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采訪人

全山石

采訪人

李雅潔 解淑智

地點

全山石藝術中心

時間

2016年9月

編者按：2017年5月20日，“跋涉與追索 ——中國美院全山石油畫高級創(chuàng)研班匯報展”在中國美術學院美術館開幕，展覽展出了“創(chuàng)研班”12位學員兩年學習期間的創(chuàng)作以及創(chuàng)作各階段的小稿。全山石油畫高級創(chuàng)研班歷時兩年，“創(chuàng)研班”的主持人全山石先生在此期間傾注了大量的心血，設置課程結構，邀請國內外專家導師為學員提供指導，帶領著12個年輕人先到俄羅斯各大博物館參觀學習，又到農村進行寫生實踐，后來又到歐洲考察，踏遍了巴黎、馬德里、羅馬、維也納、柏林等10個城市的38個博物館及藝術研究院。2017年9月15日，《油畫藝術》的編輯李雅潔、解淑智在杭州的全山石藝術中心，針對這次“創(chuàng)研班”的教學理念、教學目標對全先生進行了訪談。

1學員們在特列恰科夫國家畫廊聆聽全老師分析俄羅斯油畫

《油畫藝術》：全先生，“全山石油畫高級創(chuàng)研班”今年舉辦了畢業(yè)展覽，在各界引起了很大的反響。人們對高級創(chuàng)研班也給予了高度的評價。那么請問您當初為什么想要舉辦這一個高研班？

2教學指導小組在上課

3教學指導小組指導學員肖像寫生

4教學指導小組給學員看稿

全：這個話題就要回溯到我跟許江院長的一次談話了，過年的時候他到我家里來，我們談到油畫接班人的問題?，F(xiàn)階段各院校都有這樣的問題：30歲左右的青年教師接不上班，他們在人物、歷史題材的創(chuàng)作方面也比較吃力。所以我們主要討論的就是：怎么能夠將院校里面的年輕教師的創(chuàng)作能力與授課水平再提高一點。那么談到這個以后我們就想到，怎么培養(yǎng)這一批年輕人。就比如說，中國美術學院前一段時間調進來了一個年輕老師，畫畫得不錯，但是作為老師來說的話，他是有缺陷的，他的基本功不夠扎實，特別是作畫的方法步驟還有一些欠缺。那么從這些問題來看，作為油畫系的教師來講，他授課的水平還不夠。對于這樣的老師，如果能夠對其進行短期的培訓，其實他就能夠很快上崗。

從這個角度出發(fā)，我想到全山石藝術中心本身就有培訓的任務，所以決定和中國美術學院聯(lián)合起來全國招生。最后經過考試和選拔，招收了12名學員，在對學員進行選擇的過程中，我們的原則是：來自藝術院校的老師從優(yōu)。因為如果我們錄取的學員是來自私營畫廊或者是一些個體畫家的話，最終在完成了培訓以后他還是為自己的私人事業(yè)或者畫廊等機構服務。那么這樣的結果可能和我們希望培養(yǎng)一批有能力的院校的青年教師的初衷就有些相悖了。所以錄取的12名學員中，有7名是中國美院的教師，還有5名是來自其他藝術院校的教師?；旧线@12名學員多數(shù)是研究生學歷或者副教授以上的職稱。我們比較強調的是培訓結束時，學員們要創(chuàng)作畢業(yè)創(chuàng)作。這是因為，以前我也參加過很多高研班，結束時基本上沒有畢業(yè)創(chuàng)作，或者有畢業(yè)創(chuàng)作，但也不是那么重視，這對學員的鍛煉多多少少會有影響。那么我們培訓的想法是：作為老師而言，不僅有較好的教學能力，自己本身也要具備較好的創(chuàng)作能力。所以我們花了一年的時間，對學員進行創(chuàng)作教育，同時，學員們在創(chuàng)作教育的過程中也比較認真。

《油畫藝術》：在涉及這個班的課程結構方面，您覺得什么方面是最重要的？您覺得您花的心血最多的是在哪個地方？

全：這個班里面我們花時間最多的，一是培養(yǎng)審美的理念，二是強調對油畫本體語言的研究。因此，在排課的時候，請的老師都是有針對性的。基礎課方面請的老師，有一個是我的研究生胡振宇，他畢業(yè)以后在比利時留學。還一個老師顧依達是來自烏克蘭基輔美術學院的教授、油畫教研室主任，他曾經是列賓美術學院阿列什尼科夫和梅爾尼科夫的學生，也可以說是我在列賓美術學院低幾屆的學弟。他們的創(chuàng)作和教學思路與我相似，因此，他們就能夠很好地貫徹我們高研班的教學理念。此外，我們還成立了一個教學指導小組，邀請靳尚誼先生、詹建俊先生以及鐘涵先生參加。在創(chuàng)作審查時還邀請了邵大箴先生參加；所以學員們的創(chuàng)作從選題、構圖階段到放大完成，每個階段都由創(chuàng)作指導小組把關。

再談高研班教學的第二個特點：研究油畫的本體語言。除了全山石藝術中心，現(xiàn)今在國內，沒有一個博物館固定陳列西方油畫原作。為此，要研究世界的油畫傳統(tǒng)必須到國外。以往我國的高研班都是請國外專家到國內來上課，那么現(xiàn)在有條件了，我們可以走出去，把課堂搬到世界各大美術館、博物館里，在歷代西方大師的原作前面，可以面對面地來解讀油畫、研究油畫、研究油畫的本體語言、領悟油畫的奧秘，這就比較直接了。因為我們學的是視覺藝術，光靠講不行，還要看，還要分析、體悟，這樣潛移默化地對學員的提高起了很大的作用。當然，不可能立竿見影，但是學員們審美的理念標準就提高了，對他們的長遠發(fā)展和日后的教學和創(chuàng)作就能奠定良好的基礎。

《油畫藝術》：很多人把全山石油畫高級創(chuàng)研班和20世紀50年代的馬克西莫夫油畫訓練班（簡稱馬訓班）和60年代的羅工柳油畫訓練班（簡稱羅訓班）很自然地聯(lián)系在一起。這其中確實有著內在的聯(lián)系，如果比較的話，您覺得這次全山石油畫高級創(chuàng)研班和前兩個班有沒有共同點，有什么樣的區(qū)別？

全：共同點都是研究油畫；但是我們這個班著重研究油畫本體語言，或者說我們特別強調基礎和創(chuàng)作的關系。不同的是，第一，他們是邀請專家到國內，我們是帶著學員去國外。第二，他們兩個班邀請的專家是以個人指導為中心，我們是以集體教學為中心。第三，我們在課堂上不僅有基礎練習，更著重引導學員領悟油畫本體語言；把課堂搬到了國外，這個和以前也不同，這樣學員學的不光是一個老師的風格，而是通過學習打開自己的思路。從前一個工作室就是一種風格。比如第一工作室、第二工作室、第三工作室都會有各自的風格，每個工作室的風格也就是老師的風格。我們教的是最基本的審美理念和對油畫的理解。什么是油畫，以前在大家的概念里，用油畫顏料畫的畫就是油畫，這樣的理解就過于膚淺了。我們要研究的是油畫的本體，即油畫究竟美在什么地方、油畫和其他的畫種不同在什么地方，想要發(fā)揮油畫的長處，就要研究它的本體語言，像是質感、色感、觸感等其他畫種所沒有的東西。油畫吸引人的原因是具有很強的表現(xiàn)力。我們要著重研究的是油畫表現(xiàn)力強的本質原因。

《油畫藝術》：對于這個班的教學，您傾注了大量的心血，包括對12名學員悉心地指導，在具體的教學中您有沒有感到有困難的地方？通過兩年的學習，學員們整體所顯現(xiàn)出的最大的變化，或者說取得的主要成績在哪些地方？有沒有留下不足或遺憾的地方？

全：我在這個班里主要做的是事務性的工作，也就是組織工作。在這個班的教學過程中也會遇到一些比較困難的地方。第一，是學員們的基礎不齊，水平不同。第二，學員們對于油畫的理解普遍有缺陷，而對于油畫材質的認知和掌握以及對于油畫材質美的領悟還需提高。第三，我的年齡也大了，帶那么多學員、這么大的隊伍到國外，還是有些困難的。我們帶著學員在國外，一方面是參觀博物館，另一方面還要在國外進行藝術實踐，就是蹲點寫生，這在以前是沒有的。去年在歐洲，在一個月的時間內，我們一共去了38個博物館。在各博物館我們不是每一張畫都看，而是把學習的重點列出來，對重點的作品和重點的作者進行分析講解。在國外進行藝術實踐的意義就在于，學員們能結合參觀博物館的體會進行藝術實踐。這樣的體驗和看完了博物館，回到杭州再畫畫所得到的收獲和體驗是完全不同的。我們在國外蹲點寫生時，大家住在一起，朝夕相處，學員和學員之間的關系，學員和老師之間的關系也更融洽了。說到遺憾，兩年時間太有限。而且跟以前的馬訓班和羅訓班不同，由于我們的學員都是在職教師，他們中有許多在培訓的時候還同時肩負教學任務，沒有辦法完全脫產來學習。如果學員們能夠全部脫產的話，學習的效果一定比現(xiàn)在好很多。

5學員在全山石藝術中心臨摹

6參觀意大利教堂提香的《圣母升天》

《油畫藝術》：您的意思指的是不僅他們進來之前沒有達到您的理想，畢業(yè)的時候也還是有一點差距？像您說的，學員們的畢業(yè)創(chuàng)作還是學習的最大成果的顯現(xiàn)。那也就是說這批創(chuàng)作還是與您的預期有差距。您認為這些不足主要體現(xiàn)在什么地方？除了沒有完全脫產，是不是還有其他的問題沒有完全解決好？

7“創(chuàng)研班”學員們在圣·彼得堡藝術中心進行人體寫生

全：是的。除了不脫產，他們有的繪畫基礎不夠扎實，有的創(chuàng)作經驗不夠，個別學員從來沒有獨立搞過創(chuàng)作，這是第一次，就會比較累了。我看了全國各院校研究生的畢業(yè)創(chuàng)作，很明顯感覺到這些年來，學生的創(chuàng)作缺乏經驗，缺乏創(chuàng)作的基本理念，這是比較普遍的。我們的學員也一樣，缺乏創(chuàng)作經驗，來自中國美術學院的幾名學員好一些，而從其他院校招進來的幾位學員，普遍缺乏創(chuàng)作經驗。所以學員們對于這次的學習體會就很深，上了一次完整的創(chuàng)作練習課，對于今后的創(chuàng)作，他們會有更加明確的方向。

《油畫藝術》：在當前的中國油畫教學中，您覺得這個班所顯現(xiàn)的最大意義是什么？

全：我覺得這個班最大的意義就是：學油畫要看原作，學油畫需要領悟油畫的本體語言。不僅僅是我們高研班學員，全國有很多畫家都沒從這個高度來產生關于對油畫的認知問題。其實，當前我們的油畫題材都很好，形式也不錯。畫什么都不是問題，現(xiàn)在中國的油畫可以說是風格多樣、題材多樣，百花齊放。既然題材、內容、形式、風格都不是問題，那么現(xiàn)在油畫要提高的話，問題在哪里？首先從中國百年油畫發(fā)展的歷程來看，我們缺乏對油畫本體語言的認知和重視。這個指的就是油畫要有“油畫味”，那么什么叫“油畫味”，“油畫味”該如何形成？中國的幾代人向國外學習，學習的大多都是形式和造型，缺乏對內在的油畫的本體的認知和掌握。到現(xiàn)在為止，很多藝術院校的油畫系的課程設置里面還沒有“技法課”。在高研班畢業(yè)展的研討會上我也談了這個問題：中國的油畫很大程度上是受到了俄羅斯油畫的影響。俄羅斯油畫在伊萬諾夫之前是完全按照西方的程式畫的；到了巡回畫派，俄羅斯的油畫側重呈現(xiàn)生活，轉向主題內容及文學性的選擇。確實有很好的方面，但同時卻削弱了對油畫的本體語言的關注。典型的例子是當年推崇的、理論界一致肯定的列賓的《伏爾加河上的纖夫》，如果看原作，就會發(fā)現(xiàn)，這幅畫缺乏對油畫本體語言的關注，缺乏“油畫味”，缺乏油畫的質感。在這幅畫當中，畫家注重的是人物形象的刻畫，是生活的真實，是畫面的構圖，以及如何在畫面中表達自己的思想。油畫的本體語言方面則被忽略了。俄羅斯油畫或多或少都有這樣的傾向。

如果我們把這時期的俄羅斯油畫與法國的馬奈、德加相比，與英國拉斐爾前派洛賽蒂相比，甚至與薩金特先比，差異就顯而易見了。

8鄔大勇《民國客廳》黑白小稿丙烯

俄羅斯處于巡回畫派時期，西方正處于印象主義期間。印象主義是一種新的繪畫語言，較之以前古典主義、浪漫主義、寫實主義時期的直接畫法有了完全不同的繪畫方式，就是并置畫法，具體來說，從印象派開始，西歐在油畫中開始用冷暖顏色的并置畫法，保持色彩的純度和飽和度。在西歐，印象派的思潮的影響是非常巨大的，但在當時俄羅斯油畫受到印象派思潮的影響并不大。俄羅斯油畫中也有外光的表現(xiàn)，但是它的表現(xiàn)方法，和西歐的、法國的那種并置的、冷暖對比的方法是不一樣的。只有到了19世紀末，“藝術世界”時期才逐漸與西歐同步。

9鄔大勇《民國客廳》240cm×140cm布面油畫2017年

10鄔大勇《民國客廳》140cm×240cm布面油畫2017年

11任志忠、周小松《遵義曙光》300cm×800cm布面油畫2016年

那時歐洲的油畫發(fā)展，已從并置方法發(fā)展到分色畫法，也就是新印象主義點彩分色畫法。到了后印象主義塞尚、凡·高及野獸主義的德朗、凡·童根等，把色彩強度運用到極致。他們把并置方法更加發(fā)展了。一直到未來主義的博喬尼，他的表現(xiàn)手法與印象主義是一脈相承的。由于這種分色方法的發(fā)展影響到色彩和形的變化，形成了色彩的平面化和造型的簡化。西方現(xiàn)代主義的表現(xiàn)語言和方法我們也研究得不夠。因為油畫本體語言是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而不斷地變化、演進和發(fā)展的，所以，我們應該多方面地從油畫本體語言上去認知油畫，才能全面地了解油畫語言的本體精神。

在油畫的本體語言方面，我研究得不是很透。我們很多留學生在西方畫得都很好，回來就退步了，就是對油畫本體語言缺乏關注導致的，油畫有自己的語言特征和規(guī)范，就像芭蕾舞，首先腳尖要踮起來，如果跳芭蕾舞的時候不踮腳尖了，那就變成另外的東西，成民族舞了，不是芭蕾舞了。跳芭蕾舞，不但腳尖要踮起來，還要站得牢、站得美。油畫也是這個道理，如果不堅持油畫的本體語言，那就變成水粉畫、國畫、丙烯畫了，就不是油畫了。油畫重要的就是材質的美和它的表現(xiàn)力。當然油畫語言包含的范圍很廣，包括筆觸、色彩、方法、步驟以及對材質的掌握、運用等，除了材質本身的美，本體語言還包括如何用油畫語言來表達情感，因為油畫語言確實可以承載各種不同的豐富的情感。因此，我們在研究油畫和發(fā)展油畫的過程中，切不可對油畫本體語言不加關注。

12任志忠《先聲——參與中國共產黨創(chuàng)建的浙籍知識分子》200cm×330cm布面油畫2016年

《油畫藝術》：關于油畫教學，您今后是不是還有什么樣的心愿，想繼續(xù)完成，繼續(xù)延續(xù)下去的？

全：教學是蠻累的一件事情，我最近接到很多電話，詢問能否再辦一期高級油畫創(chuàng)研班。我想還是休息休息，因為年紀大了，力不從心。教學還是比較累的，尤其是辦這樣為期幾年的培訓班有些吃不消；另外靳先生、詹先生年歲也大了，我也不好意思總請他們過來幫忙。今后我們可能改變一下方式，辦一些其他形式、輕松一些的班，招收一些人短期研修。比如美國，很多畫家很喜歡寫實的油畫，他們在網上知道我們藝術中心，也買了很多我的畫冊，他們打算自己組織15名左右的畫家，到我們藝術中心來短期地學習，我們可以來幫助他們解決一些問題。這類培訓我們還是可以辦的。

13尹驊《余音》185cm×200cm布面油畫2017年

14《余音》（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