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素華
十年前初夏的一個下午,柏川在做他最喜歡的幾何題。透過書房木格窗子朝外看,天空干凈清朗,院中的梔子花開得正好,清麗的白色花朵點綴在翠色欲滴的綠葉之間,陽光仿佛都是晶瑩清澈的。風(fēng)吹過,馥郁的芳香隨著微熏的風(fēng)四散飄落。柏川很喜歡梔子花,院中的那棵梔子花是他從百里之外的外婆家移植過來的。
柏川記得那天下午,一個瘦小的女孩被爸爸領(lǐng)進了家門。女孩八九歲的樣子,個子不高,穿件臟得看不出什么顏色的連衣裙,她一只手被爸爸牽著,另一只手緊緊地摟著一個舊布娃娃。她不說話,只是低著頭看自己的鞋尖?!鞍卮ǎ@是雨煙,從明天開始由你送她去上學(xué)?!卑职诌呎f邊將身后的女孩拉到柏川面前。小女孩慢慢地抬起頭,蒼白的小臉,光潔的額頭,膽怯的眼神,稀黃的頭發(fā)扎成兩條羊角辮,又丑又土!“爸,你從哪兒撿來這么個丑丫頭?一只丑小鴨!”柏川將爸爸拉到一旁哨悄地問。“胡說。雨煙是我從災(zāi)區(qū)帶出來的,她爸媽在這次地震中不幸遇難,家里又找不到其他親人了,所以你要好好待她,知道嗎?”柏川點點頭,拍拍爸爸的肩膀:“老爸,你放心,誰要是敢欺負她,小心我的……”柏川邊說邊瀟灑地朝爸爸揮了揮拳頭?!俺粜∽?,君子動口不動手,你要是再到處炫耀自己是柔道紅白七段,看我不收拾你。”柏川朝爸爸扮了個鬼臉,趕緊溜掉。他問雨煙:“喂,你上幾年級了?”雨煙抿著嘴,不理他。柏川摘來幾朵梔子花放到她手上,看著手中的花,雨煙忽然朝他淺淺一笑。“哦,原來丑小鴨笑起來還是挺好看的嘛。”柏川輕輕地嘀咕。
就這樣,柏川開始了他每天接送雨煙的日子。柏川讀初中,雨煙上三年級,小學(xué)與中學(xué)相隔不遠。清晨柏川騎著單車,先把雨煙送到小學(xué)門口,然后再騎一段路去學(xué)校。傍晚他不再上晚自修,因為要去接放學(xué)的雨煙。在那條不太長的路上,風(fēng)吹過他漆黑的頭發(fā)和雨煙飛揚的裙角,道路兩旁的懸鈴木剪碎了晨曦和夕陽,灑下一地的斑駁。柏川腳下的車輪飛快地碾過這些影子,樹葉一動,那影子似乎就被車輪帶走了一角。這段無隴無慮的幸福時光,在他倆身上烙上了深深的印跡。
歲月如梭,轉(zhuǎn)眼間他倆就長大了。雨煙不再是柏川眼中的丑丫頭。他驚艷于她的長大,當年稀黃的頭發(fā)如今又黑又密,還帶著自然卷;皮膚白皙細膩,似雨后的梔子花瓣;一雙清水眸子顧盼生輝,仿佛悠著兩汪水;特別是她每次朝著自己嫣然一笑,那張洋溢著青春氣息的笑臉,讓自己的心瓣陡然有種酥軟的感覺,丑小鴨真的變成了白天鵝。
柏川去大學(xué)時,爸爸媽媽帶著雨煙一起到火車站送他。柏川望著雨煙柔美的臉龐,悄悄地對媽媽說:“老媽,拜托您老人家,我不在家時,請您幫我照顧好雨煙,她可是您兒子中意的媳婦。”媽媽伸手敲了下他的腦門,說:“你那點小心思誰看不出來,關(guān)鍵是要人家看上你才行?!卑卮ú焕頃寢尩霓揶?,拉過雨煙的手,自信滿滿地說:“雨煙,等你考上了大學(xué),就會嫁給我,對不?”雨煙羞紅了臉,說:“那你在學(xué)校里等著我。”
四年后,讀碩士學(xué)位的柏川真的在清華園等到了雨煙。他們像所有的戀人一樣,一起去食堂買飯,一起在草坪上曬太陽,一起騎著單車在校園里穿梭,從她的學(xué)區(qū)到他的學(xué)區(qū)。柏川的課不多,他經(jīng)常跟著雨煙到大教室里聽課,偶爾還一本正經(jīng)地與滿頭銀發(fā)的老教授討論專業(yè)課題。可漸漸地,雨煙的話越來越少,她覺得他們不合適。她喜歡靜,柏川喜歡鬧。她覺得他過于張揚和自信,和他在一起沒有腳踏實地的感覺,他像長不大的孩子,玩心太重,野外攀巖、森林溯溪,什么刺激就玩什么。情竇初開的她卻喜歡內(nèi)斂的、沉穩(wěn)的男孩,像大哥那樣時時刻刻地呵護她,將她捧在掌心。拒絕的話,早就在肚子里輾轉(zhuǎn)了好多遍,當她望向柏川那灑滿陽光的眼眸時,她實在不知道怎么開口,兩小無猜的情愫早已刻在了心底。
雨煙在糾結(jié)中迎來了暑假。放假第二天,柏川就帶著她劃獨木舟出海探險,說是要享受在碧水藍天中泛舟的樂趣。海上的天氣說變就變,剛剛還是風(fēng)和日麗,海風(fēng)徐徐拂面而來,這會兒卻是烏云密布,狂風(fēng)怒吼,海潮翻涌,大海咆哮著好像要吞噬一切,獨木舟搖搖晃晃的,怕是要翻了。雨煙怕極了,雙手緊緊地抓住船舷,柏川邊使勁地劃槳將獨木舟往避風(fēng)處靠,邊安慰她:“雨煙,別怕,我們不會有事的?!?/p>
一波更大的海浪向獨木舟撲來,船翻了,他倆被卷到海浪中。不會游泳的雨煙在海水里掙扎了幾下,便急速地往下沉,就在她即將失去意識的那一瞬間,一只強壯有力的手伸過來,把她拉進懷里,并摟著她浮出了水面。雨煙睜開迷蒙的雙眼,見是柏川,便用力地抱住他的脖子,把頭緊緊地埋進他的懷里。在一塊巨大的礁石下,柏川兩只手牢牢地撐在石壁上,任由海浪狠狠地拍打他的后背,他用身體為雨煙圈出一個遮風(fēng)避浪的安全島。此時此刻,就算世界毀滅,她也覺得安寧無比,在柏川寬廣的懷抱里,她聽得見他的心跳,感受到了他的體溫,一切都是那么的堅實可靠。雨煙找到了她一生的所愛。
風(fēng)停了,大海也安靜了,柏川拍拍雨煙的頭,說:“傻丫頭,我們可以回去了?!庇隉熞粍硬粍?,只是緊緊地抱著他的脖子,像做了錯事的孩子一樣輕輕地說:“柏川,我們結(jié)婚吧!”“你說什么?我聽不清,你再說一遍!”柏川大聲地喊。她知道他是故意的,于是貼近他的耳邊,滿面通紅地說:“我說我們結(jié)婚吧!”柏川再也不想逗她了,緊緊地將她摟在懷里,手臂越收越緊,勒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雨煙心滿意足地笑了。
(摘自《南嫡日報》2017年6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