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樑

張穎家的東鄰梅先生，經(jīng)營皮毛生意多年實力雄厚。他的兒子梅塵沒考上大學也沒復讀，梅先生給他買個“大眾途觀”，梅塵開著東奔西走說是收集寫作素材。張穎就是實在，說人家開著車到處瘋玩，她想：人家只是為了玩就買一個好車，我家每天有那么多事情都得丈夫騎著自行車去辦，我為什么不想辦法給丈夫買個車呢？

張穎的丈夫是他們家這一片出了名的孝子，鄰里們都親切地管他叫“強子”。強子雖然沒有像古人臥冰求鯉、拾葚異器那樣盡孝，但是冬天父母住的屋子最暖，夏天父母的屋子最涼爽，有了好吃的東西先送到父母面前，飯不吃也得先把父母吃的藥買回來，唯一的電風扇只給父母使用。

強子是個贍養(yǎng)父母的孝子，他也要做個撫養(yǎng)孩子的盡職爸爸。每天早飯后，強子把自行車推到單元門口，岔開兩條大長腿先坐在自行車座上，讓兒子坐在后座架上兩手抱著他的腰，提前一小時把兒子送到學校，與兒子揮手道別后快速騎行四公里到廠上班，中午兒子在學校的小餐桌吃飯。下午一下班，強子騎上自行車就朝著兒子的小學校飛奔而去，接翹首以盼已經(jīng)等了二十多分鐘的兒子，到家后先向父母報個平安，接著把家里的臟活、累活全部干完才去休息。

雖然強子盡心照顧父母，父親的年齡也不是很大，但是父親從小體質(zhì)就不好到底早早地走了，母親難以割舍大病了一場。經(jīng)過精心護理和治療情況是好轉(zhuǎn)了，可是母親已經(jīng)被疾病折磨得容顏憔悴、弱不禁風、不能自理，再也離不開人了。張穎不僅容貌清艷，心地也無比善良，一天天地守候在家里照顧婆婆。

有一天兒子說他屁股疼，叫媽媽給他揉揉，張穎問兒子：怎么突然屁屁疼起來啦？是不是和同學打架啦？兒子說：不是，是爸爸騎車太快過坑時蹴的。

兒子的話叫張穎深思，她想：家里家外的事物，都得強子一個人利用上班前、下班后及周日去辦，他不只是上班前送孩子、下班后接孩子這一件事，還得不斷地去醫(yī)院、跑藥店，到醫(yī)保局報藥費，晚上有時還去廠里加班，甚至兒子在外面惹點小禍、與小朋友鬧點糾紛都得強子去解決。事情太多又要面面俱到，時間不夠用，自行車就得快點騎?？墒前倜芤皇?，說不定哪一天一不留神就出點意外。若是撞了攤床、撞了轎車那還有個價，若是撞了人可就得傾家蕩產(chǎn)了，這個矛盾必須盡快解決。

有一次，張穎發(fā)現(xiàn)強子的兩鬢已經(jīng)有了白發(fā)，她想：強子實在是太累了，雖然他忙的都是些生活中的小事，可是這些小事若是沒有人去干這家的日子也就無法過下去了?？赡苓@輩子強子都不會有什么輝煌，但是跟他過日子心里踏實，苦日子也過得甜絲絲的，自己得加倍珍惜強子的這份感情，盡快給強子買一個車，減輕他身上的壓力。

可是強子的那點工資，用于家庭生活月月都是捉襟見肘，一元錢也攢不下來，哪還有余錢買車？買這樣的大件又不能求、不能借，這個車怎么買她一直猶豫不定，在一次次想到自行車高速騎行的危險后終于下定了決心。

張穎決定運用自己手中掌握的資源，當月就開始降低生活標準，每頓飯再從牙齒上往下刮一點，暫停添置任何衣物，人情來往的額度也降到最低，強子的加班費、獎金一分錢都不再花，自己再多承攬一些外貿(mào)加工零活。張穎怕一時用急把手中的錢花了，攢下點錢就趕緊存進銀行。

緊縮的日子不好過也一天天地挨過來了，張穎一算賬，全家人勒著褲腰帶省吃儉用兩年攢下來的錢買個最賤的轎車也不夠。強子見目的沒有達成懊惱不已，他想：自己無能才讓全家人受苦，讓妻子受累，如果自己掙得再多一點還能為買一個不到四萬的低檔車犯難嗎？這真是將帥無能累死三軍，這個車別買了，把錢存成定期以后再說吧。張穎見強子意興闌珊的樣子趕緊過來安慰，她說；強子你別灰心，差得也不是太多了，最后的勝利往往就在再堅持一下之中，用不多久我們就會把錢湊齊了。

也沒用強子和張穎再堅持，張穎的父母聽外孫說他媽媽買車錢不夠，就慷慨解囊支援一部分錢，兩下的錢加在一起剛夠買一個吉利自由艦。

周日，張穎請妹妹來家代自己照顧婆婆，她和兒子都跟丈夫去提車。早上八點剛過，強子一家三口就進了4S店去看他們要買的車，這是強子家第一次買萬元以上的大件不能不慎重。剛交完款，老媽就打過電話來問強子：車怎么樣？強子告訴老媽，車還沒提出來呢，等一會開回家去一定拉著你到郊外去兜兜風。

4S店免費給從本店購買的新車開蠟、洗車。當經(jīng)過清洗的車從洗車線上開出來時，白色的車身一塵不染，光潔的漆面反射著耀眼的陽光，拉開車門，一股新塑料散發(fā)的氣味撲鼻而來，看著嶄新的儀表臺強子激情蕩漾，順手打開收音機，優(yōu)美動聽的旋律像清泉流水從車載收音機里潺潺流出。兒子早就等著這一天了，歡呼雀躍著第一個坐到副駕駛座椅上，細心的張穎卻不忙著上車，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紅布條每個車輪系上一個，說是圖個喜慶。

開車回家，人行道上的自行車勾起了強子對往事的回憶：騎自行車上班，趕上順風還不算費力，遇上頂風就得使出全身的力氣，每次到廠都累出一身臭汗。如果晚上加班時再趕上下雨、下雪、刮大風那可就苦不堪言了。這回好了，以后開車上班，一加油就到廠子了，接送孩子時，再也不用擔心坑坑洼洼的路上把孩子從自行車上顛下來，刮風、下雨、下大雪也不用怕自行車滑倒摔著孩子，售價不到四萬的低檔車有錢人看不上眼，強子卻覺得能開上這樣的車就是無比的享受。妻子見強子意滿志得的樣子，心想：看他那個得意勁準是思想溜號了，她眼珠一轉(zhuǎn)看著強子說：別以為這車是給你買的，我是考慮騎自行車接送孩子不安全才決心買車，你累不累的我倒是連想也沒想過！說完立刻轉(zhuǎn)過臉去。妻子的話強子心領(lǐng)神會，連忙“諂媚”地說：是、是，你說得都對，今后我當好你們的司機就是。

強子家那個居民區(qū)的年輕人，除了梅塵還有張塵、李塵、王塵十多個“塵”呢。他們開的車比吉利、夏利好得多，都覺得自己也比開低檔車的人高出一“頭”，見強子買回來個吉利自由艦開著很是不屑，有人撇著嘴說：一看就知道這個人沒啥本事，多少有點本事誰買這樣的車呀。

還有個人比這位的話說得更 “富有寓意”，他說：車的檔次與車主人的地位、財富是分不開的，見著開豪車的人你都不用問，不是當官的就是大款；見著開低檔車的人也不用多想，他與他的車一樣篤定都是個低檔人生。聽了他的這番奇談怪論，那些各個姓氏的“塵”們就想，“低檔人生”這句話放在強子身上太合適了，今后就叫他“低檔人生”吧，后來覺得叫著有點繞口，就把生字去掉叫起了“低檔人”。

沒招誰沒惹誰，硬生生地給扣上一頂“低檔人”的帽子，強子怎能不生氣，但是那些人是在背后糟蹋自己還沒辦法找他們講理，心里糾結(jié)了好一陣子。那些年輕人中有幾個人強子了解，上初中時就不好好學習，經(jīng)常逃學，上課時間跑到公園打鳥、劃船，是網(wǎng)吧、游戲廳的?？汀２恢麄冊趺瓷系母咧?，沒考上大學也不復讀、不工作，不起點哄、鬧點事、戲弄一下別人也沒啥干的，算了吧不跟他們一樣，等他們嘴巴上長了毛自己就知道錯了，這么一想強子就淡定了。

時間一長，管強子叫低檔人的人越來越多，便是那些平常見面叔長叔短的晚輩背后也不再叫強叔，而是與那些吃飽了撐得沒事干的人一樣管強子叫起了低檔人。

張穎聽見他們管強子叫低檔人怒不可遏，她說：他們?nèi)羰沁@樣叫我，裝作沒聽見也就算了，他們那樣叫我丈夫不行。我丈夫是廠子的技術(shù)骨干，創(chuàng)新能手，曾多次受到廠子的表彰。這些有工作不干、靠抹黑、起哄、惡作劇消遣的人沒有資格對我丈夫說三道四，我一定得找他們理論理論。

強子趕緊拉住妻子的手叫她坐下，用手在她的胸前往下捋了好幾把幫她順順氣，強子說：這事你不必感到糾結(jié)，社會上能贏得尊重的從來都是靠過硬的實力，而不是因為這個人開個好車就格外受到尊重，他們說我低也不能真的就把我說低了，你消消氣，咱們不和那些懵懂無知的年輕人一般見識。

王某約強子一起開車去辦事，他見強子站在自己的車前等他，便大著嗓門說：你開著你的大白兔去呀？他竟然把強子的白色吉利自由艦誣蔑為大白兔，強子感到無比憤怒。王某也看出強子不高興了，不等強子發(fā)作就摟過強子的肩膀，拔出一顆中華煙插到強子的嘴里，趕緊給他點著，強子急不得惱不得，就剩下滿腔的糾結(jié)了。

這小子仗著開的是公車，跟交警們又個個混得臉熟，就是檢查最嚴的時候也不系安全帶。前面又要過崗了，交警連看都沒看就讓他過去了。強子在他后面跟著也到了，可沒人跟強子客氣，交警過來敬個禮，強子乖乖地按照交警的手勢將車開到右側(cè)停下，不等交警伸手就熟練地將駕駛證行駛證拿出來一并遞了過去。

強子沒有任何違規(guī)行為，交警看一下駕駛證就放行了。對這樣的檢查強子已經(jīng)習以為常，只要出車，即使別的車都不檢查，交警也要過來看看低檔車駕駛員是否系著安全帶，好像違章的事都是開低檔車的人干的。

夏天，有一次強子去參加一項公益活動，強子注意到來參加活動的人搭順風車來的多，開車來的少。歷時兩個小時的活動結(jié)束，往回走時主持人見一些人站在原地四處張望，就大聲說：別再看了，不管誰的車有空位就坐，不用客氣。一位老司機坐上了強子的車。

那天很熱，坐在車里一會汗就順著面頰流了下來。當強子打開空調(diào)時老司機的臉上現(xiàn)出了驚訝的神色，他帶著莫名的質(zhì)疑問強子：這個車還有空調(diào)嗎？是你自己安裝的吧？

強子聽后，沒有回答，心想，別想那么多了，有多少錢辦多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