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翻山越嶺，也要到達遠方

《哲思》特別關注高考系列76

逆風的方向更適合飛翔，我不怕千萬人阻擋只怕自己投降。每次看到這句話就會心頭一熱，被嘲笑被無視，這些都不是真正阻止我們勇往直前的阻礙，被火燒過才能出現(xiàn)鳳凰，程宇瀚從無名少年到國防生，唯一的途徑就是以剛克剛，這也是每一個在高考這場戰(zhàn)役中堅守的我們應該有的驕傲姿態(tài)，倔強不低頭，滿天星光終會照亮胸膛。

1

我的成長歲月安放在小城的北山，這里矗立著一座60年代建造的兩層民居，墻體泛黃，但推開門窗，一天一地的寂靜樹木涌入眼簾，仿佛觸手即可摘星辰，這是一個與世隔絕，卻讓我極其喜愛的地方。

北山上駐扎著一支軍隊，常有軍人操練的口號傳來。每日，我在這樣的聲音中起床、看書，竟?jié)u漸成了習慣。有時，學習累了，我會去北山上沿著飛絮輕揚的蒿草小徑散步，不遠處就是軍營，高大的圍墻森嚴，我的思緒時常蔓延過去，幻想一段“醉里挑燈看劍”的日子。漸漸地，有一朵橄欖色的小花開在了少年貧瘠的青春征途之上。

高二那年，班主任讓我們把心儀的大學寫在墻上。這種夢想宣告像一針打進我們身體的雞血，許多從前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同學都紛紛搶著寫下自己的夢想。

“實際一點，實際一點?！苯虒W經(jīng)驗豐富的班主任向我們一瓢瓢地潑著冷水，可依舊擋不住“北京大學”“復旦大學”等學校的名字出現(xiàn)在墻上。

而這些光芒閃耀的字眼背后，卻是一群名不見經(jīng)傳的同學。身在偏僻的小城，讀著最普通的文科班，大家年少氣盛，往往低估了夢想給生命帶來的不可承受之重。

我猶疑許久，終于提筆在角落低調地寫上了“軍校生或國防生”7個字。爾后，周圍安靜了，間或響起一陣窸窣的聲音，帶著輕佻或不解的議論。

是的，哪怕其他人的幻想會因為熱血沸騰而被原諒，那么我的幻想則是不可饒恕的荒唐。即便這是一個充滿信仰的年代，大家的想象力也無法豐富到把我和威武的軍人聯(lián)系在一起，愿意相信這是我想要翻山越嶺抵達的歸宿。

第二天，我寫在墻上的愿望不知被誰畫了一道紅線，還惡作劇般地打上了一串問號。我用了兩個課間才將它們清除干凈，一道道深淺相交的刻痕有如心間的瘡疤。從前，我內(nèi)向、謹慎，像一枚湮沒在人海的貝殼，對人和事清冷、寡淡，卻萬萬想不到能力與野心無法匹配的現(xiàn)狀，讓我成為一塊刺痛所有人神經(jīng)的帶刺珊瑚。

我必須承認，他們的輕視是合理的。彼時，我性格內(nèi)向，近視300度，身體虛胖得稍微跑幾步就大汗淋漓，綜合成績一直都在中下游隨波逐流。沸騰的熱血慢慢冷卻，任由年少的橄欖色在風霜雨雪中漸漸暗淡。

太陽西沉，班里的喧囂漸次褪去，我獨坐在那面?zhèn)劾劾鄣陌讐η?，忽然覺得該是背水一戰(zhàn)的時候了。哪怕孤獨如槍林彈雨襲來，我也必須披甲上陣。

回首來時路，然后以最大的勇氣整裝出發(fā)。風絮漫天、彩帶飛揚的季節(jié)，我們手拿鮮花跑過那道18歲的大門。門的另一邊是高三，它笑著對我們說：“歡迎光臨?！?/p>

2

高三的第一天，我們從綠樹成蔭的底樓搬到了頂層的板房教室，夏天也由此無限延長。即便班主任已事先打好預防針，但這段煉獄般的日子依舊讓我們措手不及。吊頂扇呼呼作響，陣陣熱風為居高不下的溫度推波助瀾，讓人幾近窒息。我們把涼水潑灑在地上，消耗掉一張張濕巾，卻依舊阻止不了汗水的滑落，濡濕眼前的試卷。

比起我時常起伏的情緒，同桌H學習優(yōu)異，無論氣候怎樣變遷，成績怎樣起伏，都始終保持著波瀾不驚的心緒，如同一條深邃的河流。我開始有意模仿起H，嘗試把自己變成黑夜的子民。

每天凌晨5點，我在尚未亮透的天色中醒來，從水管中接一把冷水狠狠地洗臉，驅散掉睡意。迎著星光迅速騎車前行，只為能提前到校跟著住校生一起跑步。上課中途除了接水和做操，絕不會起身離開座位半步。晚餐時間與H輪流帶飯，只為最大限度地節(jié)約時間。直到帶著黑眼圈收拾好書本準備離開，才疲憊地結束一天的戰(zhàn)斗，此時，明亮的月亮掛在天空，偌大的校園已經(jīng)空無一人。

考試的密度不斷加大，周考、月考是正餐，搞不好那些老師會突然摸出一疊試卷，來一場毫無預兆的飯前“甜點”?？荚囎顨埲讨?，不是用一個個鮮艷的紅叉宣示你的愚昧，而是那一張張層次分明的排名表，在起落沉浮中讓人的自信心碎裂得縫不起來。

高三是冒險者的天堂，一切都會重新洗牌。從前一直在中游安穩(wěn)度日的同學，仿佛一夕之間求得了靈丹妙藥，紛紛以扛鼎之姿沖至上游。班級前10名被女生全員攻占，就連素來不問世事的語文老師都曾搖頭感慨：“這是一個陰盛陽衰的班級。”

努力朝夢想邁進，不僅日子變得充實，那些從前困于紛擾流言的脆弱心緒也漸漸沉到了深海底層。我習慣了戴著耳機在黃昏下的操場跑步，一次次挑戰(zhàn)自己的極限，最后累得癱在地上，讓酸熱一點點涌上眼眶。每天，我都會凝望鏡中的自己，直到鏡中那個萎靡的小胖子開始變得輪廓分明。那個夏天我瘦了10斤。

有一個晚自習，我狼狽地中了暑，再次清醒過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H的床上。H一路從鄉(xiāng)村考到縣城，如今租住在這間民居頂層的簡陋庫房中。

見我醒來，H給我倒了一杯水，坐在床邊看我，忽然“撲哧”笑了：“其實我也一直想考軍校呢?！蔽毅墩?，懷疑自己聽錯，H繼續(xù)說：“穿軍裝一直是我的夢想，只是我有扁平足，即使成績過線了，也無法通過體檢的?！?/p>

H說這話時，表情淡淡的，仿佛一個說書人，說著與自己無關的故事，但在我心中已觸發(fā)一場10級地震—明知道夢想已被判處死刑，卻依舊要擺出戰(zhàn)斗的姿態(tài)。我們都有不為人知的傷口，倔強得不肯與浮世安穩(wěn)握手言和。

那個日光傾城、蟬鳴嘶啞的夏天，我們學會了忍耐，也學會了認清現(xiàn)實，一個個堅不可摧的小團體被最終摧毀，大家在陽關道或獨木橋上各自悲歡。那個寒風呼嘯、霜雪滿天的冬天，我們不知道網(wǎng)上又在流行什么偶像劇，不知道杧果臺又推出了哪些小鮮肉，只知道復習進行到了第幾輪，明天又有多少張試卷等待著自己。

偶爾學習累了，我和H會沿著北山快走。彼時，那座曾讓我日思夜想的軍營已搬遷，只留下一堆廢墟。我們踏過一片片生滿青苔的瓦礫，閉上雙眼，仿佛回到了當時的吹角連營。

3

時至今日，關于高三，很多細節(jié)我已不復記憶。但我記得面試那天，考官微笑著說，比起其他優(yōu)秀的考生，我并無特別之處，但我身上有一種真誠與闖勁，讓他們相信我會是一名合格的軍人；我記得體能測試那天，自己用高三那年積蓄的力量沖過終點線時，天空掛著柔軟的云朵；我還記得結束最后一科英語考試時，一場雨突然降臨，我沒有打傘，像一名凱旋的戰(zhàn)士驕傲地行走在人山人海中。

時至今日，看著鏡中身著軍裝的自己，我依然會覺得這些年的金戈鐵馬是一場并不真實的悠悠煙云。山花爛漫的征途中，我在重慶歌樂山的烈日下爬過土地，在云南邊境線上踏過林園，高三那一年學的知識已遺忘大半，但那種鍥而不舍的精神卻是沉淀進我骨血的禮物。很多個月色彌漫的深夜，坐在他鄉(xiāng)的回廊下，即使孤獨洶涌襲來，我也早已百煉成鋼，只因匆匆那年，我熬過了最難受和最孤獨的歷練。

高三，我們的青春薄得像一張紙，夢想?yún)s那么厚重，壓得人快要彎下腰去。

高三，幾乎不會再看見云淡風輕的午后或浪漫如火的黃昏，但請不要言棄，相信塵埃里能開出一朵花，因為有過漫天星光，亮透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