁,拍完畢業(yè)照的那個下午,還沒來得及傷感,就匆匆忙忙地收拾文具到實驗樓周考。傍晚時結束考試,實驗班留在了公共報告廳上自習,大概心里都空落落的,突然有人說:“咱們唱歌吧!”班主任不在,同學們都稍微放松,真的唱了一節(jié)課,那是高三一整年少有的真正放松的時刻。
后來吳越被推了上去,他倒是落落大方,我也最喜歡他這點,不論何時都不慌不忙。他說,那我唱周杰倫的《晴天》。我一下子就笑了,他還記得我曾說過最喜歡周杰倫的《晴天》。好多人說長淚痣的人溫柔,但我性子偏冷清,所以更加偏愛溫柔的人。人們都喜歡周杰倫的獨樹一幟,他酷酷的造型和含糊不清的發(fā)音,算得上歌壇第一人。我偏偏認為他實際上是最溫柔人,他的開不了口、藏在鐵盒里的玫瑰花瓣,還有刮風這天我試過握著你手……從某種程度上說,吳越也是溫柔的人,他也曾妥帖自然地照顧過我,幫我解圍。
后來我看到伊坂幸太郎的話:“有人說自己溫柔,我當然高興,不過我也覺得,僅靠溫柔,尚不足以讓身邊的人幸福?!痹俸髞?,我曾經(jīng)跟吳越說過,我有喜歡的人。過了好久吳越才回復我說:“不會是我表弟吧?!闭f不傷心是假的,但是也談不上多難過,像歌里面唱的那樣:故事的最后,你還是說了拜拜。年少時喜歡的心情也許永遠不會畫上句點,讓它留在過去,便是最好的結局。我卻知道,我該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