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果的熊

季節(jié)不停更迭，還是不愿向過去告 別

◎芒果的熊

整理相冊的時候，從中滑落出一張一寸照片，照片里的她清瘦倔強，眼神里隱隱透露出一種和世界永不妥協(xié)的遺世獨立，是沈殊嫣，我們已經(jīng)失去聯(lián)系好多年了。時間仿佛和回憶的某個點碰巧相撞，回憶像夏日的過堂風(fēng)，帶著青春的無限情懷呼嘯而至。

1

那年我高一，15歲。開學(xué)第一天報到，我在公告欄找到自己被分配的班級，然后去教學(xué)樓找自己所在的教室。我到達時教室里已經(jīng)稀稀落落坐了一些人，有一些已經(jīng)彼此熟絡(luò)聚在一起談笑風(fēng)生，插不進去話題的我顯得格外突兀，于是獨自找到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

沒過一會兒，一個高個子女生便走了過來，她一言不發(fā)地坐到我旁邊。我本想跟她打招呼，扭頭看到她耳朵里戴著耳機，怕打擾到她便作罷。沒承想她摘下一只耳機遞給我說：吶，沈殊嫣。我一愣，腦子轉(zhuǎn)過彎來以后，訕訕地接過耳機后便自我介紹：嗨，我叫江牧歌。

耳機里傳來陶喆的那首《寂寞的季節(jié)》，低沉的嗓音，清冷的曲調(diào)，讓人一聽便生出一種莫名的惆悵。我看到她在跟著音樂輕輕地和，完全陶醉其中，仿佛所有燈光都已熄滅，所有景色都成為背景，只有她一個人站在舞臺上盡情表演，自帶光環(huán)。

軍訓(xùn)之前班主任沒有重新安排座位，她就這樣成為我的第一個同桌。沈殊嫣不愛說話，也可以說她是一個廢話不多的人，一件事往往用三言兩語便一概而過。她走起路來總是目不斜視，頭昂得很高，再加上天生白皙的脖頸，就像只驕傲的白天鵝。

她總會把書包里大包小包的零食扔進我懷里，我婉拒，她就硬塞給我說：“你一定要吃，這些都是專門帶給你的?！蔽胰嗳嘧约河峙至艘蝗Φ难骸翱墒悄憧次乙呀?jīng)控制不住這任性的肉肉了……”她大咧咧地伸出手蹂躪我的臉：“我家牧歌胖胖的才更惹人愛呀！”

曾經(jīng)我也以為最幸福的事就是帶著一顆吃貨的心和好朋友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我們相約暑假一起去魂牽夢縈的成都，踩一踩那濕漉漉的青石板路，聽一聽流浪藝人彈著吉他唱的歌，在古老的小鎮(zhèn)放肆地吵鬧歡笑。

2

可是誰都不知道未來的轉(zhuǎn)折會在哪一天發(fā)生，誰都不知道明天的太陽升起后我們又會遇到怎樣的人，更不會有人知道青春期的我們會在哪一天種下一些心事，任其在潮濕的心底生根發(fā)芽。

一天放學(xué)后我去送作業(yè)，走到辦公室門口，不料和一個人撞了滿懷。我低下頭忙不迭地向他道歉。哎，你不就是經(jīng)常和沈殊嫣在一起的那個女孩嗎？男生溫柔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我抬頭看他，他的眸光晶瑩，笑容干凈。我滿臉通紅地自我介紹：“你好，我叫江牧歌。”

“楚天闊?！彼蟠蠓椒降厣斐鍪趾臀椅帐?。我當然知道他的名字，全年級又有誰不知道他呢？楚天闊，年級第一名，還是校草，有無數(shù)女生傾慕他，但都被他拒絕了，即便這樣，給他寫情書的女生依然前赴后繼。

再和楚天闊相遇，我們也有了點頭之交。每一次我都激動得臉紅心跳，卻又要裝作云淡風(fēng)輕。我曾問過沈殊嫣是不是和楚天闊彼此認識。她答：“認識啊，我們小學(xué)到高中都是校友，他家離我家不遠呢，怎么了？”

“沒什么?！蔽亿s緊擺手。雖然我驚訝于她和楚天闊如此熟絡(luò)，但依然不敢和她討論關(guān)于楚天闊太多的事情，我怕自己對他一天天積累起來的喜歡不小心說漏了嘴。這份年少的暗戀我不敢輕易說出口，即便是面對我最好的朋友。

我害怕對一個人脫口而出喜歡后，那個人便會成為腦海里揮之不去的執(zhí)念，從此他的一顰一笑，在暗戀人的心里都是光束一支，我就追著這束光芒從旭日東升到星光滿天，他喜，我的天空便碧藍無云；他悲，我的世界就是云山霧海。

沈殊嫣還是會分給我許多零食，但每一次我都拒絕了。曾經(jīng)我也一點都不介意自己是胖是瘦是好看或不好看，我的生活純粹單調(diào)，學(xué)習(xí)成績平平，每天的生活都是簡簡單單的三點一線，可當我和楚天闊有了交集以后，我便不愿再過原來那種一成不變的生活。我更加努力地學(xué)習(xí)，希望每次考試，我們兩個人的排名能近一些，再近一些。

我要努力變得美好起來啊，然后在某一天落落大方地站在他面前重新自我介紹：你好，我叫江牧歌。

3

不僅是我，慢慢地我發(fā)現(xiàn)沈殊嫣也經(jīng)常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她總是在下午課外活動的時候拉我去操場的觀禮臺上看風(fēng)景。我每次問她原因，她都擺擺手說什么事都沒有。我無暇繼續(xù)追問，因為我也經(jīng)常心事重重。兩個人就這樣各自懷揣心事坐在臺階上看天空中的云，林中的鳥，操場的人群，人群里的某個人。

沈殊嫣突然問我：“牧歌，你有喜歡的人嗎？”我想起那個陽光大男孩，想起他的皓齒明眸星目劍眉。我猶豫了一下還沒開口，她便轉(zhuǎn)了話題，你說像你這么單純善良的女孩，如果哪天我不在了，誰來保護你啊？

“那我們就永遠在一起啊，讓我們做彼此的盔甲?！蔽覔肀еC情地說道，對她的假設(shè)絲毫沒有多想。

一個昏黃的傍晚，晚霞的顏色像少女眉心的那一點朱砂，凄美得無法言喻。我路過觀禮臺，恰巧看到沈殊嫣和楚天闊。在一棵合歡樹下，我看到她把一封信交到楚天闊手里。

沈殊嫣，原來我們兩個的心事都是關(guān)于同一個人啊。日記本里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心事，多么可笑啊。太陽即將落山，可為什么我覺得照射在我臉上的陽光依然那么強烈，刺得我的雙眼隱隱作痛。沈殊嫣那么優(yōu)秀，我又有哪點比得過她呢？我躲在觀禮臺后面酸酸地想，畢竟他們相識那么久，畢竟他們那么般配。

十五六歲的少女心啊，敏感、孤獨，像高臺邊緣搖搖欲墜的水晶，輕輕跺一跺腳，就能把它震落到地上摔得支離破碎。那份隱秘細微而小心翼翼的喜歡，就像低到塵埃里開出來的小野花，卑微又驕傲，一如此刻的我。

我不再和沈殊嫣說話，即便她微笑著和我打招呼，我也置若罔聞。我向老師申請了調(diào)座，從前三排到后三排，我和她之間隔了整整一座大山的距離。漸漸地，她也沉默了。

4

我沒想到有一天沈殊嫣會不告而別。一周后，我像往常一樣走進教室，卻發(fā)現(xiàn)她的座位已經(jīng)空了，空空蕩蕩的書桌仿佛她從未出現(xiàn)過。

我的抽屜里有一封信，是沈殊嫣留下的：牧歌，因為家里有些事，我要離開這里了。不知該向你從何說起，只是想對你說，那么多人都抱怨命運對自己不公，可是誰又知曉那些光鮮背后的故事。命運對每個人終究是公平的，給了一個人富裕，也許會剝奪他一些快樂；給了一個人才貌，也許會剝奪他一些純真。所以不要羨慕任何人，在我眼里你永遠都是那個獨一無二的江牧歌。

后來遇見楚天闊，我也終于知道了沈殊嫣離開的真相：父母離異，她跟著媽媽去了其他城市生活。他們在合歡樹下的約會，不過是沈殊嫣對楚天闊最后的叮囑，而這份囑托竟是為了我。她對楚天闊說：請不要傷害江牧歌，給不了她真心和快樂，就別給她開始。而她遞給楚天闊的也不是什么告白情書，而是一張紙包裹著的一把鑰匙，她只是托楚天闊把家里的鑰匙還回去。

沈殊嫣，被我掩埋到夢境里不曾啟齒的暗戀，你是怎么知道我喜歡楚天闊這件事的？你那么驕傲，從不愿在我面前吐露半點不快樂，卻時刻惦記著我是不是快樂，有沒有受傷，有沒有難過。知道真相的我，眼淚嘩嘩往下掉。時光如白馬，帶走了我們的無憂無慮，帶走了我們的懵懂無知，可它永遠帶不走的，是我們這份篤定有信的情深意長。

時間追溯到開學(xué)初，學(xué)校錄入新生信息，要拍證件照。照片洗出來后，沈殊嫣便把她的一寸照片剪下一張給我：留一張吧，說不定這是我們最后的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