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次日,黛玉寫了稟啟,又備了幾樣異樣的禮物,打發(fā)司棋夫婦回轉豐都,以及與尤三姐諸人,彼此往來賀謝,這些節(jié)目暫且不表。
再說賈寶玉與柳湘蓮二人在青埂峰下空空洞內(nèi),每日將仙師傳授的口訣心法用起功來,倒也十分快樂。韶光荏苒,不覺三月有余。這一日清晨起來,但見天朗氣清,惠風和暢。湘蓮向寶玉笑道:“你我自從用功以來,雖覺太苦,然頗覺效驗,我只覺得近來氣爽神清,骨輕體健,飄飄然似有凌云之意。我瞧你如今的容貌,也有個粹面盎背的光景了。你本來生的面如美玉,只因從前為富貴繁華所擾,卻少一段溫潤之色。如今看去真是羊脂白玉中透出一番寶色來了。名之曰寶玉,可謂名實相符之至了?!睂氂衤犃耍唤笮Φ溃骸傲?,你我弟兄素無戲言,今兒可該罰你了?!毕嫔彽溃骸安⒎窍鄳?,你不信,你去照照鏡子,可像你先前的樣兒不像?!睂氂衤犃?,果然取出鏡子來自己照了一照,也不覺喜形于色,道:“柳二哥,我今日始信‘吾儒之道即仙佛之道,總因世上的人為氣稟所拘、人欲所蔽,習焉而不察,終日迷于聲色貨利。及至迷的要死,又妄想仙佛的長生,豈不可笑呢!”湘蓮道:“到底寶兄弟是個極聰明的人,一悟就悟徹了。我想今日天氣晴和,咱們何不下山去逛逛。一則可以流通血脈,發(fā)舒精神;二則可以縱觀花柳,怡情悅性。這些日子咱們也太苦了。”寶玉聽了歡喜道:“正合我的意思,你何不把鴛鴦劍帶上,到了寬闊敞亮之處試舞一回,小弟也領教領教?!毕嫔徛犝f,遂系了鴛鴦劍,將松鶴童子喚來,囑咐道:“你在家小心門戶,我們下山走走就回來的?!彼生Q答應著,笑道:“二位師兄逛呢只管逛去,且莫要學那劉晨、阮肇誤入了天臺,可就不能回來了?!倍寺勓?,一齊吆喝道:“胡說!等師父回來告訴了打你。”
說著,湘蓮便拉了寶玉的手,步出洞門,曲折下山,但見蒼松翠柏青碧接天,異卉奇花幽香撲鼻。二人下山,走了約十余里,方見地平路坦。四顧一片桃花,仿佛武陵景況。寶玉大喜道:“柳二哥,我幼讀陶淵明的《桃花源記》,意謂是文人的曲筆,皆假設之詞。今日親歷其境,始信古人不我欺也。這里寬敞,你就請舞起劍來,也可使桃花壯色。”湘蓮見說,便解下鴛鴦劍來,先走了個架式,便斜行拗步的舞了起來。只見一片寒光渾身盤繞,喜的個寶玉拍手叫好不絕。湘蓮舞畢收了劍,笑道:“有武事者必有文備,但我幼而失學,詩詞上我卻不能,只好唱一只《寄生草》與你聽聽?!睂氂裨桨l(fā)歡喜道:“如此更好了?!敝灰娤嫔徥謴梽︿e,高聲唱道:
舞罷鴛鴦劍,凄涼淚欲流!大荒山猛參得紅塵透。
沒來由死別生離驟,好姻緣何日方成就?
空對著青天碧海兩茫茫,怎當他春花秋月年年舊。
湘蓮唱畢,寶玉聽了笑道:“唱的好,聲韻鏗鏘,惜無金石絲竹以應之耳。但只是曲中太覺感慨淋漓,恐不似我們出家人的口氣?!毕嫔彺笮Φ溃骸皩毿值?,你這個話可又是鑿起四方眼兒來了,這是怎么說呢?”寶玉也不禁大笑起來,道:“咱們何不再往前去,一直把桃花的蹤跡追盡,看那里到底有什么人家沒有?我們也尋個酒肆,沽飲三杯以助清興,豈不更有趣呢?”湘蓮道:“也好。”二人遂又順著桃花又走了有數(shù)里之遙,隱隱的望見前面桃花影里露出些樓臺殿閣來。寶玉大喜道:“此乃荒山,怎么又有這樣一個所在呢?真真的我們今日可勝過當日的陶淵明了?!毕嫔彽溃骸拔襾泶硕嗄?,也下山走過幾次,怎么總沒見過這個地方呢?”二人一面說話一面走到了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