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汝星

摘要：本文在文本分析的基礎上，認為小說的不可靠記憶的成因分為主客觀兩方面，即真實所呈現(xiàn)出的不確定性這一客觀現(xiàn)實土壤，與性格主導的個人情感立場這一主觀的性格之殤。性格之殤，即個人對于人生重大問題上的責任的天然逃避、性格上的平庸或者說性格發(fā)展的停止與不可能性、自身根深蒂固的自卑這三個方面，也恰恰對應著主人公托尼給自己找的三個墓志銘。主人公托尼想要尋求自我性格上的突破，但是發(fā)現(xiàn)回憶變得不再可靠，人生早已失去改變的可能性。

關鍵詞：不可靠記憶；不確定性；主觀時間；性格之殤

一、無法企及的確定性

正如小說的標題里“sense”所展現(xiàn)的那樣，小說結尾本身就充滿著不確定性。

小說結尾處的“unrest”給人一種言已盡而意無窮的感受。但是，讀者很快就會發(fā)現(xiàn)，同樣的“unrest”曾經(jīng)也出自那位歷史課上無知的少年馬歇爾之口。對于讀者來說，這是一個非?；鼘擂蔚膱雒?，然而它的的確確反映了人在不同的語境下對于同一事物會有不同的理解，換言之，人對于客觀所呈現(xiàn)的事物的認識并不是一層不變的，因而對于客觀存在的解讀永遠存在著不確定性。有意思的是，小說里不止一次向我們暗示著這種客觀存在的不確定性。主人公托尼在咖啡店里面對于“手工薯片”的認識便出了偏差，這種薯片并不是真正由人工切的，而只是單純地指其厚。

這種真實所呈現(xiàn)出來的不確定性同樣也延伸到了愛情領域。托尼在小說第二部分表達自己對于維羅妮卡的恨的時候用了這樣的表述“Ive got you under my skin”，意為我絕不會讓你好過。但是他馬上就發(fā)現(xiàn)，這同樣也是一首歌曲的名字，卻表示著截然相反的意思，意為愛你愛到心坎里。也許正像艾德里安說的，面對證據(jù)確鑿的一戰(zhàn)史實時，我們能說的也只能是“我不知道”。在托尼追憶自己與維羅妮卡點點滴滴的往昔時，他連用了五個“我想知道”，試圖去找尋自己所能想起的記憶碎片背后的真實，同時這也反映了托尼在面對生活的不確定性時的無奈。

而當托尼與好友亞歷克斯談及艾德里安的自殺的細節(jié)時，這種真實所呈現(xiàn)出來的不確定性仍然像幽靈一般存在。亞歷克斯對于托尼三個問題的三個“兩者都有點兒”的回答甚至有點激怒了托尼，就是因為這讓托尼無法觸碰到一種真實的確定性。

的確，真相無以觸及，確定性無以企及。對于客觀存在的記憶碎片存在著無數(shù)種解讀，而這恰恰給托尼的不可靠回憶提供了肥沃的土壤。

二、作為性格象征的主觀時間

如果說真實所呈現(xiàn)出的不確定性是造成不可靠記憶的客觀原因的話，那么小說里面多次提及的性格因素則是其主觀原因。對于這種主觀性，小說里提出了一個概念，即主觀時間。對于這種依賴于人的情感立場的主觀時間，它其實是深藏不露的，正如小說里面提到的一樣，托尼與他的同伴們約定把手表戴在手腕內(nèi)側(cè)。但是也恰恰是這種藏于手腕內(nèi)側(cè)的主觀時間，在小說里多次以“手腕”為象征，參與到人生的幾個重大主題的記憶中去。在托尼給女友維羅妮卡帶來性快感時，托尼用的就是手腕。 在維羅妮卡家中，托尼給自己自慰的時候，敘述者向大家展現(xiàn)的也是手腕。在追憶艾德里安的自殺時，托尼也敘述道艾德里安是割腕自殺。在艾略特看來，人生不過就是“出生、求偶、死亡”。而象征著主觀時間的手腕在小說里竟然參與了這人生幾乎所有重要的事件：愛情與死亡。在小說的第二部分，敘述者在討論記憶與時間的關系時，提出“時間更像溶劑，而非影液”。 這里其實還是想暗示讀者人的情感偏向?qū)貞浀挠绊?。當托尼得知維羅妮卡一家的不幸遭遇而不那么恨她時，托尼終于可以站在維羅妮卡的立場上做出感性的思考，在焚燒日記本的事情上有點理解維羅妮卡了。同樣地，由于托尼覺得艾德里安的自殺不過是一種拋妻棄子的不道德行為時，他重新定位了艾德里安，覺得艾德里安不過就是一個膽小懦弱的怕?lián)熑蔚呢撔臐h。

這主觀時間背后的情感立場不但影響著托尼對于身邊人的定位與回憶，同樣影響其對于事物的認知。像托尼所言，生活在六十年代的自己其實更多地是體會著五十年代的思潮，而這就是因為人的念舊情結致使人的情感認知還沉迷于五十年代。這是一種情感發(fā)展的滯后性。

在小說開始的時候，托尼回憶自己印象中有兩條河流，一條浮于表面，平平靜靜，順流而下；另一條則藏于下面，波濤洶涌，逆流而上。這順流而下的就是我們常識里面的記憶等于時間加事件，那種滴滴答答的客觀時間；兩相比較，逆流而上的則是托尼記憶真實的狀態(tài)，為這“波濤洶涌”的情感左右，變化莫測，充滿著不確定性。

到這里，我們已經(jīng)把記憶不可靠的主觀原因都歸咎于托尼的情感立場了。那么這種情感立場又是由什么來決定的？小說其實已經(jīng)給了我們答案：

性格會隨著時間發(fā)展變化么？在小說里，當然會，否則就沒啥故事可講了?？缮罾锬兀课矣袝r候很想知道。我們的態(tài)度和觀點會變，我們會有新的習性和怪癖；可那不一樣，更像是裝飾?；蛟S性格和智慧一樣，只是性格成型晚一些：二十歲到三十歲之間。從那之后，我們基本上就定型了。我們就只能靠自己了。假如是這樣，那便可以解釋許多人生，不是嗎？而且還可解釋——不知這字眼是否太宏大——我們的悲劇。

性格！而對于托尼性格最精彩的總結，就莫過于他自己給自己找的三條墓志銘：

“從來都不曾明白”；

“每天都是星期天”；

“現(xiàn)在他孑然一身了”。

三、性格之殤

小說里艾德里安與托尼分別代表著兩種不一樣的生命。艾德里安的生命是短暫的，但是他能夠“強烈感受到生活本身是什么，生活中的自己是什么樣子，會變成什么樣子”。而托尼的生命相對來說是漫長的，但是卻呈現(xiàn)出一種被動的承受，因而生活里的“不確定性越來越多，相互交叉，前后糾纏，虛假記憶日漸增加”。 就像飛機一樣，艾德里安的生命是一架半途失事的飛機，但是黑匣子卻記錄了飛機失事的全過程，因而整個人生的航行是清晰的。而托尼的人生就是一架安全降落的飛機，沒有失事，磁帶自動銷毀，航行日志就不那么清楚了。

就像托尼自己所講的，艾德里安能夠主動把握人生，甚至是拒絕生命這一禮物。而托尼自己卻做不到，“想想過去這么多年發(fā)生在我身上的事，而我自己做過的事卻是少之又少”，只能是被動地接受人生，讓生活把自己“磨得疲憊不堪”，最終妥協(xié)于人生的平庸。

托尼悔恨自己犯下的錯，給維羅妮卡寫了封道歉信，“沒有任何隱藏動機”，寫完后沒有感覺“更糟糕”，也沒有如釋重負，“只是筋疲力盡”，是對于性格以及人生無法改變的不可奈何。維羅妮卡對這封道歉信的回復“你從來就沒明白過，以后也不會明白”也進一步佐證了這種掙扎的無謂。就像小說結尾說的，那是一種“生命中任何改變的可能性的終結”，一起都將是徒勞的。

但是，因為性格之殤，連托尼自己的這種悔恨都是短暫的，搖擺不定的。小說結尾的時候，托尼性格里的自卑、平庸和逃避責任還是占據(jù)了上風，托尼把自己內(nèi)心燃起對于維羅妮卡的感性的理解的情感歸咎于“一種短暫、病態(tài)的沖動”，只是給自己徒增“羞辱”。

參考文獻：

[1]趙啟超.無法企及的真實[D].成都：四川外國語大學，2013：14.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