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半勺糖
風里有白色梔子飄過
◎ 半勺糖
艾麗麗的頭發(fā)很長,還時常與陽光交匯成明晃晃的光圈,她束著萬年不變的高馬尾,走起路來搖呀搖,搖得林帆的心也蕩悠悠的,總是忍不住在她身上多停留一會兒。這是林帆對艾麗麗最初的記憶,那個嗓音清亮,帶著些許地方口音的高馬尾女孩,曾經(jīng)在他17歲的心田,偶然撒下過心動的種子。
林帆第一次見到艾麗麗,是在市奧賽的考場。女生一副干凈利落的模樣,筆直地坐在自己旁邊,一身泛舊的T恤和牛仔,鞋子也是穿了很久的樣子,鞋底中間有些斷幫,怕是再也經(jīng)受不了經(jīng)年累月的風塵圍攻。相比起來,女生的表情卻不像她的穿戴那般寒酸,自信得帶著些許張揚。
如果不是因為艾麗麗撿到了他遺落在考場的準考證,像艾麗麗這樣清湯掛面又土里土氣的女孩,還不至于讓他印象深刻。艾麗麗的聲音和外表有著意想不到的反差,有別于粗線條的外表,她的聲音帶著像是只存在于電臺廣播的溫軟柔和。
女生叫住林帆的時候,林帆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他雙手接過準考證,輕聲說了聲謝謝,也不知怎么的,抬眸的一剎就看到對方一抹清淺的微笑,眉眼也是彎彎的,莫名地讓人覺得心情暢快。
再見到艾麗麗,是在高中開學的典禮上。林帆望著臺上眉眼干凈的臉龐,依舊是高高束起的馬尾,依舊是簡單的帆布鞋,說不出是什么感覺,像是有一根羽毛忽地掉落到心口,又像是被什么敲擊了一下心房。
那天的天氣不錯,頭頂上的日頭和煦溫柔。一旁的同學小聲議論著,關于她叫艾麗麗,關于她得了奧賽一等獎,關于她為了照顧家人放棄省重點的三兩傳言,都是林帆豎起耳朵聽來的。從來都是被人照顧,從來雙手不沾陽春水的林帆,第一次覺得貧窮是件可怕的事情。如果對方的生活環(huán)境稍微好一點,也不至于放棄別人擠破頭也進不去的省重點。林帆遠遠望著這個曾有過一面之緣的女生,心里五味陳雜,有心酸,有同情,有無以言說的佩服。
17歲的林帆開始有了不為外人道的小秘密,這個秘密在八九月的季節(jié)里萌芽,瘋長的姿態(tài)一度讓林帆亂了陣腳。林帆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在腦海中臆想了無數(shù)個美麗的邂逅,也事先想好了太多大方得體的自我介紹,到了最后,卻一個也不曾用上。
在一個烏云密布、陰霾不散的周五清晨,林帆再一次因為慘不忍睹的文科分數(shù)被叫到辦公室。任課老師怒發(fā)沖冠,一撮小胡子顫顫地抖動著。林帆在吐沫橫飛的控訴中敗下陣來,咬牙承諾不再考出班級倒數(shù)的語文成績。
艾麗麗就是這時候出現(xiàn)的,她抱著作業(yè)本走到一旁的辦公桌,不知道她是否在盯著自己看,林帆將頭埋到不能更低,丟臉丟到了外婆橋。林帆出來的時候,外面雷雨交加,和他的心情一樣惱人。等候在門外的艾麗麗笑意盈盈,一些零碎的片段零星閃現(xiàn),林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腦勺?!澳氵€記得我嗎?”女生的目光真摯坦然,聲音也依舊是清亮亮的,有些靦腆又有些可愛。
再后來,林帆厚著臉皮找過艾麗麗,他打著求教的幌子拜托艾麗麗輔導自己的文科功課。熱情的艾麗麗總是有求必應,就連閱讀理解的問題分析她都為他逐一講解。偶爾節(jié)假日的休息期間,艾麗麗帶著林帆到自己經(jīng)常去的書屋淘書,即使是破舊的二手書籍,但凡能打動人心的,她都愛不釋手。那些同齡女生喜愛的發(fā)飾,她從來都只是默默地站在櫥窗外看幾眼,并不停留太久。
林帆曾經(jīng)無比心疼艾麗麗清苦的家境,可是后來轉念一想,其實這些于艾麗麗而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長成積極又爽朗的人,像沉默的枝丫,只顧著努力向上,并不理會其他。
林帆最后也沒能告白。畢業(yè)幾個月后,他拿著電話躡手躡腳走出大學的圖書館,聽著遠在北京的艾麗麗雀躍的聲音,心里是從未有過的滿足和祝福。那個梳著高馬尾,穿著舊色帆布鞋總朝自己微笑的女生,像是那年初夏里的白色梔子,淡淡地留下悸動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