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三森

與旱鴨子說再見

◎文/三森

小時候，我和爺爺奶奶一起住在鄉(xiāng)下，那是一個風景美麗的小山村，位于一條山谷中，背山面溪。幾十年前的溪水，和現(xiàn)在完全是兩個概念，水清澈見底，晴朗的夏日午后，能看到一群一群小魚兒從水里穿梭游過，身體被陽光照耀得像是半透明的玻璃。每次看到魚兒游得這么暢快，我都會心生羨慕，也極想跳進水里好好游一次，感受在水里游動的輕盈和愜意，但那時我只是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父母忙著抓革命促生產(chǎn)，將我從城里送到鄉(xiāng)下，我還不太敢做出“出格行為”。

讓我有膽量，平生第一次“試水”，要感謝一個人，他是鄰居家章婆婆的遠房親戚，那年大概有十歲了，翻過了幾座山，過來做客。因為章婆婆家里恰好有個和他年齡相仿的小孫子小寶，所以這兩個男孩一見如故，非常談得來，又正遇上放暑假，便在章婆婆家一住再住，兩個哥哥成天淘在一起，上樹、掏鳥蛋……反正怎么調皮怎么玩，大家礙著他是“親戚”，也不好打罵管教，樂得小寶也跟著沾光。暑假還沒過一半，兩個從早到晚不間斷進行戶外活動的小男孩，都曬成了非洲土著。小寶叫親戚家的男孩“水表哥”，我也跟著這么叫了。

激動人心的時刻，發(fā)生在一天下午，那天天熱得要死，我吃完午飯端把椅子，坐在門檻前，有一眼沒一眼地打量門口小路。這時，小寶和水表哥兩人踢踢踏踏地走過來。水表哥瞅了我一眼，對小寶說：“你看隔壁這個小妹妹，蔫得像只病貓！”小寶大概很崇拜他的水表哥，趕緊齜出白牙齒來嘲笑我，我人雖小，也是有自尊的，曉得他們在取笑我，馬上笨拙地回了嘴：“你們才像貓呢，大黑貓！”水表哥驚天動地地笑起來，他覺得逗一個小姑娘也挺有意思，于是索性停下腳步，和小寶商量了幾句，小寶看上去并不情愿，一直在搖腦袋，嘴里還嘟嘟囔囔說著：“不行，一個小姑娘，怎么行？”

唉，他們又說我壞話了！我有點生氣地跺腳，爭著表態(tài)：“我行的，我行的！”小寶卻轉臉兇我：“我們說去水塘游泳，你個旱鴨子，會游個屁！”這時，我的爭強好勝又冒了頭，我將兩只小腳跺得像擂鼓，給自己添加了一點氣勢：“我不是旱鴨子，我要跟你們去！”

于是，水表哥饒有興趣地帶上了我，他一路上安慰著氣鼓鼓的小寶：“你別慌，我家小妹比她小得多時，還沒上幼兒園，我爹就帶她去游過水了，不會有事的。這人游水啊，跟狗一樣，應該是天生的，下到水底就知道撲騰了?！毙殔s還是翹著嘴巴，到了水塘，他沒頭沒腦冒出一句話：“人可不如狗聰明，狗才是天生會游水！”

我壓根不管小寶高興不高興，我高興??！天曉得我每天在門檻這么傻坐著，看著他倆神清氣爽地游泳歸來，心里有多羨慕！我老早就想變成一條小魚兒，感受這肆意的快樂啦。但是，也許小寶說得對，人在水里的本能，還不如狗。我們三人在水塘邊脫掉衣服，我是小姑娘，知道害羞了，留了小底褲，這兩個脫得精光的男孩子率先跳進水里，我是踩著塘邊濕泥巴，腳底一滑掉進去的，其實河邊上并不深，就算我這種小孩，只要腳一蹬就能冒出水面，但我第一次下水，又緊張又害怕，手腳亂撲騰，一下子嗆了好幾口水。

水表哥看到我在水塘邊胡亂掙扎哭啼，本來已游到中間的他一扎猛子，迅速向我游來，舉著我兩只腳，將我托出水面。我實在太慌了，重重踢了水表哥一下。

剛確認自己安全了，我就哇哇大哭著對水表哥說：“我不游了，我要回家！”水表哥鼓勵我：“這樣吧，我在后邊保護你，你就不會嗆水了，游泳很簡單的，你也不想一輩子當旱鴨子是不是？”水表哥這么一說，我又動了心，再加之有了“師傅”，他教我手像船槳那么劃，腳像青蛙那么蹬，來回試了幾次，我竟然真的能勉強游上一小段了。

我第一次游泳，代價是回家被奶奶打了一頓，奶奶邊打我邊罵：“那些野小子都不準去游水，你個小姑娘去游什么？小心水里有淹死鬼，專門扯你腳！”我哭得很大聲，但并沒因此而服氣：“我學會游泳，不當旱鴨子了，就算遇到淹死鬼也不怕，我會繞開他們的……”

感謝水表哥，我的啟蒙游泳“小教練”。幾年后，我回到城里念中學，因為會游泳，參加了學校的游泳隊，還代表學校去比賽，得過名次。雖然其后幾十年，我和那個時代大多數(shù)中國人一樣，返城當工人、結婚生子、退休帶孫……但直到現(xiàn)在，我偶爾還會和孫子一起去社區(qū)的游泳館“過過癮”。孫子夸我是個“時尚奶奶”，其實我哪里時尚了，只是從遙遠的那個夏日午后開始，我就深深愛上了游泳這項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