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平

院子里的香椿樹又發(fā)芽了。

陽光明亮，天藍幽幽的，像浸滿了春意。枝頭上，香椿苞芽已綻放開，嫩紫中透出淡淡的嫩綠。蓮嬸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聞見了香椿芽的芳香，很舒服。蓮嬸就忍不住給在城里的兒子打了個電話，說香椿發(fā)芽了，回來摘。

兒子媳婦都喜歡吃香椿芽，攤雞蛋、涼拌，都喜歡。每年一到春天，蓮嬸心里就有一種念頭像香椿芽一樣萌發(fā)。她希望兒子媳婦能帶著孫子多回來幾次，蓮嬸有很體面的借口：回來摘香椿芽?？墒袌錾想S便就能買到的香椿芽一次次澆滅了蓮嬸的希望，兒子說：“媽！有事走不開。昨天我在超市買了香椿芽。”

蓮嬸心里的失望寫在臉上，老伴說：“又自討沒趣了吧？今天是星期天，我就不相信他們有那么忙。狗東西！心里哪還有老爹老娘！”

蓮嬸討厭老伴故意給她添堵，說：“死老頭子說些啥？他們可能真的忙?！?/p>

老伴啐了口痰，說：“忙！他們比鄉(xiāng)長縣長還忙！”

中午，蓮嬸給老伴弄了盤香椿攤雞蛋下酒，老伴就好這口。“狗東西！不回來，老子自己吃?！崩习檫攘丝诰?，說。蓮嬸心里感到有些憂郁，目光停留在院中那棵粗大的香椿樹上。蓮嬸嫁過來時院子里就有那棵香椿樹，每年春天，都會長出很多香椿芽。那時窮，蓮嬸只給老伴和兒子留一點香椿芽嘗鮮，其余的都拿到八里外的鎮(zhèn)上賣。那時蓮嬸身體好，八里山路，一邁腿就到了。五角錢一小把，每年春天，蓮嬸賣香椿芽能收入二十多元。

蓮嬸把目光收回來，看著老伴吃菜喝酒。老伴說：“你咋不吃？”蓮嬸夾了塊香椿雞蛋，說：“吃?！鄙弸鸢l(fā)現(xiàn)老伴這些年老了很多，頭發(fā)白了一大半，背也有些駝了?！鞍?！他們咋就那么忙呢？”蓮嬸突然嘆口氣兒，說。

“別想那兩個狗東西！他們不回來，我們還不過日子了？”老伴說，“慪氣傷身?！?/p>

蓮嬸說：“你不想？”

每天都是明亮亮的太陽，天也每天都是藍幽幽的。蓮嬸不喜歡這樣的天氣，因為太陽會使香椿芽老得很快。老了，就不能吃了。蓮嬸希望多幾個陰天，最好下幾場小雨，這樣香椿芽就會老得慢一些。香椿芽在樹上，蓮嬸心里就萌動著希望，說不定哪一天，兒子媳婦就回來摘了。

可每天都是明亮亮的太陽、藍幽幽的天。

眼瞅著香椿芽一天天老了。有人來討香椿芽，蓮嬸就大大方方用竹竿弄幾枝下來，蓮嬸知道，過幾天就不能吃了。

香椿芽的顏色不斷變老，蓮嬸看著，知道這個春天吃香椿芽的時間已經(jīng)過了。

這個星期天，兒子突然回來了。媳婦和孫子沒回來，兒子還帶了一個陌生男人?！跋愦谎慷祭狭耍圆坏昧??！鄙弸鹫f。

“吃不得了?！眱鹤油愦粯洌瑧?yīng)了一句。

“香椿芽都老完了，你才回來？不忙了？”老伴賭氣說。

蓮嬸白了老伴一眼。

蓮嬸很快知道了兒子回來的目的，原來的房子太小了，只有六十多平米，有了孫子后，就太擠了。兒子媳婦又按揭了一套一百二十平米的房子，可首付款還差兩萬。那個男人，愿意出兩萬元買那棵香椿樹。

“不賣！”老伴編著一只筲箕，甕聲甕氣說。

“你個死老頭子！”蓮嬸說，“你想留著干啥？娃娃有困難，你不該幫一把？”

“依我的，賣！”蓮嬸大聲說。

兩天后，香椿樹就被挖走了，留下一地狼藉。

整理好院子，蓮嬸又到鎮(zhèn)上買來一棵香椿樹苗，小心仔細栽在院子里。

“以后，到春天照樣有香椿芽吃?！鄙弸饘习檎f，眼里忍不住有了瑩瑩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