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欣然
知青
◎伏欣然
伏欣然,本名伏愛國,四川蒼溪縣人,四川廣元市作協會員。1981年起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先后在全國各地刊物發(fā)表小說數十篇。
一九六九年冬天我家住進來兩個知青。
他們是一對姐弟,姐姐叫陳蓉,弟弟叫陳書。兩個人各背一個軍綠色被褥卷兒,手提一個裝了毛巾口杯的尼龍網袋,胸前戴著大紅花,被幾個人敲鑼打鼓引進了這個古老破敗的村子。
那時我六歲,我用好奇的眼神打量他們。
她們中的姐姐陳蓉知道我是這間房子的小主人后,拆開背包取出幾顆水果糖遞給我。我對她的好感從這一刻便開始了。
帶他們來的是隊長許進才。今天他頭上戴了一頂新軍帽,穿一件灰色呢子中山裝,因為舊,表面看起來就像長了一層白絨毛。袖口磨破了邊兒,露出一圈的線頭。
按父親的吩咐,我拿出鑰匙打開兩間空房。
于是,這一姐一弟就成了我們這個獨家院落我的唯一兩個鄰居。
還是在幾天前,我爹最后一次回來聽說我家要安排住進兩個重慶知青,他用一天的時間把那兩間騰出來的空屋搞了大掃除,還到我叔叔家抱回一捆今年的新稻草放在屋角,另外在相連的另一間和泥為他們壘起一個能放兩口鐵鍋的土灶。
他很樂意。因為我這個沒媽又沒兄弟姐妹的娃娃開始有了“伴兒”,不再孤單害怕。
許進才帶著他們一邊看一邊介紹說:“德爹是個好人,灶都給你們壘好了。”
這時退縮在門外已經長時間好奇地打量這兩個操外地口音、穿著洋氣的我有了顯擺的機會,無比自豪地大膽插嘴說:“我爹在供銷社工作,他賣糖和餅干……好多好多餅干!”
姐姐陳蓉摸摸我的頭。
相鄰一間是睡房,放了一架空木床。還是一張娃娃臉的陳書第一個發(fā)現角落那捆稻草,嚇得大驚失色往陳蓉身后躲,說:“牛吃的!”陳書怕牛。
后來我才知道他們重慶有個鄉(xiāng)下大姨,有次接他去她家耍,她家養(yǎng)了一頭公牛,當時正在發(fā)情期,沒見過牛的陳書好奇,走近摸牛的角,被躁動的公牛頂了一角,脖頸處現在還留下一個坑疤。
陳蓉懷疑這間屋原來是牛圈。要不,哪來的牛草?她問。
許進才到底是隊長,見過世面,他馬上揣摩出陳蓉的心思,擺動夾著一根紙煙的手,解釋說:“我們鄉(xiāng)下不是重慶大城市,沒有專用床墊。稻草就是床墊,上面鋪毯子,既節(jié)約又保暖。”
接著下一步問題又來了,兩個人,只一張床,陳蓉陳書面面相覷。他們看許進才,許進才很無奈,要他們先將就,他再想辦法。“我們這里是出了名的窮村,很多人還睡亂草堆?!彼f:“有一張床給你們睡還算不錯了?!?/p>
姐弟二人只好息聲,開始打開他們的鋪蓋,在許進才的指導下床上鋪了稻草,然后一人抬一端,將散發(fā)肥皂味的毯子和鋪蓋鋪到床上去。
這個過程中陳蓉嫩如凝脂的面頰忽紅忽白。
收拾妥當,已是暮色十分,山鄉(xiāng)夜來早,尤其是冬季。雞鴨牛羊歸圈后,做飯吃飯就是唯一的夜生活。家家戶戶房頂炊煙裊裊,輕漫騰升,消散在云端。
陳蓉陳書還沒有口糧,暫時不能開伙,許進才說今晚先去他家湊合一頓,明天叫糧食保管員稱口糧。
走到院墻大門,許進才回頭才發(fā)現還落下我一個孩子,估計也吃不多,就做順水人情,叫上我一路。
剛才我就想,他還敢怠慢我。因為他家的白糖,他喝的酒,他手里夾的煙,全是我爹給他找人開條子從他柜臺下面弄回來的。
飯是村里人家那種普通飯,蒸紅薯,外加一盆白菜湯。秀秀看太過簡單,狠狠心取出剛會走路的幺兒子的特殊糧——半把干面條煮到湯里。于是,這一頓就成了一頓很好的上等伙食。幾個人圍著小木桌,每個人面前放一個黑底兒土巴碗,就著白菜面條湯下紅薯。
第二天他們分到了口糧。一百斤稻谷,八十斤小麥,一百三十斤玉米,二百斤紅苕。兩個人吃到明年小春分配。
第一頓飯是許進才帶上他老婆秀秀參與煮的。他們用牛馱來自家的幾捆柴草,卸下后許進才坐到床沿喝水抽煙,看陳書調試一個紅燈牌晶體管收音機。做飯的事撂給了秀秀。準確說是陳蓉不會燒這種土柴灶,秀秀手把手教如何如何點火和上柴。
學會燒土灶以后做飯便是陳蓉一個人的事。陳書頂多搭手幫著擇菜,偶爾往灶洞加把柴火之類搭手的小活,他的更多時間就是去扭弄他的收音機。他十七歲,陳蓉大他一歲。
陳蓉想姐姐疼惜弟弟天經地義。
干了一段時間體力勞動,陳蓉覺得自己還能夾在人群里“混”,只要慢慢習慣了就能一直堅持下來。陳書就不一樣了,再小也是男人,跟小伙兒們干一樣的活兒,人家干啥他干啥,沒人讓著他。幾天下來他有些吃不消。
看陳書無助的樣子,陳蓉去找隊長。許進才看陳書跟剛來時大不一樣,臉色蠟黃,越來越顯瘦,便安排他人家干主活,他打邊鼔。
一天夜里,陳書尿床打濕了鋪蓋毯子。他自己并不知道,整個人在夢里掙扎,被人四處追殺。另一頭的陳蓉發(fā)現身子下冒熱氣,揭開被子一看,乖乖!床單鋪蓋淌水。陳蓉氣也不是笑也不是,拍了陳書一巴掌后,她起來坐了一夜。第二天她把濕鋪蓋晾到院外那一排落光葉子的桑樹垛上。
這以后,陳書夜夜重復頭一天晚上的故事,且愈演愈烈。陳書自己也很惱火,更覺得對不起姐姐,對陳蓉說:“姐姐,你給我在墻角扒個草窩,讓我睡地上吧!”
陳蓉說:“那啷個行?你晚上忍著點,如果不行,我們想辦法給你看醫(yī)生!”陳蓉說。她心里有不詳的預感。
村里人天天見陳蓉曬床單被子,有人開始腦門大開突發(fā)奇想,夸張到去偷看床單是否有特殊斑跡。他像看地圖一樣只嗅到了尿味,回去當著眾人說:“只畫了地圖,那種事倒是不像有。”
經他提醒,打開了大家的話匣子。眾說紛紜后得出一個正確結論——尿床。不過,他們的認識里,尿床僅僅局限于小娃娃,像陳蓉陳書十七八歲年齡還尿床那真是大笑話。
接下來,在究竟是誰尿床這個問題上,又有一番發(fā)揮。
第一個人說:“你們說說到底是誰?”
第二個人說:“你自己去問陳蓉,她會告訴你?!?/p>
說到陳蓉,引來大伙一陣爆笑。都在心里猜測到底是陳蓉還是陳書。
第一個人問:“為啥?”
第二個人回答:“只有陳蓉才可能。那么嬌氣,不想起夜嘛,就尿床上了唄!”
哈哈哈……
另一群人堆里秀秀正在跟幾個婦女拉鞋底,聞出話里有騷味,聽得臉發(fā)青,往大腿上一擱,沖這邊說:“不許放屁!哪個沒有兄弟姐妹?……畜牲!”
秀秀是村里出了名的快嘴子,個性剛直,有點狹義心腸,男人當隊長多年,也養(yǎng)成了有不平的事愛出來管管。
幾個人覺得無趣,散伙不再往下說。
背開那些人秀秀找到陳蓉說:“帶陳書去檢查下,要是有病,得馬上治!”問陳蓉:“是不是手頭緊?”她掏出一個手巾卷兒,打開來,里面有幾張一元兩元的毛了邊兒的紙票和硬幣,要拿給陳蓉。
陳蓉壓住秀秀手說:“有錢得。”
IFC作為一種開放的數據模型標準,廣泛用于建筑行業(yè)中提供建筑設計、工程設計以及施工服務的綜合部分(Architecture, Engineering & Construction,AEC)它是一個通用的面向對象的數據模型,目標是為共享數據在整個項目生命周期中定義一個規(guī)范。自1995年以來IFC模型不斷發(fā)展?,F在常用的版本是IFC 2 x 3和最新版本IFC4。一個IFC數據模型可以包含所有建筑信息,所以它通常包含成千上萬的文本行,很難手動提取特定信息。AEC應用程序中IFC的使用都是基于IFC工具箱,它可以提供IFC的讀寫功能。
陳蓉其實早就發(fā)現了那些人眼神帶刺兒,最近都很少跟他們搭言,她把握一個原則,只干活少說話。當她最脆弱的時候秀秀站出來替她堵上那些人的嘴,她很感激,眼眶子紅潤了。
陳蓉晚上給母親寫去一封信,信里詳細說了陳書的事,十天后收到了回信和一張一百元的匯款單。
到公社醫(yī)院檢查,結果就是“遺尿癥”。由體質弱和高冷引發(fā)。醫(yī)生開了麻黃素和西咪嗪,囑咐加強營養(yǎng)和保暖。
路過供銷社陳蓉又進去買了一套鋪蓋,回來在地上挪了塊空地,用稻草厚厚墊起來給自己搭了地鋪。
翌年春暖花開綠葉扶疏的時候,縣知青辦來了一撥人檢查工作,發(fā)現已是兩個大齡青年的姐弟居住一室,對大隊干部說不符合國家知青政策,考慮將他們分開居住。
下來后大隊商量把陳書調到二隊跟另外兩個男知青住,那邊調出一個女知青到這邊來。這樣,男女分開,相互還可以照應。
被對調的知青叫黃麗琴,比陳蓉早來兩年,按政策滿三年可以申請回去,今年十月滿三年,只剩下幾個月,所以她覺得分開無所謂。
這里面還牽扯另一個人,她男朋友余光遠,他們生活在一起?,F在女朋友到處找人活動調回重慶,要留下他走人,覺得鳥既然飛出了籠子,十有八九是不會再飛回來,成天郁郁寡歡擔心被甩。
來那天,余光遠送黃麗琴,他一個人扛了兩口皮箱衣物,衣領都斜拉到肩膀上去了,累得滿頭大汗。
這以后,余光遠隔三差五收工后都要來看黃麗琴。
陳蓉發(fā)現余光遠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黃麗琴對余光遠的熱情每日劇減。不是太明顯,有些微妙。
后來的一件事驗證了陳蓉的猜測。黃麗琴收到了一封來自重慶的掛號信,是一家儀表廠開出的工人接納通知,另外有一張照片。她說那是他男朋友,等她一年轉正后他們肯定結婚。她充滿無限幸福的表情對陳蓉說,他爸就是那個儀表廠的廠長,是她媽初中同學。
于是陳蓉說:“他是你男朋友?余光遠又算啥?”
黃麗琴沒直接回答,她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有人把我弄回重慶,還有份正式工作,他爸又是廠長。比他條件更好的怕是沒有了。”她說得心花怒放,然后又接著道:“跟余光遠也只是混個心焦……他爸媽是老右派,我擔心他一輩子怕是回不去了?!?/p>
陳蓉不知怎么接話。她倒是覺得余光遠比照片上那個人要順眼得多。
幾天后,黃麗琴的返城申請給公社打了回來,理由是她十月份才滿期,現在才四月份,還有半年時間,不能提前申請。她跟隊里的村民講過以后,有人給她出點子,這事許進才能幫,他是公社副書記的親表弟,準能一說就通。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黃麗琴于是去買來一只老母雞燉了來招待許進才,許進才也沒推諉,提筆給表哥寫了一封信,并告訴黃麗琴他表哥的住址。
黃麗琴拿著許進才的信去找他表哥。
三天后黃麗琴回來了,憔悴得不像人樣子。她把一張蓋有公社、區(qū),縣公章的準調函往桌上一扔倒床上睡覺。陳蓉以為她身體不適,黃麗琴卻說:“隊長表哥就不是他媽人東西!”
黃麗琴走那天,余光遠來送她。起點站在縣城,中途要在南充下了再轉車。余光遠給她買了聯營票,送她到南充,一個人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才坐車返回來??粗粘鲈S多的屋子,他眼圈紅了,黯然神傷地說:“留給我的只有回憶了?!?/p>
面對這個多情的男人,陳蓉覺得他可憐。在一起生活了兩年,女朋友找個男人把自己弄走,屁股一拍,說斷就斷了。明明知道這一走就是天各一方,不能再續(xù)前緣,還掏錢買票送她一程。陳蓉摸不透黃麗琴的心底子,但她覺得應該珍惜余光遠,因為余光遠是個值得愛的優(yōu)秀男人。
陳蓉想在心里,沒有說出口。余光遠眼窩下陷,顴骨比平時都高,又胡子拉碴,她估計他慪氣吃不下飯,馬上去揭開鍋蓋打了一碗荷包蛋端到桌子上。
不久開始插秧。陳蓉不敢下泥巴田,正愣神,許進才走過來,見陳蓉褲子挽得高高的,露出一雙白腿,示意跟他去。走到沒人的角頭上許進才說:“其實我很心疼你的,只要你對我好點,你可以不下田,今后同樣還會照顧你們姐弟倆!”
不諳世事的陳蓉不懂,問:“啷個好些?”
許進才沒直接說,他又看陳蓉白白的腿,說:“你腿真白!”
陳蓉臉紅到了脖子根,頭也沒回走了。
收工已是暮色十分,月亮像個新娘羞答答半遮著臉。陳蓉提著鞋摸著月光找到一個水塘。途中一堆亂石,她在那里崴了腳。
費了好大力才一瘸一跛回到家。她要我去幫她請赤腳醫(yī)生。
赤腳醫(yī)生正在搶救一個難產婦女,雙手都是血。他叫徒弟跟我來。
那個徒弟走攏給陳蓉扎了針灸,抹了紅汞碘酒。
陳書和余光遠也聞聲趕來了。徒弟搭上藥箱剛走。余光遠看陳蓉腳裸處又紅又腫,說:“要不得!”他取出隨身揣的一個小布袋,里面裝著一個拔火罐,一個瓶酒精,還有一把小手術刀。陳蓉嚇得腳往回縮。
余光遠說:“淤血了,必須拔出來?!标惾赜脩岩傻哪抗饪此f:“你放心,我是跟我爺爺學的,他是老中醫(yī)?!?/p>
陳蓉這才依了,把腳給他伸過去。
拔火罐的時間不長,大概半小時,剛上完酒精棉,許進才出現在門上,余光遠老遠給他讓凳子。
都沒吃晚飯,包括許進才,他聽說陳蓉腳崴了趕來看看。
陳蓉叫陳書給大家下面條。余光遠說陳書不行,自告奮勇說他去,說著就挽袖子。突然又想起啥,吩咐隊長不要走,等他回來。
他找我給他找來一節(jié)破竹子,花成三片,一頭用刀刻出齒,中間拿鐵絲穿個能活動的栓,做成一把大夾子,然后要我前面帶路。
走到一處成片的老秧田,余光遠用手電照水面,有眾多的黃鱔在水里游弋,他雙手叉開夾子照準那些游動的黃鱔條子,很輕易就一根根將它們夾出水面,丟到帶去的水桶里。
余光遠盛了滿滿一碗爆炒蒜苔鱔魚端給陳蓉,說:“多吃點,黃鱔能治扭傷,除淤血?!标惾伛R上感動了,說:“我要是有你這么一個哥哥就好了?!标悤又f:“他本來就是我哥,我們住一起,都是他照顧我?!?/p>
飯間,余光遠不停給許進才夾菜,許進才吃得滿面紅光,開心地說:“我們農村人只聽說這東西能吃,但不敢吃,今天第一次飽口福,味道真好?!?/p>
陳書吃得津津有味,說:“要不是遠哥來,我們打不成這頓牙祭?!?/p>
“回去你要吃,我天天給你弄就是了?!庇喙膺h說。
吃飽喝足,臨走,許進才看著陳蓉說:“養(yǎng)好了再出工,我給你記全勤?!?/p>
余光遠一拍他肩膀,“我要的就是隊長你這句話!”
看他們這樣說著,陳蓉有些感激余光遠。
陳蓉腳傷痊愈是半個月以后的事。秧苗已經插完,田野落滿了一塊塊綠翡翠。村里人暫時告別農忙,稍是閑歇。知青們邀約互相串門。陳蓉自然也不例外,時代是條紐帶把他們拴在一棵命運樹上,有共同語言。
陳蓉最多還是跟弟弟陳書走動。另外還有一個人,余光遠,從她腳崴那次起,她開始喜歡看到他。從余光遠看她的眼神里她斷定他也有同樣的渴望,具有穿透力,像要窺穿她靈魂令她心跳不已。
想起余光遠,陳蓉有種發(fā)自內心的快樂,好像他是黑暗里一束光亮,照著自己也照著陳書,對未來充滿期待又信心十足。
于是,陳蓉臉上無比燦爛,她從箱底翻出一把口琴,雙手蒙上去,悠揚的琴聲便從她細長的指縫間流淌出來。
吹完一曲,問看得如醉如癡的我:
“好聽不?”
“好聽?!?/p>
“要不要姐教你?”
“要! ”
“好吧,我先教你識簡譜?!闭f著嘩嘩嘩翻一本書。
最近許進才像是瘋了,到陳蓉屋里走動越來越勤,喜歡找陳蓉搭訕。有時候隔著一段距離朝她屋里張望。陳蓉不知道。
這一天余光遠來得晚,差不多四五天沒來,他進屋他們關了門。
幾乎同時許進才突然跳到我跟前,問我:“余光遠又來了?”
我說:“啥意思?”
他又掩飾說:“沒啥沒啥?!?/p>
他眼里放光,對我說:“你注意他們關了門干些啥?”
我討厭他沒趣,說,“賊眉鼠眼的,警防我告你!”
我推門催他走。
攆走許進才,我悄悄走到他們窗下,里面陳蓉最近剛糊了一層報紙,我用木棍挑開一個小孔。煤油燈跳動著豆大點光。床沿上余光遠從后面抱著陳蓉,面向這邊,坐在懷里的陳蓉褲子褪至膝蓋。她腰間那個很大的部位白的很白,黑的很黑,任由余光遠雙手在那片黑中搓動……
令陳蓉意料之外的是,兩年之后她的生活發(fā)生了突變,厄運也隨之而來。
陳書得了抑郁癥。
陳書目光呆滯,看人像兩把錐子。經常想自殺。
陳蓉找縣知青辦,知青辦考慮是個問題,通過重慶那邊同意他調回到父母身邊治病。
余光遠怕路上發(fā)生不測,對陳蓉說:“我送陳書回去?!?/p>
陳蓉看著喜怒無常胡言亂語的陳書,答應余光遠去送。余光遠在陳書手腕上拴了根布帶綁在自己手腕上,哄著陳書上路。陳蓉滿含眼淚跟到公社完小的操壩子上,那里有進城的一輛汽車。
陳書走后,陳蓉心里空落,收工回來沒事,看書織毛衣消磨時間。
這段時間許進才經常有事無事到她屋里閑坐。他是隊長,隊長就是村里老大,老大村里屁大事他都說了算,你不上他眼,不愁沒有小鞋穿。陳蓉來了快三年,她摸透了每個人。她每次只好陪他天南地北海聊一氣。
這一天,前面一股酒氣后面許進才搖晃著進來了,他眼珠布滿血絲,去摸陳蓉的臉,陳蓉躲開,他說,“看看你,歇歇就走?!痹拕偮湟活^栽到陳蓉床上去,接著鼾聲如雷。
陳蓉只好找他老婆秀秀來弄人,秀秀正在給他家的水牯牛添草。臉一沉,丟下就走,邊走邊罵:“騷腳牛!”
趕攏后秀秀甩了陳蓉床上的許進才一個嘴巴子,被打醒的許進才跳起來二話沒說。秀秀對一臉茫然的陳蓉說:“陳蓉,我待你不薄,你還是個姑娘,少來勾搭我家男人。這村里,窮得啥都沒有,就是口水最多,能淹死人!”
陳蓉像啞巴,張嘴卻說不出話,只能委屈。
第二天,許進才在喇叭筒里喊集中到曬場剝包谷。中間堆成一座山,太陽下發(fā)出炫目的金黃色。老少都動員,包谷山圍滿了人,一片欻欻聲。
天黑定才收工。
陳蓉摸著鎖孔開門的時候,冷不丁一雙手從背后把她抱住,嘴也被捂上了,不讓她出聲。“光遠!”她以為余光遠回來了,馬上又覺得不對,她聞出那人帶著口臭,一下明白是誰。就如同那件大半年不離身的灰色呢子中山服,口臭也是許進才的特殊記號之一。
她這樣判斷著就去掙脫。然而許進才力氣太大了,她掙不掉,她被他肘彎拽住脖子死死拖到床上然后撲上去……
后來她失去了知覺。再后來她又醒來了。醒來后的她手無縛雞之力,褲子被褪去,上面還落了紅,傷痛難耐……
她已經不是她自己而成了另外一個人!
一連幾天陳蓉沒出去勞動,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心里只有一條絕路,但是死之前想最后看一眼余光遠。她盼他盡快回來。
當余光遠出現在她面前時她又傷心又排斥,高興之余卻不讓余光遠近身。
余光遠一頭霧水,不解地問:“啷個了?”他滿臉狐疑。
陳蓉不說。余光遠裝出生氣的樣子要走人,被她一把拉了回來。
“哇——”一聲凄厲的哭聲打破夜空在山里回蕩。
聽陳蓉哭著說完,余光遠當時只靜靜聽,眼珠放光,等陳蓉平靜后他摸進灶屋從案板上抓起反著冷光的菜刀別在后腰,避開陳蓉的注意力溜出門去。
一路打聽找到了許進才的房子,在一片竹林里。有個后門,他進去一家人正在吃飯。許進才扯凳子要他坐,喊秀秀添碗筷?!褒攦鹤?,老子不是來討飯的,是來要你命的!”抽出菜刀劈下去,許進才沒躲贏,一刀落在額頭上。
余光遠估計這龜兒子死定了,奪路而逃。不遠處有個大堰塘,水很深,夜風襲襲,月亮落在水面跳動,推開一排排波浪。
余光遠縱身跳下去……
余光遠殺人了!秀秀從驚魂中清醒后,咋啦啦鬧起來。
村里頓時沸騰開了。
消息很快在十里八鄉(xiāng)傳開,都說二隊的余光遠到四隊搞女知青,被隊長許進才發(fā)現教育,他懷恨在心起下殺人惡念報復砍殺許進才。
第二天公安局來人查看現場,余光遠的尸體被打撈上來,手里還攥著那把菜刀。公安取出一個袋子,把刀裝進袋子里。又去公社醫(yī)院找許進才問情況。幾天后得出的最后結論是:余光遠殺人逃避打擊而自殺!
陳蓉“嚯”地出來申冤。她的理由是余光遠是她男朋友,他砍的是村霸,惡人。
控告信寫到縣公安局,被告知沒人證物證!她又去找秀秀。秀秀正派、講公道,再說她也是受害人。秀秀隔著門縫說:“騷貍精,我還沒找你,你倒找上我門來了。他若強奸你,還能當隊長!”“砰”把門關上。
所有希望猶如肥皂泡瞬間破滅!
余光遠的善后因重慶父母都在“五.七”干校勞動,兩個都是老右派,現在又出了個殺人犯兒子,他們拒絕領尸。
尸體被陳蓉抱著哭了一天一夜后在自己菜地的一個角落掩埋。
陳蓉深深內疚是自己惹的禍,早知如此她該隱瞞真相。一直隱瞞。她恨自己不冷靜。
一九七七年知青都陸續(xù)回到父母身邊,陳蓉卻說服父母留下來。他們答應了陳蓉。
陳蓉在余光遠墳頭自己建了兩間土坯瓦房,沒事的時候就到墳前跟草叢下的余光遠說說話。她愛余光遠,余光遠也愛她,為她而死,她要在這里陪伴他,與他白頭到老。
若干年后,我都大學畢業(yè)有了工作,準備談婚論嫁,陳蓉每次進城都要來看望我年邁的父親,問長問短。我還是親切地叫她姐。時光催人老,現在她已年過四旬,還是孑然一身,命運已經把她打造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單身農民。
責任編輯/董曉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