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 穎

媽媽的禮物

◎顧 穎

爸爸從法意瑞旅游回來，帶了一箱子的巧克力和兩條項鏈。他把項鏈擺在我面前。我逐一打開看，兩條都是水晶十字架。一條粗放些，一條精細。我指著那條細巧的說我拿這條吧。

他說都是買給你的。因為不知道你會喜歡哪條，所以就都買了。

爸爸向來笨拙又天真，買菜買水果總比別人貴，還是一堆爛的，卻滿心歡喜拎回來。他問我，這項鏈國內(nèi)買價格要翻倍了吧？我說那是當然。后來我偷偷上網(wǎng)查了下，買得比國內(nèi)還貴了不少。他舒了口氣，說：“從來也沒給你買過禮物，這還是頭一次……”

爸爸有些健忘了，他是買過禮物給我的。

第一次收到他的禮物是在小學。爸爸從深圳出差回來，帶回一堆二手的衣物和一些時髦的小玩意。在他出差的這兩周里，媽媽被診斷出癌癥，她謹守著這個診斷結(jié)果直到爸爸回到家。她一件件試著爸爸買的衣服，精心打扮我，把新買的發(fā)飾別到我發(fā)辮上。全家人沉浸在拆禮物的美好氣氛中，對悲涼的未知視而不見。

爸爸的品位是直男中的直男，那次卻給我買了好多滿滿公主心的飾品。媽媽生性要強，覺得生病也是件讓人恥笑的事，每次放療后她遮掩住畫滿格子的臉不讓人看見，踽踽地穿過幽暗狹窄的弄堂回家。我則每天佩戴不同款式的發(fā)圈、別著可愛的胸針，奔跑在陽光里，接收女孩們羨慕的目光。這是一段快樂的回憶，身無長處的我靠著爸爸的禮物第一次成為焦點。

“我想你信上帝，買十字架總不會錯?！卑职秩匀辉谥v他買禮物的細節(jié)，“你喜歡嗎?”

“喜歡?！?/p>

“真的喜歡嗎？”他不自信地追問。

“真的?！?/p>

“那你婚禮上會戴嗎？”他小心翼翼道。

我的婚禮定在一個月后，在教堂舉行。爸爸比我緊張，他反復問我需要他做些什么，婚禮籌辦得如何了。我說只是一個儀式，不需要籌辦，我連婚慶公司也沒有請。

我的婚禮來得有點晚。在媽媽過世后 的第五年，我才實現(xiàn)了她生前最大的愿望。

生前，她和所有催婚的父母一樣，常聯(lián)合爸爸對我施壓。有時好言相勸，有時蠻不講理。那時她距離患癌癥已經(jīng)二十來年。任何一件事，發(fā)生時再天崩地裂，時間久了就會變成平凡小事，包括絕癥。她的病在我眼里已經(jīng)成了一樁小事，我像平常的年輕女孩一樣反抗著她的逼婚，并沒有因為她的身體狀況而妥協(xié)。

媽媽死后，催婚的主心骨悄然退場，爸爸勢單力孤，再也沒有提及此事。一年，兩年，我從之前的壓力中完全釋放，釋放得太徹底，釋放到我感覺自己有點輕，我的生活好輕。

我想爸爸并不在乎我是否會結(jié)婚。媽媽走了，這世上只剩下我倆，如果我不婚，對他來說更有安全感。我曾經(jīng)這樣想過。

爸爸叫了很多人來參加我的婚禮，好多我根本不認識。我婉言相勸，他完全沒聽進去。我拉下臉，鄭重地告訴他出席我婚禮的人必須是我認識的人，他才喁喁道：“我叫都叫了。那我不去提醒他們，他們忘了就不會過來了。你的婚禮聽你的?！?/p>

這件事并沒有影響他的心情。他依然緊張又快樂地等待著我的婚禮。他定做了西裝，又做了襯衫，穿上后很帥。我買了領(lǐng)帶給他。他從未打過領(lǐng)帶，我只好憑著小時候打紅領(lǐng)巾的記憶給他系上。

他說：“我一直不敢催你，怕給你壓力，其實我心里難過，老想著你將來怎么辦?，F(xiàn)在你結(jié)婚了，我就放心了，將來有臉見你媽了?！?/p>

我幼年的家在一座擁有百年歷史的石庫門房子的閣樓里。家里每一件器物背后都有一個人名。爸爸常說，這熱水瓶是結(jié)婚時大學同學送的，椅子是高中同學親手做的。

在我婚禮前的兩周，我開始陸續(xù)收到結(jié)婚禮物。這是意料之外的事。我一直以為我會收到的是紅包，而不是禮物。直到信教后才知道教堂婚禮是不收紅包的。我每邀請一個朋友都會提醒不要送紅包。有不放心的會問我是真不要送還是客氣。我申明是真的，千萬別送，別來破壞我的圣潔。不收紅包使我在受邀人選上毫無負擔，不必擔心讓人為難。

媽媽過世那晚，幾撥朋友趕到我家吊唁，送我白包。我拿著錢說沒想到我這一生最先收到的不是紅包，而是白包。朋友都是我的同齡人，年輕到還未經(jīng)歷過這種場合。他們按著自己的理解，把安慰放進白包里。我把白包交給爸爸，他問我為什么這么多錢，我說大概他們以為多放點錢，我就不會太難過吧。爸爸說婚禮送錢是錦上添花，葬禮送錢是雪中送炭。

萬物皆有靈。這句話中的物一定也包括了禮物。每一份禮物上都有著真心的祝福，就像魔法的封印，曠日經(jīng)年也不會褪色。哈利·波特的媽媽用愛封印的魔法抵抗世上最兇險的咒語，守護了他16年。有一天我會像爸爸一樣，告訴我的孩子每一件禮物的來歷，以及它背后的那個人和他的故事。

婚禮前夜，嫂子囑咐我不要緊張，好好休息。我完全不緊張，最艱難的時刻已經(jīng)過去，從此以后，風雨猶在，已有人與我同行，艱難痛苦不驚。我一覺睡到8點多，翻開手機發(fā)現(xiàn)朋友圈里閨密們已紛紛出發(fā)。

門鈴一次次響起，小屋的人逐漸增多，擠到坐不下，只得站立一堂?；陫y已接近12點，我穿著便服出門，開我的車接爸爸去教堂。小車開了6年，已經(jīng)很舊了。先生曾勸說我婚禮當天不要開車。我告訴他這小車是當年為了我媽媽買的，起初是接送她去醫(yī)院治療，后來是一次次跟在救護車后，隨我在醫(yī)院守夜。最后，她離世那天，我開著它跟著殯葬車，送媽媽離開。

每年夏至前，媽媽會把冬衣全暴曬一遍。她總是翻看著收藏了多年的綢緞被面，說這些都是留給我結(jié)婚用的。這么好的花色和做工現(xiàn)在不常見了。還有她手上那枚小小的翡翠戒指，也總說要留著給我。

媽媽過世后的第三周，我第一次夢到了她。她坐在靈堂前，穿著下葬時我給她穿上的衣服，臉上有柔和的光芒。她病?；杳缘淖詈髸r刻，親友說她是不放心我沒人照顧，所以才不肯咽氣。但到底，她還是走了。一句話也沒跟我說。

夢里我蹲在地上，仰著臉問她好嗎。她亦望著我?！坝袡C會的話，還是要找個人一起生活?！边@是她留給我最后的話。

次日導出婚禮上的相片，攝影師把一束不受重視的花和婚鞋放在一起，拍得甚美。晚上回家，我沒忘了花瓶。我一邊打理花一邊問先生。

“你知道這是什么花嗎？”“不知道?！?/p>

“這是兔子花?！蔽胰∫欢?，捏住花朵，花瓣綻開，“你看像不像兔子的嘴？”

小時候媽媽教我辨認花，一共就教了兩種。一種像蝴蝶，她說是蝴蝶花，其實是三色堇。還有一種像兔唇，她叫它兔子花。我到現(xiàn)在也不知道它學名叫什么。

我在水槽邊將花莖逐一剪短，花朵因為缺水一朵朵掉下來。我用小時候媽媽教的方法捏出兔子嘴?；ò暌粡堃缓?，我突然明白了。這花是媽媽送來的。

我轉(zhuǎn)過身，告訴他：“這花是媽媽送給我的，你相信嗎？”

他抬起頭。

“這是媽媽教我認的花。這世上只有她知道兔子花。她只教我認了兩種花。我從來沒有收到過這樣的花，也不知道它在哪個季節(jié)開花。為什么會在我結(jié)婚這天送來？這是媽媽送來的?！薄拔蚁嘈?。”他回答。

這是媽媽送來的花。這束花是她送我的禮物。一定是。

素箋心

★堅持寫作已經(jīng)有三年的時間，但進步不大，看不到前景與希望，家人勸我放棄，我也漸漸動搖了，大概自己真的太差勁了。

—有句話說得很好，你須得忍受無人知曉的寂寞，以鋼鐵般的意志咬牙穿過黑暗，經(jīng)歷酷熱與嚴寒，戰(zhàn)勝自己的軟弱，才有萬分之一可能，抵達豐饒與光明。人生沒有“容易”二字，不付出巨大的努力，沒有一條路是坦途。如果你真心熱愛，別怕艱難。

★本來就是安靜的個性，不管是在家里還是學校，都是一枚默默無聞的小透明，我是不是該高調(diào)一些呢？

—存在感這個問題的確會讓人煩惱，默默做好自己的事情也好，適當表現(xiàn)自己的能力也好，無論如何要選擇自己覺得更舒適的方式去生活。受委屈的時候也要告訴家人、朋友自己的訴求。

★上大學之后不久就陷入迷茫期，每天忙忙碌碌卻一無所獲，感覺未來無望，人生毫無意義。

—畢淑敏說：人生并沒有意義，是要看你賦予它什么意義。直面生活和自己的內(nèi)心，每一刻，都全力以赴去完成當下手上的事，也許很多瑣碎的事看似并沒有意義，但只要過好每一天，將來一定不會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