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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學良喜歡釣魚,也許有對自己當時的處境的理解:既逃不脫,也逃不得;既不能死,也不可死。就如同這天橋下的魚兒一般。
養(yǎng)魚解悶,農(nóng)民給魚池挑水每擔五角錢
鳳凰山位于沅陵城東,與沅水相傍,山頂鳳凰寺,始建于明萬歷年間,寺也不大,也少見香客進香,幽禁歲月讓張學良只能靜心排解煩悶。他叫人將鳳凰寺左一塊平地辟為球場,臨沅水北面陡峭的鳳凰山邊緣,整修了用紅巖板砌成的一條蜿蜒直下江邊的兩華里長的石板路。以后張學良就常和趙四小姐在此打球、騎馬和散步。寺右是一道狹窄的山澗,隔岸是一座船形小島,中有小橋相連。張學良叫人依照島形,修建了一座船形小屋,四面嵌以大玻璃矮窗。以后,這里便成了張學良經(jīng)??磿?、釣魚的地方。
沅陵縣政協(xié)文史委退休干部姜宏頂干了半輩子收集張學良在沅陵的歷史資料,他還記得當?shù)乩先苏f起過的這望江臺的來歷。1938年冬,沅陵縣縣長王潛恒,多次暗中托人要求晉見少帥,張學良面對嚴密監(jiān)視的憲兵和蔣介石“不得與任何人晤見”的指令,只得遺憾地向來人說:“不必說見,王縣長的心意我領了。我這里身體欠佳,去處不多,能否請王縣長給我在山頂修個小亭子?!蓖鯘摵闼炫扇嗽邙P凰山頂古寺右側(cè)改修了一座上下兩層的“望江樓”。在望江樓與鳳凰古寺之間,又加修了一座寬1.5米、高6米、長30多米的“天橋”。橋下面是魚池,張學良常把釣來的魚養(yǎng)在魚池里,有時還買來許多大大小小的活魚喂養(yǎng)。這魚池呈長方形,約有半畝地大,但缺水,張學良對給他魚池挑水的農(nóng)民格外優(yōu)待。從鳳凰山頂至山腳的沅水江畔挑水,來回有4里路。開始,每挑一擔水,憲兵連付給5分錢,張學良聽到農(nóng)民反映便宜了,便當眾宣布:“擔水一擔,給錢2角?!毖紫模瑥垖W良看到農(nóng)民擔水爬坡累得滿身大汗,很辛苦,又令憲兵連司務長每擔水給5角錢。
由于上下山方便,距河又近,張學良每天都要到河邊去釣魚,被一群內(nèi)遷到沅陵的江蘇醫(yī)學院和國立柳州藝專的學生發(fā)現(xiàn)了。他們有的就寫信給親友,談到自己所見所聞。信件被郵檢員查獲后,張去釣魚就只能坐在船上,由專人陪同。釣到魚后,就在船上煮食。張學良喜歡釣魚,也許有對自己當時的處境的理解:既逃不脫,也逃不得,既不能死,也不可死。就如同這天橋下的魚兒一般。
生活副官在防空洞留“雪仇”二字
在被秘密轉(zhuǎn)移到沅陵的此前近兩年的時間里,張學良從南京輾轉(zhuǎn)到過浙江奉化、安徽黃山、江西萍鄉(xiāng)、湖南郴州,他仿佛已經(jīng)冥冥中覺察到了他的宿命。1938年,張學良剛到達沅陵時,滿街都是逃難的人,秩序混亂。鳳凰山距沅陵縣城只有2里路,上山的路是修整過的。軍統(tǒng)局在沅陵設有辦事處,郵電檢查也是軍統(tǒng)的人負責。軍統(tǒng)局局長戴笠此時亦到沅陵,檢查對張的監(jiān)視工作。
知情人后來回憶,當時,來鳳凰山陪伴張學良的有夫人于鳳至,后來有趙一荻,還有一名女傭叫王媽。負責監(jiān)禁他的是,戴笠指派的特務隊長劉乙光和憲兵八團第七連。張學良身邊有一位姓杜的副官,是他從西安護送蔣介石回南京時隨帶的一名貼身副官,少帥走到哪里,他就緊跟到哪里。劉乙光在鳳凰山上劃定了禁區(qū):山上前后左右5里為界。沅水河面上至洲頭,下至河漲洲15里為限,散步、運動、釣魚、游泳不得超越界限。張學良每次出動,憲兵連在線內(nèi)警戒,便衣特務則在身前身后“護衛(wèi)”。防空洞在半山腰,離張學良住處500米距離,四周樹木遮蔽,不易發(fā)現(xiàn)。洞內(nèi)兩丈多高,不足3平方米,三面用巖石砌成,內(nèi)置有長排石凳。在一面石壁上,鑿有“雪仇”兩個楷體字,旁邊落款“劉長清”,每個字火柴盒大,后人填了紅,格外搶眼。
據(jù)姜宏頂調(diào)查考證,這字是當年跟隨張學良在鳳凰山的生活副官劉長清寫的。那時,抗日戰(zhàn)火已燒到常德、湘西,日軍經(jīng)常飛抵沅陵轟炸,警報一拉響,張學良、趙四小姐就得躲進防空洞,劉長清看出張學良心情,于是,在壁上留下“雪仇”二字?!啊┏鸲?,并不是張學良要雪蔣介石的仇,而是對日本侵略者報民族恨、國家仇,這是民族大義,絕非報小人私仇!”姜宏頂解釋說。
不準你叫我“司令”,就叫我“張老百姓”
山野寂寞,誰人能懂?除了看書、打球外,張學良也常開船,在前后憲兵看護下,到江心學釣魚。給他撐船的楊紹泉成了張學良在沅陵最親近的當?shù)厝恕?/p>
姜宏頂曾采訪過楊紹泉,楊紹泉經(jīng)常講到,當年的張學良年輕英武,神采奕奕,待人非常和氣,但也會無故生出一些脾氣。有一次,他剛開口叫了一聲“張司令”,張學良突然大怒,將桌子一拍,兩眼瞪著他一字一板地說:“我是什么‘司令,你不知道我早就被蔣介石撤職罷官啦!以后再不準你叫我‘司令,就叫我‘張老板、‘張老百姓。”頓了頓又說:“不過,你可要弄清楚,張老板與那個蔣老板是不同的,我張老板是愛國的?!睏罱B泉說,張學良說這話時眼里滿含著淚水。隨著時間的推移,張學良與楊紹泉的友誼越來越深。每當風和日麗,楊紹泉總是穩(wěn)穩(wěn)地駕起小船,載著張學良到沅江中心釣魚、撈蝦、游泳。肚子餓了,張學良就叫人將飯菜擺在船艙里大家一塊兒吃。頭幾回,楊紹泉有些拘束,不肯和張學良一起用餐,張學良也就不吃。
端午節(jié)后的一個夜晚,沅水上游下了一場暴雨。頓時,平地三尺,沖毀了兩岸很多房屋,不少人畜也被推入江中。第二天清晨,張學良站在望江臺用望遠鏡觀看,見到洪流中有人騎在木頭上呼救,當即指令憲兵連:“火速動員百姓下江救人”,并親自下山進行指揮,動員凡是有木船的群眾,首先救人。救得一人,賞銀元5塊,當場兌現(xiàn)。在張學良將軍的鼓動和指揮下,被淹人家全部被救上岸。得知張學良是救命恩人,百姓們紛紛打抱不平:“像張將軍這樣的大好人,為什么要把他關起來?”
張學良曾在鳳凰山的古廟里賦詩一首,借以明志:萬里碧空孤影遠,故人行程路漫漫。少年鬢發(fā)漸漸老,唯有春風今又還。那春風何時才能又回來呢?張學良難以預料,這如漫長冬夜的幽禁居然長達半個多世紀。而他離開沅陵后也再沒有回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