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 禾
拉薩:距天空最近的地方,離心動不遠
◎既 禾
01
拉薩是座格外適合發(fā)呆的城市,被拉長的時光從進藏的列車上便開始了。7月正是好時節(jié),陽光明媚地照著,云彩低得觸手可及。明晃晃的白日下,大片大片的油菜花開得正盛,我看著窗外出神,像做了一個漫長的美夢。
撕開的薯片還放在桌上,我看著流逝的風景,從艷陽高照,到日薄西山。李竹是在黃昏時分上車的,放下行李,空出一只手去拿我面前的薯片,一句“我也喜歡番茄味”就算是開場白了。那時的他大概不知道,我的業(yè)余愛好除了四處游蕩,就是寫些風花雪月的故事。對他來說自然而然的打招呼,在我眼里卻是再俗氣不過的搭訕。我沒有理他,轉過頭,繼續(xù)看著窗外的天色一點一點暗下來。
余光里,他自顧自地安頓好鋪位,靠在枕頭上翻書。每看一會兒,就抬起頭看我一眼。我繼續(xù)無視他不知何意的打量,沉醉在藏地迷人的風景里。想到列車的終點站是日思夜想的拉薩,便有種難以抑制的激動。途經(jīng)詩人海子筆下的德令哈,蒼茫的夕陽中,高原上的風車徐徐地轉動,無以言表的觸動交錯著,剎那間便熱淚盈眶。
女孩的淚水總是有讓人憐惜的理由,對面的李竹終于不再小心翼翼地打量我,卻也沒有遞紙巾的溫情舉動,只是坐起身,掏出相機,“咔嚓”一聲拍下了我掛著淚珠的側影。觀景的興致被打破,我有少許慍氣:“基本的禮貌和尊重,你都不懂嗎?”
沒想到男生的表情一下子僵在了臉上?!皩Σ黄饘Σ黄稹?,李竹手足無措地擺弄著手里的相機,“只是覺得你很特別,風景感動了你,你感動了我,就條件反射地拍了照,沒有考慮你的感受……”說著就準備刪掉剛剛的照片??粗艁y的樣子,我竟然破涕為笑。兩個形單影只的旅者,就這樣成了同行人。
正午抵達拉薩,我看著湛藍的天空和身旁的少年,突然有剎那的失神。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出站,各自掏出手機,竟然意外地發(fā)現(xiàn),我們進藏前訂好的住處,是同一家。那是一處不大但很別致的青旅,樓頂擺著大大小小的竹椅,坐在角落里,就能遠遠地看到大昭寺金黃的寺頂,和八廓街繚繞的香火。
李竹送給我一疊厚厚的明信片,藍色背景的布達拉宮,風馬飄揚在柔和的陽光下,虔誠獨行的僧侶,牦牛靜默在草原上……他說,不記得這是第幾次來拉薩了,總覺得在尋找什么,驚喜或者感動。
02
一同入住的年輕人,放下行李便忙著去拍照。我漫不經(jīng)心地坐在青旅樓頂曬太陽,高原缺氧,照理說人會呼吸急促甚至有高原反應,我卻感到異常安定。
沒多久,木制的樓梯上響起了腳步聲,是李竹。沒有對話,我們默契又安靜地并肩而坐。時光輕緩,像舊時的友人。不遠處的八廓街上,有很多磕長頭的信徒,他們神情肅穆,雙手前伸,每伏身一次,以手劃地為記號,起身后前行到記號處再匍匐,如此周而復始。
我們看得出神,李竹告訴我,圣城拉薩,全民信教。說著,他從隨身背著的雙肩包中掏出一大沓捆得整整齊齊的一元面值的紙鈔,顯然是早有準備。“這個分你一半咯?!彼贸鲆豁尺f給我,“藏人樂善好施,出去見到乞討的人,都會遞上一些零錢,以示供養(yǎng),以敬佛法?!蹦且惶?,美好的日光下,我被他雙目閃爍的光芒深深打動。
黃昏之前,我們繞著藏味十足的八廓街,順時針走了好幾圈,手中的一疊零錢上,保持著讓人感動的溫度。日光城的夕陽來得遲緩,卻依舊是不打折扣的肆意。燈光陸續(xù)亮起,這座高原上的小城愈顯靜謐,星空很近,夢很近。
或許是因為性情相投,在拉薩的大多時候,我和李竹總能一拍即合。我們一起去大昭寺禮佛,一起看金黃的寺頂、佛像和大紅的圍墻、帷布。大概,只有在這座城,大紅大黃才不會顯得俗氣,反而是一種熾烈與博大;大概,只有在這個人身旁,可以不趕時間,不怕無聊,安安靜靜地發(fā)呆。去小昭寺的院子里喂貓,他偷偷拍下了很多溫暖的瞬間,照片里的我抱著溫順的小貓,笑靨如花。身后,僧人們進進出出,時光慢慢悠悠,李竹為我唱起了動人的民謠。
慢悠悠地去深巷中喝茶,他愛溫厚的酥油茶,我愛綿軟的甜茶,和藏族老板聊天,對方不會說普通話,眉目慈善地看著我們,一旁有人幫忙“翻譯”:老板說,你們這對小情侶感情真好,甜茶免費啦。我們忍俊不禁,看向對方的眼睛卻似乎別有深情。去色拉寺看僧人辯經(jīng),坐在寺廟倚靠著的山腰上,夏日的陽光明媚得耀眼,但經(jīng)聲入耳,整個世界都變得澄澈輕靈,他把路上偶遇的心形小石子送給我,調侃說:“小善緣,施主請收好?!蹦鞘俏沂盏竭^的最好的禮物。
也一起走過神圣的布達拉宮,極具儀式感地數(shù)完每一個石階,在心底給共同走過的路寫下精致的注腳。然后坐在布宮廣場喂鴿子,當游人散去,一起看青藏高原上的星星,明亮的,閃爍的,獨一無二的。那時候,我偷偷在日記里寫:愛極了和你一起虛度時光的日子。
03
原本打算在拉薩停留兩周,便啟程去云南走走。但不知不覺般,兩周結束,順理成章地延長了時間。第三周,我準備啟程去納木措,正踟躕著不知該以什么樣的理由邀請李竹同行,孰料竟那么默契,我尚未開口,他便欣然跑來問我:“有小伙伴打算拼車去納木措,一起去吧?”“走!”我豪邁地答復。
納木措是藏民心中的圣湖,可是在這里,游客顯然比朝圣者更多。無數(shù)的牦牛和騎牛,無數(shù)的人聲和車聲,給平靜而圣潔的納木措平添了些許躁動。我一邊看湖一邊走,不知不覺就走到了一座獨立的山峰下,人們把石頭包裹在哈達里,然后用力朝山上扔去,努力讓哈達掛在上面,大概是祈福許愿之意。
我看著人們樂此不疲地扔石頭,看著漫天飛舞的哈達,竟然有些出神。忽然有人猛地拉了我一下,一個趔趄,兩人一起跌坐在了地上。一個包著石頭的哈達,落在了不遠處—我剛剛停留的地方。我心有余悸地拍了拍心口,李竹則坐在一旁揉捏扭到的腳踝,抬頭見我正滿臉愧疚地看著他,男生立刻舒展了緊蹙的眉頭,云淡風輕地說:“沒事兒的?!笨次乙廊粨?,他輕巧地跳起身,朝著湖邊跑過去:“你看啊?!蔽腋谒砗?,夏風輕輕吹過,帶著些許圣湖的涼意。這海拔五千米的高原啊,空氣果然稀薄,不然,怎么解釋怦怦的心跳呢。
眼看著暑假接近了尾聲,我們卻始終不知道如何互道別離。臨行前的晚飯,我說:“去瑪吉阿米吧。”“嗯?!彼琅f云淡風輕,讓人猜不透,他究竟有沒有洞悉我的心聲。
很久以前,一個可愛的男孩為我謄寫過倉央嘉措的詩句。懵懂的年紀,說不清愛究竟是什么,卻被那些溫情的故事感動著。我從那時便得知,瑪吉阿米就是倉央嘉措情人的名字,而在拉薩,有一座叫瑪吉阿米的小樓,是他們約會的地方。于是從那時起,這4個字隱約成了一種遙遠的執(zhí)念。后來,青澀的故事無疾而終,瑪吉阿米卻成了我心心念念的地方。
經(jīng)年之后,我來到了曾經(jīng)的執(zhí)念中。小餐廳瑪吉阿米如今名揚四海,我們排了好久的隊才買到了垂涎已久的食物,靜默在聒噪的人群中,桌子上的兩份八寶沙拉像滄海橫絕著,兩個人各成彼岸。畢竟彼此明晰,原本就是萍水相逢,在此一別,或許就是再不相見。這樣的想法,讓那時候的我倍感壓抑。埋頭默默地吃著盤子里的事物,一言不發(fā)。
許是氣氛沉悶,李竹緩緩開口:“都說拉薩是來了還會再來的城市,你會不會……”“會,因為我喜歡這里,也喜歡你?!蔽逸p聲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