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付政浩

劉玉棟，十塊碎骨鋪就封神路

◎文/付政浩

在當代中國，有一位籃球運動員三十來歲時就被尊為神，他就是“戰(zhàn)神”劉玉棟，一個帶著10塊碎骨仍能奪冠的非人類。

一個人要走多少路才能由人而神？在某種意義上，通過劉玉棟的綽號演變史就足以窺測其封神之路。在籃球生涯早期，球風剛毅、力量無敵的他被稱為“坦克”；漸入巔峰后，中投無解、洗盡鉛華的他則被呼為“中投王”；后因屢中絕殺、頻演一劍封喉好戲，媒體又在其綽號后面追加“神準”二字以贊嘆其功力。三十歲后，劉玉棟生涯前期積攢下的重傷隱患開始密集爆發(fā)，數(shù)次被醫(yī)生斷言籃球生涯難以為繼，但憑借著超強的意志力，他不僅維系住了技術層面的巔峰期，精神層面的心智氣場更是已臻化境，一個眼神可以讓垂頭喪氣的隊友頓時斗志昂揚，一個眼神也可以讓趾高氣揚的對手頓時惴惴難安。越是身處逆境，越是帶傷作戰(zhàn)，劉玉棟就越是能爆發(fā)出超出人類極限的能量。惟此，世人遂冠以“戰(zhàn)神”之號。

帶著10塊碎骨重新奪冠

2003年5月14日，對處于休賽期的CBA而言，那天本是一個平凡的日子，但隨著阿的江一個簡短的電話，整個中國籃壇都震動了，因為劉玉棟在那天做了個長達5個小時的膝蓋內(nèi)窺鏡手術，而手術的結果卻令人目瞪口呆，難以置信：醫(yī)生從劉玉棟膝蓋中掏出了10塊碎骨。

大約從2001-2002賽季剛開始，劉玉棟的膝蓋就莫名腫脹，經(jīng)常蹲不下去。但因為那是王治郅離開八一隊的第一個賽季，而姚明領銜的上海男籃則一直在旁對八一隊的王座虎視眈眈。為了捍衛(wèi)衛(wèi)冕冠軍的榮譽，劉玉棟堅持帶傷上陣，最終，那個賽季他拖著傷，狂轟36.4分，這也是迄今為止CBA本土球員的常規(guī)賽紀錄，只手把內(nèi)線高度驟降的八一隊送進了總決賽。

盡管最終總決賽1-3負于上海，但劉玉棟卻打出CBA總決賽歷史上最瘋狂的殺神級表演，面對各種“特殊待遇”場均仍狂轟41.5分（這一紀錄同樣無人能破），打得姚明奪冠后連聲嘆息“老劉，我恨死你了”?？紤]到劉玉棟膝傷如此嚴重還如此神勇，最終籃協(xié)將聯(lián)賽MVP獎杯頒給了劉玉棟。就此，劉玉棟成為CBA歷史上惟一一個同時包攬得分王、常規(guī)賽MVP和聯(lián)賽MVP的球員。

劉玉棟丟了冠軍卻征服了全世界，但好勝心強的他唯獨說服不了自己，因為他為了保住八一的冠軍傳統(tǒng)忍受了太多常人無法忍受的痛苦。比賽時經(jīng)常需要打封閉才能上場，晚上睡覺經(jīng)常半夜被痛醒，然后再也難以入眠。他的宿舍常年吊著一個掛吊瓶的繩套，隔三岔五他就得打點滴給關節(jié)消炎，實在腫得太夸張時就得抽積水。但和其他運動員用針從膝蓋抽取積水不同的是，劉玉棟的皮膚只要被刺破，積攢多時的積水就會自動流出。每次給劉玉棟抽積水，八一隊醫(yī)孟國臣就想哭。

不過，相比于身體的痛苦，劉玉棟更難過的是他對家人的虧欠。他常年不在家，家里的負擔全壓在妻子張宏珍一人的肩上。2002年總決賽前，張宏珍要動一個手術，無論是醫(yī)院還是張宏珍自己都希望劉玉棟能來醫(yī)院陪一下，但劉玉棟思索再三，還是咬牙選擇繼續(xù)隨隊備戰(zhàn)總決賽，就連手術簽字都是悄悄托人辦的，但最終八一隊還是憾失冠軍。

劉玉棟那個賽季身體和精神層面做出了雙重巨大犧牲，他當然對丟掉冠軍難以釋懷。在那個賽季結束后，已經(jīng)32歲、膝蓋疼痛難忍的劉玉棟一心只想休養(yǎng)好身體，在新賽季把冠軍重新奪回來，但因為那年夏天發(fā)生了王治郅不歸事件，國家隊臨時召喚劉玉棟來頂替王治郅。接到通知后，劉玉棟二話沒說，拖著傷腿就去了國家隊，他打完世錦賽又打了亞運會。原本膝蓋就疼痛難忍，結果一個夏天的東征西討后，劉玉棟在2002-2003賽季一開始就感覺膝蓋“不對勁”。

“不對勁”，這只是劉玉棟自己對待傷病淡然處之的原話，或許換作第二個人，早就嚷著去手術或者干脆考慮退役了。劉玉棟所謂的“不對勁”，就是他覺得膝蓋里卡著一些東西，膝蓋每彎一下就痛徹心肺。隊醫(yī)孟國臣判斷劉玉棟膝蓋里可能有碎骨，立即建議進行手術，但劉玉棟斷然拒絕：“不把丟掉的冠軍重新拿回來，我絕不做手術?！本瓦@樣，劉玉棟帶著鉆心的疼痛打完了整個常規(guī)賽和季后賽，場均仍能砍下30分，最終他成功率隊在總決賽擊敗廣東奪回冠軍。奪冠后，如釋重負的劉玉棟才同意進行手術。

手術是在309醫(yī)院進行的。醫(yī)生根據(jù)劉玉棟的描述，判斷他膝蓋里應該有兩三塊碎骨：“普通人膝蓋里若是有一兩塊碎骨，就疼得別想走路，劉玉棟素來以能扛傷病著稱，但他既然能打一個賽季的籃球，膝蓋里頂多也就兩三塊碎骨吧。他雖然叫‘戰(zhàn)神’，但他也不可能比普通人強太多?！?/p>

為了最大程度減小手術對劉玉棟膝蓋的傷害，醫(yī)生安排了關節(jié)鏡微創(chuàng)手術，但三個小時過去了，關節(jié)鏡在里面沒找到任何碎骨。醫(yī)生在征求劉玉棟意見后在膝蓋上開了一刀，這才發(fā)現(xiàn)在膝蓋后面另有一個碎骨形成的腔，醫(yī)生只能用手從里面掏碎骨。一顆、兩顆、三顆……足足十顆碎骨。醫(yī)生頓時傻了，阿的江頓時哽咽了，整個中國籃壇都受到震動。

其實劉玉棟的整個巔峰期都一直飽受傷病的折磨。從1997年開始，他就知道自己的傷病沒法痊愈了，每晚被傷病疼醒的時候，他都會摁著傷處跟自己說，也許明天的比賽就是我最后一戰(zhàn)，他必須全力以赴。1997-2005年是劉玉棟生涯最輝煌的時期，也是其生涯隨時可能終結的危險期。劉玉棟最欣賞巴頓將軍的那句“一個最好的戰(zhàn)士應有的結局就是在最后的戰(zhàn)斗中被最后一顆子彈擊中”，他從1997年就做好了“隨時坐著輪椅退役”的準備。而2003年，當醫(yī)生從他膝蓋中掏出10顆碎骨時，劉玉棟頓時覺得這就是巴頓將軍所說的子彈，只不過還不是最后一顆罷了。他別出心裁，把10顆碎骨做成了標本放在自己床頭，時刻提醒自己隨時可能重傷退役，所以必須全力以赴、用生命去比賽。

頻“搶戲”恨煞姚明胡衛(wèi)東

這些年，每次媒體對CBA球星的歷史地位進行排名時，對如何安排劉玉棟的位次總是充滿糾結，因為他總得天獨厚，搶盡其他球星的風頭。

一方面，他是大名鼎鼎的“戰(zhàn)神”，方方面面都有足夠多的“硬貨”。論榮譽，放眼中國籃壇無人能與其相媲美，更何況他還有一枚獨一無二的CBA十年最佳至尊冠戒。論數(shù)據(jù)，他曾是CBA歷史總得分王，單賽季場均狂砍36.4分，總決賽場均狂轟41.5分；論臨場發(fā)揮，他心理素質(zhì)過硬，中投無解，半場進攻無死角，還曾數(shù)次命中絕殺。但另一方面，劉玉棟卻并不是媒體和球迷人理想中的球星。論球風，他的直臂投籃雖然神準但太過樸實無華，一招一式顯得平淡無奇，既不如同輩胡衛(wèi)東孫軍的華麗多變，又不像大郅姚明那樣隨意大力劈扣；論明星范兒，操著一口福建莆田普通話的他不善言辭，事事都講求團隊至上的他做事不夠張揚，他那副永遠都鎮(zhèn)定自若的表情則被球迷戲稱為木然的撲克臉；論NBA光環(huán)，他既沒有收到胡衛(wèi)東式的NBA10天短約，又沒有像姚明大郅那樣正式進入NBA。所以久而久之，一些媒體把劉玉棟視為一個“搶戲者”。

從1999-2000賽季開始，李秋平在姚明、章文琪、劉煒等一批年輕人逐漸成熟后開始公開放話要和八一隊掰手腕。上海男籃處處以八一隊為假想敵，而姚明則偷偷模仿大郅的三分絕活，但當他們真正具備挑戰(zhàn)八一隊資格時，李秋平和姚明才發(fā)現(xiàn)，八一隊最可怕的對手不是大郅而是劉玉棟。

八一隊是崇尚團隊和均衡的鐵軍，正常情況下，球員們的數(shù)據(jù)都很均衡，即使是劉玉棟和王治郅這兩大球星也不會大包大攬。只有遇到勁敵時，王治郅會率先開啟單打模式，如果還不足以退敵，劉玉棟，這個真正的殺神才會被激活。2000年總決賽，上海男籃壓根沒能給八一隊制造太多挑戰(zhàn)，自然也無緣領教劉玉棟關鍵時刻的殺神絕技；而在2001年總決賽，八一隊首戰(zhàn)在上海輸球，那是八一男籃歷史上第一次在季后賽輸球，王治郅更是慘遭姚明完爆，而輿論隨后也立時倒向上海。

在大郅遭遇上海有針對性的限制后，劉玉棟在第二戰(zhàn)挺身而出，他狂砍43分，多次在上海隊迫近比分時用不講理的投籃重創(chuàng)對手的士氣，而整個系列賽劉玉棟場均狂砍36分。正是劉玉棟的挺身而出讓八一隊穩(wěn)住軍心，隨后八一隊再也沒有給上海男籃任何機會，順利完成六連冠，王治郅也藉此進入NBA。

如果說劉玉棟在2001年總決賽第二戰(zhàn)的殺神表演只是搶姚明戲份序曲的話，那么當年度稍后的九運會決賽，劉玉棟的三分絕殺真正讓姚明目瞪口呆。

2001年九運會在廣州舉行，八一隊的新老交替、大郅的倉促歸隊讓上海隊看到了奪金的希望。決賽中，倉促歸隊、與新隊友欠缺默契的王治郅果然發(fā)揮不佳，上半場就4次犯規(guī)，而上海隊則一直緊咬比分，末節(jié)更是憑借章文琪的爆發(fā)、賈孝忠的勾手拋投將比分扳成88平。隨后八一隊投丟絕殺，一番亂戰(zhàn)后，前場籃板被點給底角的劉玉棟。劉玉棟不慌不忙，先是一個假動作晃飛章文琪，然后手起刀落，三分空心入網(wǎng)，球徑直砸在了姚明的手中，比賽結束。八一球員一擁而上，圍住劉玉棟開始歡呼，而姚明站在籃下默然無語，足足30秒沒挪步。賽后姚明連聲嘆息：“那一球就是巴頓將軍的子彈。”姚明對劉玉棟的絕殺難以釋懷，劉玉棟同樣對姚明的痛苦表情記憶猶新。2004年，劉玉棟在展望十運會時曾私下跟朋友開玩笑說：“以后我盡量少玩這手，不然，還不把姚明給氣哭了？”

劉玉棟不僅在九運會上給了姚明致命一擊，在接下來的CBA2001-2002賽季，劉玉棟的表現(xiàn)仍略勝姚明一籌。王治郅不在，八一老的老、小的小，拖著一條傷腿的劉玉棟只能承擔起八一隊的主要進攻火力。球權增加后的他頓時暴走，場均狂轟36.4分，兩分球命中率58%，三分球命中率55%，力壓姚明勇奪常規(guī)賽MVP。

劉玉棟如此神勇，也讓上海男籃壓力陡增。而當劉玉棟半決賽面對山東狂砍58分、成功率隊晉級總決賽后，上海那邊立即坐不住了，他們臨陣換將，高薪請來了卡爾·馬龍的替補大衛(wèi)·本沃。但即便如此，劉玉棟仍場均狂轟41.5分，當時幾乎蹲不下的劉玉棟單單靠原地直臂投籃就愣是打得本沃連連驚呼：“我和馬龍對抗時也沒吃過這么大的虧。”

多年后的今天，回憶起那個注定要載入史冊的系列賽時，劉玉棟的記憶仍一如既往的清晰，特別是對總決賽第4戰(zhàn)僅剩6.8秒那記絕魂三分既自豪又遺憾。在劉玉棟那記超遠三分投中后，八一隊1分反超上海男籃，大家都以為贏定了。

盡管僅僅剩下6.8秒，但劉玉棟明白對手會欺負八一隊的身高劣勢，李秋平肯定會把絕殺交給姚明，而劉玉棟則對防住姚明充滿信心。果不其然，上海隊把球發(fā)給了姚明，劉玉棟則立馬貼了上來。就如同姚明日后在NBA總被人詬病無法投中絕殺一樣，那一次，身高2.26米的姚明愣是沒能頂開1.98米的劉玉棟，他只能倉促翻身跳投，雖然籃筐近在咫尺，但球直接打鐵。

此前，劉玉棟在暫停時就告誡隊友：“我來防守姚明，我肯定能防住他，你們負責卡位，防止外援補籃?！笔聦嵶C明，劉玉棟的判斷精準之極，在劉玉棟防下姚明的絕殺后，上海外援本沃沖到到籃下試圖補籃，但在八一的干擾下未能成功，所有人都以為比賽就此結束。此時，八一為自己的年輕付出了代價。年輕球員在看到本沃無功而返、時間所剩無幾后放松警惕，卻忽略了小后衛(wèi)史蒂芬·哈特。哈特在無人看守的情況下飛身將球壓哨補進，就此八一總比分1-3中止了6連冠。

2005年的十運會在江蘇南京舉行。當時的江蘇男籃人才鼎盛達到了隊史之最，而八一隊用“老弱殘兵”形容并不為過，劉玉棟和李楠兩個渾身帶傷的超齡老兵帶著一群生瓜蛋子出戰(zhàn)，自然被人視為“軟柿子”。

上半場結束，八一隊這個“軟柿子”落后了江蘇將近20分，現(xiàn)場偶爾還有球迷喊“劉玉棟你不配當CBA十年最佳”。劉玉棟半場結束時氣喘吁吁地扭頭看了一眼記分牌，然后開始接管球權變身組織前鋒，盡可能壓住節(jié)奏，江蘇隨即頻頻打鐵，最終八一成功逆轉江蘇。

在賽后的球隊大巴上，胡衛(wèi)東憤怒地脫掉了他的8號球衣并用力地摔在了地上：“我不打了，誰要，拿去。”就此，胡衛(wèi)東選擇了退役。而另一邊的劉玉棟在退場時卻收獲了江蘇球迷的掌聲。

一次“搶戲”叫討厭，次次“搶戲”則是實力。劉玉棟從來都不是媒體的寵兒、球迷的最愛，但在一次次硬實力的球星PK中，他卻靠“搶戲”鑄就了自己在CBA至尊王者的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