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長生
他得到這消息,開始收拾行李,他壓根兒就沒有在這里扎根的打算,行李極其簡單,冬天穿的衣服,早就被他螞蟻搬家一樣,零打碎敲地帶走,他喜愛聽的幾首歌的錄音帶,也沒留在身邊,他怕哪天有離開的消息,走時成為累贅。鋪板上一條毛巾被,就是最大的行李。褥子是學校的,走后歸別人使用,與他沒了干系。他把毛巾被疊起來,放到車筐,推著自行車,向外走。
碰到王校長,校長問:“李老師,你這就走啊,學校還準備給你開歡送會?!?/p>
“不用,我是臨時借用,又不是調走。”他知道這是校長在他走之前說的應酬話,按慣例,借用老師,走時是不開歡送會的,歡送會只適合那些離開了,就不再回來的人。但是,他對此借用,抱有很大希望,走了就不想再回,因這里偏遠,對他沒有吸引力。
他回頭瞥校長背影一眼,心里有些小不快。這消息本來昨天就來了,為什么到今天早上才告訴,昨天,校長就不會打個電話?再說,即將離開了,還讓他上這最后一堂課,就不會安排別的老師替補,讓他心無牽掛地離開?
計較這些是多余吧,畢竟自己有這次機會,到臨時借用單位,好好干,爭取留下,才是最重要的。
想當初,自己剛畢業(yè),本有留縣城機會,當局長的舅舅已答應,可畢業(yè)分配那段時間,舅舅調走,舅舅走得很急,當天通知,第二天讓到新單位報道,來不及給他辦手續(xù),他才聽天由命來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現在,這些都不用去想了,這不就有離開的機會了嗎?而且就在今天。艷陽高照,一切陰霾都掃光。他把自行車停放在傳達室外面,讓門衛(wèi)劉大爺幫忙照看,自己上完這最后一堂課,四十五分鐘以后,就離開。
他進入教室的時間,已經晚了,他看到那些天真無邪的面孔,以驚訝的目光,盯著他。他是守時的,從來提前到教室,唯有今天,晚到了。
他講課時,剛說過幾句話,就停下來,對著同學問:“剛才,我說些什么,下面還要怎么說?”
學生們愣了:“老師,你怎么了?”他停了停,穩(wěn)住情緒。往常給同學講課,遇生僻詞句,講得很詳細,今天則囫圇吞棗。往常講到關鍵處,用漂亮行書體,把重點地方,用板書寫下。今天,黑板上,連粉筆劃痕也未留下。往常講完課,他要留給同學幾道題目思考,今天,他沒留。
就要下課了,班長雨生說:“老師,今天怎么沒留作業(yè)?”
他說:“老師借用到縣城工作,下課就走,今天就不給你們留作業(yè)了?!彼脑?,如晴天霹靂,把教室里的嘈雜聲淹沒了,寂靜得空氣都凝固了。同學們放下書本,仰著臉,目光凝視著他,此時教室里靜極了,呼吸的聲音,都能聽得清晰,掉一枚繡花針,也很容易發(fā)現蹤跡。他的心靈瞬間被震撼。
他緩緩走出教室,停駐,回望,同學們呼啦圍住他,渴望的束束目光,聚焦在他身上,要把他心拴住。
“老師,你還回來嗎?”那童聲純潔、甜蜜、真摯。
“老師一定回來?!彼麕状位仡^,同學們還未離去,他揮揮手,示意同學們返回教室,因上課鈴聲,已響過。
轉個彎兒,他到另一條路上,墻角吞掉學生們的身影,腦海中,那些身影卻依然清晰。此時,他熱血沸騰,心潮翻滾,成為天底下最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