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葆(馬來西亞)
電視機下午送來,福娣姑不在,剛帶著齋姑們去金魚村做法事了。只留后堂一兩個打掃女工和洗衣婦,還有妙蓮——靠近歲末,也有些人來還太歲,瑤池圣母廟近年也包攬攝太歲還太歲的,不過老派的信眾寧愿親身過來一趟,拜還了才安心。妙蓮耐心尋出半舊簿本,看年頭紀錄的密密麻麻人名,添了香油,念了一句,在神龕邊的鼓咚咚聲微敲,只覺布幔無風自晃,煙黃輕羅紗繡上的寶相花隱然暗淡了,日頭半映,有時照進來,有時沉下去,一只黑貓蜷縮在淺朱砂紅啞面瓷磚上;她這一向睡得不好,更有點煙迷如夢。步入后堂天井洗臉,一溜綠豆青瓷磚,鑲嵌住一只象牙白洗手盆,伸手往一扭扭的水里一探,水是熱的,微微燒滾,仿佛給太陽眷顧,這水無端就活過來。臉一陣燙,抬頭,壁上四方鏡子里倒映出一張人面,妙蓮驚詫了一下,轉過身去,那男子穿著尋常T恤,金色陽光斜斜攔截,看不清他的臉是方是圓,唯見他舉高一張發(fā)貨單,腳邊停放了個紙箱。
妙蓮哦了一聲,忙引著他到另一側的起居間里,門是虛掩的,地方寬敞,靠墻是書架,擺滿了在家人捐印的經書,大都淺玫瑰紅封面的薄本,背面不忘志明誰人“印贈結緣”——中間就坐著個組合柜,正中最開闊的應是擺放電視了,男子抱捧住紙箱過來,拆開,一個笨重漆黑的物體端出來,他也不問,自顧自地將之放在那空位,手纏繞著那細長電線,回過頭來,挑動眉毛,似向妙蓮詢問插座在何處。她反應不過來,怔忡半晌,才說:“哦,在另一邊?!苯锹淦桨锥嗔藗€洋灰圓柱,上面龍纏鳳繞,是五彩浮雕,這里午后空氣有灰塵浮動,窗光迎接,就是一道光幢金塵,斜照下來頗具舞臺效果;她拐過去,接過那人的卷曲電線和插頭,手往柱后找尋插座。他倒是不愿閑著,低首則撿起那捐贈的小經書翻閱,忽覺有趣,哇一聲,念起來:“初一早晨造涼亭,金磚鋪路等善人……”妙蓮笑道:“這是十造涼亭真經,很有功德的,你等下拿幾本去?!彼麚u搖頭,似乎不大領情——妙蓮倒不覺得窘,徑自開了電視按掣,畫面一大片白花花,男子乖覺,自去調校電視頻道。她們此處屋頂不高,天線魚骨似屹立,沒一會兒就有七彩映像。他拎起遙控器按來按去,色調音響一一弄好。妙蓮心想,慧因、世蘭二人對于回放的《還珠格格》追看不舍,夜里應是雀躍不已了。過去自己還不是這樣?多年前港劇的主題曲在另一邊廂隱隱響起來,妙蓮則壓低嗓子跟著哼唱:“世事多苦惱,別時哪知見時難,怕憶舊侶,怕想舊愛,一生悲歡恨怨間……”小房吊掛一管電燈,蒼白暗淡,箱盒層疊上放著小圓鏡,背面是中國漓江山水,正面是妙蓮湊前去自照的臉容,她把劉海拉直,對齊眉毛,十三四歲的眉眼愁楚,看有幾分像汪明荃的模樣否——還未長大,就要思怨郎歸晚了。
男子弄妥了,叫妙蓮簽單——買電視的銀款,想必福娣姑付了。妙蓮看了看單據抬頭,咦,是順發(fā)電器行。
多年前信眾捐來的電視殘舊不堪,畫面時有時無,顏色走樣,多次修理,如今修無可修;福娣姑看在一眾姊妹們的福利份上,自己慷慨拿出私己錢,換一架新的。只是福娣姑因為不能割舍的家族情分,還是得跟新村大街的順發(fā)電器行買——按照她的說法,是她楊家自己人,叔公那房二代的生意,等于福娣姑堂兄輩分,雖然她一人老早住圣母廟,終生不嫁,算是半個出家人。然而中秋節(jié)那時必芳相親的事,妙蓮沒忘記——順發(fā)家的大兒子,福娣姑的堂侄,倒是經由廟庵內部理事夫人介紹相親,說是這些瑤池圣母廟長大的女孩兒里,必芳的脾性是極好的,是福娣姑身邊能說體己話的一個。反正并無規(guī)定她們勢必要青罄紅魚過一生,紅塵那一端有新的情緣,嫁得好也是大有人在。約在梅苑酒家吃飯——這也是老派餐館了,少有的講究柴火鍋氣,廣東古老手藝確實美味,點的八寶鴨、佛缽飄香硬是和一般坊間賣的有別,高腳托盤盛菜讓也跟去的慧因、世蘭兩個女兒家當作稀罕事……只是回來都向妙蓮說順發(fā)長子黑黝黝一張臉,笑也不笑,三十好幾,就像四十歲般的老成。相親不成,必芳沒說什么,后來據傳她當天拎個茶杯也不穩(wěn),失手落地,砸個兩半,那理事夫人面色一沉,自然看作是不祥征兆,還是打住為好。圣母廟姊妹以后提起大街順發(fā)字號,都吃吃笑起來,直到把新聞說成舊聞方休。
妙蓮簽了單,欲打趣問一句,你們家少東討了老婆嗎,卻又止住,不想被人認為是聲口輕佻。男子反而似笑非笑,問道:“這里住的都是齋姑?”妙蓮心底有氣,可嘴邊還是含笑,把那原子筆丟擲回去,說:“不一定哦?!彼叱銎鹁娱g,她忙關了電掣,跟著出去。天井太陽反撲過來,一陣金光照射,男子回過頭來,笑問:“我以前讀小學,班上有個楊世蓮同學,記得就是這里的齋姑,不知道還在嗎?”妙蓮微微一笑,用手遮住艷陽,只管說著:“我們這里女孩子有叫世蘭、世菊、世竹,世蓮就沒聽過了……”他將手指轉過來朝向自己,笑道:“你告訴她,四紫班的張旗飛,問候她一聲?!泵钌徛晕⑼嶂i子,斜斜的瞇縫眼睛,似不勝陽光熾熱,但也點點頭,“看見了,便代你轉告?!彼麖难澊统鲆豁旞喩嗝保魃?,對著妙蓮眨眨眼,大步走出去了。
妙蓮穿過天井一地的金色光網,來到前殿。望了神龕里的瑤池圣母像,那神像嘴角輕輕含了一朵笑,雙目盈盈地注視著,妙蓮忽然覺得殿里也有太陽步履姍姍,緩緩地熱起來。黑貓在地面仰頭看她,貓兒頸部原來有一片雪白斑塊,并不是全黑的——妙蓮以手摸貓的頭頂,開始覺得這小東西有點可愛。
樂園巷的利協印刷廠陳太夫人仙游,因老板經常替廟里印經書,有點交情,于是福娣姑領著齋姑們來唱經。那日慧因肚痛——女孩子多吃了點冰,月事來臨總是麻煩,只好央妙蓮代替。一個倉促間搭就的棚子,靈堂前奇窄,妙蓮只覺得局促,穿上海青,更是悶熱無比,隨著姊妹吟唱得沒多久,聽棚外微微一兩聲悶雷,欲雨未雨,借此便悄悄退下來,倚在一邊的小凳休息,福娣姑正和家屬交待細節(jié),眼角瞥見,也沒怎樣。妙蓮看著福娣姑這幾年倒是瘦了——小時候雨天劈雷,就聽她說些異聞怪事,閃電打雷,其實是天上龍神領兵,地面的精靈道行不高的,就要遭殃;福娣姑說以前這里還是很荒涼,入夜鄰舍不聞人聲,雨夜里窗門總覺樹影舞晃,雷聲轟炸,很刺耳驚心,須臾則聽見門板有趴搔聲響……她稍微停止,才細聲說,是山芭里靈蛇、山貓和紫狐叩門避難,更有的是知道劫數不可逃,特來托孤。福娣姑笑道,指著大家,就是你們這些小妹仔了。姊妹們都在笑。
她們見福娣姑經常穿一襲寬松黑膠綢衫子,偶爾走到天井,風大,身上衣衫吹開,兩袖啪啪似要飛起來,蝙蝠一樣——后樓天花板老是有蝙蝠棲息,走上去,只見一只只倒掛,一地撒落盡是果實,想必是蝙蝠銜來的。當年多嘴的師姐暗地里說福娣姑是“匹婆精”,那后樓是她的巢竇,半夜會抓熟睡的小齋姑去吃掉……這些話不時拿來嚇新來的小齋姑。妙蓮心想要不是這福娣姑張開雙翼,保護了這許多孤女,她們的命運也不敢想象了;當然后來也有些姊妹要去尋找親人的,或者有天來個陌生人說是親生父母,上演淚眼相認的折子戲。但絕大多數已經心平氣和,看開了——像自小學會的誦經吟唱,在無數次別人家的喪禮上,她們肩并肩,也沒敲擊鼓罄鐃鈸,只是低低拉起一把聲音,是《黃泉引》,唱的是黃泉路上,牽引亡魂在望鄉(xiāng)臺,在人間投視一眼,與親人道別;到底也像是各自和未見過面的血親道別,邊唱邊釋懷,也放下了家人為何遺棄她們的怨懟。至于聲名富貴,轉瞬好比浮云,歌聲里勸慰亡魂看透,喝酒吃飽,然后上路。那年妙蓮才八歲九歲,唱經有板有眼,福娣姑在旁聽著,深感憮然,自此對妙蓮留了心。以后有人學得有點模樣,福娣姑也點頭稱贊,但加上一句:“很好,可要像阿蓮那樣子就沒有了?!敝缶陀腥苏f妙蓮其實是福娣姑的親生女,對待她有別——這該是旁邊的人不忿比較,惡意造出的謠言,過后妙蓮打齋竟不敢過分表現,吟唱聲微弱,逐漸便沒有留在打齋行列里。福娣姑在眾人面前倒沒說什么,只是在必芳幾個較為無需提防的近身略微透露,嘴邊嘆息不已,說妙蓮傻。
妙蓮做多了洗刷工作,女孩子們隨著福娣姑出去了,她便徑自留在廚房灶腳邊——大節(jié)日里,妙蓮情愿留在廟前香燭攤上幫手,替善男信女選好,什么大貴人紙,大悲咒往生錢,簡單如金銀紙寶,她也耐心疊好;又或替人“解簽”,廟里有本陳舊的《圣母娘娘靈簽注文》,是從前留下來的石刻復印版,照著六十甲子排列來翻查。有次一個婦人笑嘻嘻地把簽紙遞過來,妙蓮一看是“戊寅”字樣,忙尋出注文里的簽詩來:“選出牡丹第一枝,勸君折取莫遲疑,世間若問相知處,萬事逢春正及時?!泵钌徱蛔忠痪涔P錄,查明婦人要問何事,婦人笑道:“是問姻緣。”妙蓮點頭說:“那是好的,會順利……”婦人遲疑的又問:“這回已經是第二婚,那也是好的?”妙蓮微微一怔,笑說:“萬事逢春,自然是百無禁忌的,大吉大利。”婦人盈盈一笑,道謝而去。廟里人當年也是愛說短長的,妙蓮送來那日,說是個自稱芬姨的伴隨帶來,她們背地里編派那應是妙蓮生母,據說要二婚改嫁,怕這么一個女兒耽誤婚事,也就寄養(yǎng)瑤池圣母廟里了。福娣姑后來給她看照片,廟前陽光燦爛,一個藤圈椅里坐著女孩,是妙蓮,身邊倒不見傳言中的芬姨。
這夜陳太夫人法會里,一眾太太奶奶們,端坐守靈,雖是盡量穿得素凈,但可以看出那眉眼嫻靜,神態(tài)哀戚中帶著優(yōu)雅,是過慣養(yǎng)尊處優(yōu)生活的婦人了——妙蓮心想那遙遠的生母也是如此么?或者也老早離世,偶爾稍微念及,似乎覺得不該,卻也不無可能。妙蓮輕吟的經文,飄飄散成一大片無形羅網,撒出天邊去了,哪一個幽魂聽見,也得細細思量,盤算紅塵一生的好歹得失,作最后的一個回顧。妙蓮還在人世,一個尚算年輕的身子,有她的哀喜,未來混沌的起伏波濤。
后來一陣子這大街修治道路,竟車禍不斷,好幾次死傷,街坊特請瑤池圣母廟齋姑們去超度——她們回來,在走廊雀噪絮絮,說連電器行有個伙計都給撞了,年紀輕輕的,妙蓮抱住了黑貓,聽見了有點疑心,但也不愿意去問些什么。到了夜里,黑貓悄聲沒息地走近房門,以爪搔之;妙蓮察覺,扭開門,貓兒即閃入。妙蓮嘖一聲,有嗔怪的意思,可黑貓卻大模大樣地踱到床腳邊;她坐在床沿,貓兒則緩緩靠過來,蜷睡在人的腳畔。妙蓮一下下撫摸它的毛發(fā),心里有事,當下有種凄酸且快樂之感……它其實跟自己來做個伴了。
不久則聽說電視機壞了。其他齋姑自然把矛頭指向妙蓮,都是那天她簽收的,也沒檢查清楚。妙蓮沒辦法,怎樣也得往大街走一趟。
一路汽車不斷——煙塵里有印度尼西亞人擺賣的攤檔,當街炸一種魚餅,風吹來腥味四溢,妙蓮掩鼻而過,有人就買了,站著吃起來。街口剛新開一家迷你超市,門前擱一個冰淇淋販賣箱,稍走近,則冷氣襲人。卻見順發(fā)電器行在對面,妙蓮走過去,門口吊掛著促銷用的廣告紙卡,讓冷風吹得晃動不已,旁側倒有群人駐足在看大電視屏幕的電影,忽地轟一聲,動作片爆炸音效奇大,也屬于一種吸引人潮的手法。她張望一下,也不見那張旗飛,可反正來了,看看也無妨;走到一排玻璃展示柜前,里面擺放著照相機,極其精致小巧,柜邊有個女售貨員愛理不理,斜著身子,在吃一包炸薯片,咬得嘰嘰呱呱響,很刺耳。
不招呼更省心,橫豎自己又不是來買東西的。
踱到角落,這里竟然連浴缸也有售賣,雕花鑲金的大浴盆,象牙色的瓷缸,華貴得不大協調——也許這新村里一些新富人家,娶兒媳婦會購買添置,但也不至于夸張至此。像是不大正派的女人才會躺下去,一池白泡沫,然后伸出一條美腿,老電影里紙醉金迷生活的其中一幕。卻料不及現實里忽然出現了,有點好笑。
“你也想在這里沖個涼?”
妙蓮一驚,回頭,是他。
雖然有了心理準備,但看見了,心里還是有止不住的慌亂和歡喜。
她粗著喉嚨,仿佛裝起不耐煩的樣子:“喂,下午有時間嗎?到我們那里看看,電視機壞了!”聽著連自己也有幾分反感,刻意掩飾什么。
這張旗飛顯然在太陽下曬得久了,臉上紅通通的,像從海邊回來似的,眉眼里笑意晃漾——活生生的站在跟前?;钪秃?,妙蓮為自己之前的亂想感到一絲羞赧。
“到底可以嗎?沒有趕緊來修,我會給人家罵死的!”妙蓮有點嗔怨地追問。再一次,她對于這個稍微作態(tài)的舉止而驚詫。
“沒問題,不用擔心啦?!?/p>
妙蓮實在討厭他聲音里那種勸慰安撫的味道,似哄騙身邊的親膩女人。但心里有道門徐徐打開,竊喜的感覺不請自來,登堂入室。
“說過算數,不然即使是同學也沒情面……”妙蓮笑盈盈的,狹長的眼睛瞇起來,那微帶橢圓的臉極像嫵媚的貓兒,匍匐在瑤池圣母跟前的一頭貓。
“哦,默認了,那天和你說起,卻完全不承認,你就是楊世蓮嘛……”他笑著抗議。
那天妙蓮裝著那名字不是自己,也情有可原——多年前上學的名字,許久不再使用,仿佛是前世舊事,他不說起,其實真的不復記憶。此刻兩人相視而笑,她只覺得瞬間的快樂不太真實,云里霧里,稍縱即逝,忍不住留住多久就多久。他滔滔不絕地重提學?,嵤拢恍┪⒉蛔愕赖目尚毠?jié),似乎頓時把她當作特定時空的親人,有些回憶是共同秘密,外人根本無法知道。
好像時間過得頗久,也恍如短暫的一瞬間。妙蓮站在浴缸浴簾一旁,和他開著玩笑——這段時光變得異常珍貴,可以收在神話故事的葫蘆里,保藏得好好,一句隨意的話語,一個表情笑意,不會忘記。
下午果然有電器行的貨車,開到圣母廟去。
妙蓮在后面幫廚娘搓面團,做板面吃,也聽不見貨車聲響。她忽然想吃甜膩之物,興致勃勃地要炸年糕,先切了一片片深琥珀色年糕,粘了面糊,擱在熱油里,嗤一聲,油花爆了一點出來;妙蓮喜滋滋的,注視著年糕在金黃色油里沐浴。才撈上碟子,廚娘煲了一鍋番薯糖水,央妙蓮看著;她掀開蓋子,透明水色帶著淡淡紫紅,舀了一匙嘗味,熱辣燙嘴,卻自有一股清香。
走到起居間,才曉得電器行已經搬了電視機過去——張旗飛沒來,來了個印度人,略檢查一下,便抬了離開。妙蓮怔怔的,倒說不出什么。
夜里在附近巴士站路口對過的空地,有每周一次的夜市,小齋姑們閑不住,況且暫時沒辦法看電視節(jié)目,不如約好姊妹一起逛逛,妙蓮也被她們拉去了。
一檔檔攤子拉起電線,接上電燈,此地一下子亮如白晝,照得四下清楚明白;妙蓮走著,一路只聽見過年歌曲轟炸式播放,行至何處,也無法逃脫“發(fā)大財”的糾纏。齋姑們去看束綁頭發(fā)的尼龍彩帶,一條條挑選,而妙蓮但覺悶悶的,沒什么意思,轉過身去,要循著原路回圣母廟——就在賣甜玉蜀黍攤檔前,見到張旗飛,她心里一陣絮亂,忽然他手里握住兩杯甜玉蜀黍,遞給一個女子,女子輕輕一笑,他一手挽住對方的腰,并肩走了,一邊走,一邊吃著玉蜀黍粒,自然看不見妙蓮。
回到廟里休息,等過了吃夜宵時間,妙蓮默默來到廚房煮熱鍋中糖水——水沸了,粉紫色薯塊在水渦里滾動,似乎怎樣團團轉也無法離開這個方寸之地。她舀了一碗,吃著,那入口的甜味漸漸變質,成了苦澀。忽而記起那個下午瞥見瑤池圣母嘴角一抹微笑,據說有緣一睹,大概是當時有紅鸞星照,是命中的一個人要來了,她才放在心上,誰想不過是路過招惹就走的閑人?那圣母的笑容隱隱帶著一絲嘲諷。
洗臉盆上的鏡子一片白茫茫,只有夜里燈管的微弱白光,沒有其他人的面影。剎那皆歸納為昨日,點滴漣漪徐徐散開,稍微平靜。鏡光里的妙蓮,眉眼依舊如此,而心里奇異的小小愉悅歡喜剛長出來,即迅速枯萎;這一點點微妙變化,看來旁人也未必察覺。
睡至夜半,照例聽見貓兒的低喚,妙蓮開了門,黑貓踱進來,瞪著眼前人;她凄然一笑,站在那兒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