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久穎

我想先談?wù)勎易约?，我還在上中學(xué)的時候，便開始了對文字的熱愛。那個時候接觸最多的是金庸、梁羽生的武俠小說。并也試圖去嘗試寫。但是由于自己的生活閱歷、文化積淀不夠，所以也就沒有繼續(xù)下去。那個時候看的書最多的是《讀者》《青年文摘》，另外還有《婦女之友》，當(dāng)然看《婦女之友》并非我的本意，那本雜志是我父親為了討好我繼母而特意為其訂閱的。在那個書籍貧乏的家中，這樣的雜志也是可以彌補我對知識的渴望。后來在我中學(xué)畢業(yè)后，偶爾一次去書攤瀏覽，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席慕蓉的詩歌，從此愛得不行，開始了自己詩歌上的練習(xí)。年輕的時候身體好，感情充沛，有感覺的時候，一天可以寫十幾首被自己認為是詩歌的東西。那個時候感覺詩歌是這么好寫，重要的是寫詩歌不累。所以也就堅持了下來。

系統(tǒng)地投入寫小說只是最近七八年的事情。但是寫詩歌沒寫明白，寫小說更是沒寫明白。好在自己有熱愛做基礎(chǔ)，也就這么寫下來了。

這里我只談一下對小說語言的認識。

二十幾年后的今天，不會再為看一本書而毫無取舍地去看一些類似《婦女之友》之類的雜志了。當(dāng)然我這樣說并不是說《婦女之友》不好，也不是說男同志不可以看《婦女之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現(xiàn)在我看書是有選擇地看，尤其是在看小說的時候，如果讀一篇小說，他的語言不好，基本是再好看的小說，我都是不看的。我這樣說，其實就是表明一下我的態(tài)度，我對于好小說的一種態(tài)度。

好的小說，他的語言其實就是他的皮膚。他應(yīng)該是有溫度的，有生命的，有活力的，有氣度的，有味道的。小說的語言，可以體現(xiàn)出作者的才情，作者的文化修為。作者是否具有大師潛質(zhì)的基礎(chǔ)。好的語言，你在讀他的時候，你會感覺特別地舒服。你會感覺到語言帶給你的美感。這是我評介是否是一篇好小說的重要條件之一。一篇小說的語言關(guān)要是過不去，怎么去稱呼他是一篇好的小說？滿篇僵尸一樣的語言，滿篇新聞化的語言，怎么可以讀下去？尤其是現(xiàn)在那些翻譯過來的外國小說，更是沒法讀。根本無法跟五四時期民國那些文化巨匠翻譯的作品相比擬。在這里我不是拿這樣的事例說事，我想說明的就是語言對一篇小說的重要性。如果你只滿足于自己只是在白紙上寫寫畫畫，那就不必太苛刻自己。但是如果你想要以文字謀生的話，一定要建設(shè)自己的語言。做一個縱向的作家，不要去做一個平面的作家、橫向的作家。

女性作家中我是比較喜歡張愛玲的語言。她的語言華美，有一種封建沒落貴族的一種奢靡的氣息在里面?！疤蟮囊路碛幸环N特殊的誘惑性，走起路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有人的地方是人在顫抖，無人的地方是衣服在顫抖。”看看多美，其實不但美，在里面還能讓我們感覺到她的現(xiàn)代性。“他看著自己的皮肉，不像是自己在看，而像是自己之外的一個愛人，深深悲傷著，覺得他白糟蹋了自己?！边@句愛玲式的表述，依舊體現(xiàn)出了語言的魅力。另外咱們東北的蕭紅的語言也是很有獨特味道的，“呼蘭河這小城里邊，以前住著我的祖父，現(xiàn)在埋著我的祖父，我生的時候，祖父已經(jīng)六十多歲了，我長到四五歲，祖父就快七十了，我還沒有長到二十歲，祖父就七八十歲了。祖父一過了八十，祖父就死了?！边@樣的語言似乎有點唆，有點原始，似乎是一個剛剛受到文化教育的孩子的表述方式，但是你在里面該能讀出跟張愛玲不一樣的東西來。她小說的語言以前我是看不起的，當(dāng)我過了四十歲后，我感到了這樣的語言該是我骨子里的東西，就如同高大恢弘的殿堂非得要拿來幾塊形狀不一的原生態(tài)石頭來裝飾一樣。給人以一種粗糙的美，就如同我們東北人的性格一樣，粗糙得可愛。從這一點上看，似乎是在向我們傳遞一個消息，就是藝術(shù)到了一定的境界，一切修辭都失去了意義。有意義的只是他內(nèi)置的關(guān)系。蕭紅東北大地整出來的玉米面窩窩頭跟張愛玲在上海別墅里精心制作的梅花點心一樣，同樣給我們帶來了語言的美感和享受。

“這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回來。”當(dāng)我在讀到沈從文的這句話后，這是多么深情的男人才能說出的深情的話?！芭f歷的年底，畢竟最像年底?！鄙铄涠七h的語言，依然給我們展現(xiàn)出了語言的質(zhì)感。魯迅先生的語言特色在中國的文學(xué)里無疑更有別樣的洞天。從兩位大師的語言里，我們可以看到語言的具有劍一樣的穿透力和語言無限的回味。另外現(xiàn)在正在熱播的陳忠實的《白鹿原》的語言，白嘉軒后來引以豪壯的是一生里娶過七房女人。這是多么豪邁的語言，多么具有壓迫性的語言呈現(xiàn)，不怕你們笑話，當(dāng)時我正是因為讀了這句話后，才買的這本書。

“楊百順?biāo)莻€賣豆腐的。別人叫他賣豆腐的老楊。老楊除了賣豆腐，入夏還賣涼粉。賣豆腐的老楊，和馬家莊趕大車的老馬是好朋友。兩人本不該成為朋友，因老馬常常欺負老楊。欺負老楊并不是打過老楊或罵過老楊，或在錢財上占過老楊的便宜，而是從心底里看不起老楊。看不起一個人可以不與他來往，但老馬說起笑話，又離不開老楊。老楊對人說起朋友，第一個說起的是馬家莊趕大車的老馬；老馬背后說起朋友，一次也沒提到過楊家莊賣豆腐也賣涼粉的老楊。但外人并不知其中的底細，大家都以為他倆是好朋友?！辈挥媒忉專蠹乙欢〞肋@是劉震云的《一句頂一萬句》里面的句子。繞來繞去的，幾乎能將你繞糊涂了。這樣的語言不美嗎，這樣的小說難道不值得你讀下去嗎。我之所以講這些，就是督促自己要沿著前人的足跡，努力地建設(shè)自己的語言系統(tǒng)，將文字寫好，寫到文字的心里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