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新財

一

夕陽西下，余輝映在窗戶上，農(nóng)場公安局接警室里的三名值班警察準備下班了。這時門開了，黃曉麗走進來。雖然警察不認識黃曉麗，可出于職業(yè)習慣知道來接警室的人十有八九是報案的。警察用審視的眼神看著黃曉麗，想洞察出黃曉麗為什么事來，也在等黃曉麗說明來意。黃曉麗站在那兒一言不發(fā)，好像在思考事情。警察不解地問：“你有事嗎？”

黃曉麗的嘴唇動了一下，但沒說話。

警察說：“你不要有思想顧慮，有事就說，我們會給你保密的。”

黃曉麗說：“我報警?！?/p>

警察問：“什么事？”

黃曉麗說：“劉戲法想強奸我?！?/p>

警察一直在觀察黃曉麗的神情，沒發(fā)現(xiàn)黃曉麗有被強奸的神情，聽黃曉麗這么說有點吃驚，但相信這是真的，因為年輕姑娘不會隨便說這種事。三名警察相互交換了眼色，其中一個警察問：“你什么時間被強奸的？”

黃曉麗說：“劉戲法沒有得逞?！?/p>

警察糾正性地說：“這不叫強奸，應該是強奸未遂?！?/p>

黃曉麗問：“強奸未遂你們管嗎？”

警察說：“雖然強奸未遂與強奸性質(zhì)不同，但也是犯罪，只是沒強奸性質(zhì)那么惡劣。只要是犯罪的事我們就管?！?/p>

黃曉麗說：“你們管就行?！?/p>

警察說：“你既沒物證，也沒人證，怎么才能證明你說的事屬實呢？”

黃曉麗提高了聲音，一臉窘相，不滿意地說：“我一不傻，二沒瘋，如果沒發(fā)生這件事，我能來報警嗎？”

警察開始時是按照接警程序詢問的，想讓黃曉麗把事情說詳細些，沒想到會引起黃曉麗不滿。他看黃曉麗惱怒了，便說：“我們知道劉戲法跟你有關(guān)系，可這是你自己說的，他沒這么說，你先回去，我們了解了解情況通知你?！?/p>

黃曉麗看警察不愿理她，有點失落，轉(zhuǎn)身走出公安局，騎上電動車離去。

二

劉戲法躺在炕上處于半睡半醒狀態(tài)時，聽見有人在屋外拉門，還有說話的聲音，便坐起來朝窗外看。窗外站著警察。劉戲法知道黃曉麗這次沒嚇唬他，真去公安局告他了。

警察用手拍著玻璃，用命令的口氣說：“開門！”

劉戲法沒跟警察打過交道，對警察比較懼怕，不敢怠慢，急忙開了門。

警察嚴肅地問：“知道為什么逮捕你嗎？”

劉戲法說：“不知道。我沒做壞事?！?/p>

警察問：“黃曉麗為什么告你？”

劉戲法說：“她誣陷我?！?/p>

警察說：“你的意思是黃曉麗報假案了？”

劉戲法沉默了。雖然他不承認強奸的事，但不能確認黃曉麗報假案了。因為他跟黃曉麗確實發(fā)生了情感糾葛，有點說不清楚。

警察給劉戲法戴上手銬，推了他一下，讓他往屋外走。劉戲法走到屋門口，鎖上房門，上了警車。

劉戲法剛上警車便傳來劉戲喜的喊聲。劉戲喜是劉戲法的姐姐，也是劉戲法在北大荒農(nóng)場唯一的親人。劉戲法是從河南老家投奔姐姐來農(nóng)場的。劉戲喜不知道劉戲法為什么上了警車。她認為劉戲法是被警察抓走了，這不是好兆頭。情急之時，她連續(xù)喊了好幾聲，聲音很大，想讓劉戲法等她走過來。劉戲法側(cè)臉，順著聲音望去，透過車窗看見劉戲喜朝警車走來。警察沒停車，加大了油門，車輪卷起塵土快速朝前方駛?cè)?。警車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連隊曬場處在公路邊上，這是進出連隊車輛的必經(jīng)之路。警車經(jīng)過曬場時，在曬場上干活的人好奇地朝警車望去。公路與曬場之間有些距離，人們沒看見警車里的劉戲法，而劉戲法能看見曬場上的人。

警車在公路轉(zhuǎn)彎處遇見騎電動車的黃曉麗。黃曉麗看見車里的劉戲法，心里涌起一絲快感，她要讓劉戲法知道自己是說一不二的人。

劉戲法看見黃曉麗時禁不住從內(nèi)心釋放出寒氣，感覺很冷，意識到這個女人性格過于固執(zhí)，想把他送進監(jiān)獄。

黃曉麗還沒到家門口就看見劉戲喜站在那兒了。她以為劉戲喜知道她跟劉戲法的事，心狂跳起來。她騎著電動車從劉戲喜面前駛過，在自己家院落門前停住。

劉戲喜朝黃曉麗快步走去，不解地問警察找劉戲法是為什么事。黃曉麗陰沉著臉，不想搭理地說：“不知道?！眲蛳矝]想到黃曉麗會是這種態(tài)度，滿臉難堪。她走回劉戲法家，往院落里看了看，然后騎著自行車去公安局了。

到公安局時，劉戲喜已渾身是汗，累得氣喘吁吁。她在辦公室門口遇見一名警察，迎上前說：“請問劉戲法在哪兒？”

警察說：“他在接受審訊呢，不能探視?！?/p>

劉戲喜聽警察這么說，著急地問：“他怎么了？”

警察說：“現(xiàn)在不能告訴你。”

劉戲喜在公安局大院里停了一會兒，想著能見到劉戲法的辦法。她騎上自行車去農(nóng)場紀委找王書記了。農(nóng)場機關(guān)辦公室離公安局距離有點遠。她是第一次找王書記辦事。她在去紀委的路上思量著怎么跟王書記說，也判斷著王書記能不能幫忙。

王書記四十多歲，是北京知青，處事隨和，曾經(jīng)在紅三連工作過。紅三連的人在農(nóng)場遇到不好辦的事經(jīng)常找她。她在紅三連工作時跟劉戲喜沒有來往，甚至名字也陌生，在印象里只記得有這么個人。她對劉戲喜的印象還不如對劉戲法深呢。因為王書記的愛人曾經(jīng)是紅三連的獸醫(yī)，而劉戲法曾經(jīng)是紅三連畜牧班的飼養(yǎng)員，兩人在工作中接觸比較多。雖然畜牧班早不存在了，王書記的愛人調(diào)到農(nóng)場當科長了，但那段生活還有印象。王書記在劉戲喜走進辦公室時沒認出來，客氣地問：“你找誰？”

劉戲喜語速緩慢，情緒低落地說：“找你?！?/p>

王書記想起來劉戲喜是紅三連的人了。她知道紅三連人來辦公室找她都有事，沒一個例外的。她站起身說：“什么事，我能幫上嗎？”

劉戲喜難以啟齒地說：“劉戲法是我弟弟。公安局把他抓走了，我去公安局問是怎么回事，可警察沒說。我不相信戲法會做違法的事。你能不能跟公安局的人說一說，別冤枉戲法了?！?

王書記認為可以了解了解情況，假如劉戲法真犯罪了，她是不能幫這個忙的，如果沒犯罪，她是可以說情的。她本想打電話給公安局長說這件事，又一想還是去一趟公安局比較好。她說：“你先回去，我問一問公安局是怎么回事?！?/p>

劉戲喜跟著王書記走出辦公室。王書記走到停車棚里騎上自行車朝公安局方向而去。

公安局長看王書記來了，急忙站起身，迎上前說：“歡迎書記來查檢工作?！?/p>

王書記坐在公安局長對面的椅子上，環(huán)視著辦公室，笑著說：“你的辦公室比我的采光好?！?/p>

公安局長說：“場里不是準備蓋機關(guān)辦公樓嗎？新辦公樓蓋起后辦公條件會好得多?！?/p>

王書記說：“場里只是有這個想法，還沒立項呢?！?/p>

公安局長感覺王書記來有事，但沒入正題，站起身從書柜里拿出一包茶葉遞給王書記說：“這是青島嶗山綠茶，你拿回去嘗一嘗?！?/p>

王書記說：“你老家就是青島的吧？”

公安局長說：“我老家是青島嶗山北宅的。我父親當兵轉(zhuǎn)業(yè)來北大荒的?！?/p>

王書記說：“咱們農(nóng)場山東人挺多。現(xiàn)在山東沿海地區(qū)發(fā)展比咱們這好，你不打算調(diào)回去嗎？”

公安局長說：“我是科級，調(diào)回去只能是個辦事員，再說老家親友中也沒當官的，回去工作不好安排，難開展?！?/p>

王書記說：“咱們這也不錯。領(lǐng)導對你評價高，你還有發(fā)展空間，在工作上還得多出成績，不要讓個別干警做的違規(guī)事情影響了公安局的整體形象。有群眾向紀委反映干警在辦案中有不講理、蠻橫執(zhí)法的事，在警風警紀方面你還要多做工作。”

公安局長知道這是警察的習慣。他認為這不是問題，如果態(tài)度好，對犯罪分子和顏悅色，他們就不交待罪行了。雖然這個道理誰都知道，可他不能把這種觀點說出來。他說：“我會加強對干警的管理?！?/p>

王書記說：“聽說你們把紅三連的劉戲法抓來了，他怎么了？”

公安局長馬上明白王書記來公安局的意圖。劉戲法剛被抓到公安局，王書記就來了，證明王書記關(guān)注此事。他說：“有人告劉戲法強奸未遂?！?/p>

王書記說：“誰告的？”

公安局長說：“紅三連的黃曉麗。”

王書記迅速在記憶中搜索黃曉麗這個人。她離開紅三連時黃曉麗還在讀中學，沒有接觸過，因此對黃曉麗沒印象。紅三連只有一家姓黃，她想起黃曉麗的父親黃濟仁了。她對黃濟仁的印象不算好。她問：“劉戲法承認嗎？”

公安局長說：“正在對他審訊。”

王書記說：“劉戲法的姐姐來找我了。我說公安局會秉公辦案的?！?/p>

公安局長說：“如果劉戲法不承認，黃曉麗拿不出證據(jù)，我們就放人。”

王書記知道公安局長領(lǐng)會了她的來意，沒必要繼續(xù)說下去，站起身，拿起茶葉盒說：“我不客氣了，茶葉拿走了?！?/p>

公安局長說：“你跟我別客氣，茶葉就是給你留的。如果今天你不來，明天我就給你送過去了。”

兩人邊走邊說著。公安局長把王書記送到院落門口，在王書記騎上自行車后，轉(zhuǎn)身去審訊室了。

警察在審訊劉戲法。警察對公安局長說：“他不承認有意強奸黃曉麗。”

公安局長看了一眼劉戲法說：“挺斯文一個人，怎么能干這種事呢？”

劉戲法說：“我沒有。”

公安局長說：“可她為什么告你？”

劉戲法說：“她找我要錢，我沒給她，她惱羞成怒就來告我?！?/p>

公安局長說：“你要坦白交待，不要隱瞞事實。隱瞞事實只能把事情變得復雜，如果你對抗法律，對你沒好處?！?/p>

劉戲法想辯解，可話還沒說出口，公安局長已經(jīng)轉(zhuǎn)身離開審訊室了。他失望地看著門口，看著局長離開的背影，憂慮感更強烈了。

警察看到了下班時間，審訊這么長時間也沒進展，便不審了，把劉戲法關(guān)進拘留所里。

三

劉戲喜站在公安局院外的街邊等王書記。王書記騎著自行車從公安局出來沒走多遠就看見她了。她沒想到劉戲喜還沒走。劉戲喜朝王書記快步迎過去。王書記雖然愿意幫忙，但不想多說什么。她是農(nóng)場紀委書記，農(nóng)場黨委領(lǐng)導班子成員，傳出去容易被誤解。她從自行車上下來，看了一眼西下的夕陽，思量著怎么跟劉戲喜說。劉戲喜走到王書記面前，迫不及待地問：“公安局為什么抓戲法？”

王書記說：“黃曉麗告小劉強奸未遂?！?/p>

劉戲喜沒想到是黃曉麗告的劉戲法，很是意外，不自主地說：“怎么會發(fā)生這種事呢？”

王書記說：“警察在整理證據(jù)，還沒定案?！?/p>

劉戲喜說：“戲法是老實人，不會做這種丟人事。王書記，請你幫幫戲法?！?/p>

王書記說：“我跟公安局的人說了，讓他們依法辦案，認真處理，避免冤枉好人?！?/p>

劉戲喜說：“戲法能被關(guān)幾天？”

王書記說：“這要看案件進展情況了?！?/p>

劉戲喜還想說什么，可是王書記不想說了。她回頭看了一眼公安局大院，抬頭看了一眼天空，無奈地騎上自行車回家了。

這是場部通往紅三連的沙石公路。公路兩旁栽種著白楊樹，樹邊是排水溝，排水溝那邊是莊稼地。公路上沒有行人，偶爾有農(nóng)用機車駛過。

劉戲喜回到家時，天色近黑了。她把自行車推進院落，感覺身上出的汗越來越多，喘著粗氣。她的男人何友國剛從小黃河捕魚回來，在院落里整理漁網(wǎng)。地上放著洗臉盆，盆里的魚歡快地跳動著。劉戲喜站在何友國面前，心事沉重，沒說話。

何友國問：“發(fā)生什么事了？”

劉戲喜說：“戲法被警察抓走了。黃曉麗告他強奸未遂?！?/p>

何友國吃驚地說：“這是犯罪的事。只要黃曉麗告，警察找到了證據(jù)，戲法就得坐牢?！?/p>

劉戲喜看了一眼鄰居家說：“你小點聲音。我去公安局警察不理我。我去紀委找王書記了。王書記去公安局后，我才知道是黃曉麗告戲法的?！?

何友國說：“王書記是好人，咱們連誰去找她幫忙，她都答應?！?/p>

劉戲喜說：“王書記跟公安局說秉公執(zhí)法，不能冤枉人?！?/p>

何友國說：“要么通過王書記找一找公安局的領(lǐng)導，看能不能從輕處理。”

劉戲喜說：“她是紀委書記，不會這么做?！?/p>

何友國說：“要么去找黃家私了?！?/p>

劉戲喜說：“如果能私了更好，不能私了咱也盡力做了，不后悔?！?/p>

何友國說：“我去找鄒得旺，讓他跟黃家說去?！?/p>

劉戲喜說：“把這些魚給鄒得旺送去?！?/p>

何友國把魚裝在塑料袋里，拎著塑料袋往院落外走去。

四

鄒得旺跟何友國是河南老鄉(xiāng)。在河南老家，兩個人住得相距不過十里路，來到北大荒后顯得格外親。鄒得旺雖然跟何友國年齡相差沒幾歲，但鄒得旺跟何友國的父親同輩分，何友國應該叫鄒得旺叔叔。因為年齡沒差幾歲，來往又多，所以何友國習慣性地直呼鄒德旺的名字。何友國來找鄒得旺去黃家調(diào)解，不只是他跟鄒得旺是老鄉(xiāng)，還因為鄒得旺跟黃家關(guān)系好，能說上話。鄒得旺坐在沙發(fā)上，手里端著碗，往嘴里放著面條。他看何友國來了，便問：“你吃了嗎？”

何友國說：“我哪有心情吃飯。黃曉麗告戲法強奸未遂。戲法被公安局抓走了?！?/p>

鄒得旺聽何友國這么說，沒心情吃飯了，把碗放在茶幾上說：“如果真是這樣，戲法會被判刑的。”

何友國說：“你去跟黃家說一說，看能不能私了。戲法賠黃家些錢，黃家別追究戲法的責任?！?/p>

鄒得旺不想幫這個忙。這是犯罪的事，何況是強奸案，不好開口說。黃曉麗在跟唐浩明談戀愛。鄒得旺是他們的媒人。鄒得旺跟唐家的關(guān)系比跟黃家還好，覺得說這件事為難，推脫地說：“你可以直接去跟黃家說?！?/p>

何友國說：“黃曉麗告戲法，主動權(quán)在黃家，不在咱們這邊。如果等公安局給戲法定罪了，事情就沒法辦了?！?/p>

鄒得旺說：“我去黃家看一看是什么態(tài)度?！彼峭袒⒀实匕淹肜锏拿鏃l塞進嘴里，放下筷子，跟何友國一起出了家門。

黃濟仁坐在客廳里，手里拿著煙，屋里充滿煙味。他老婆在廚房做飯。他看鄒得旺來了，站起身，從煙盒里抽出一支煙遞給鄒得旺。鄒德旺說：“我吸這種煙不習慣。”便沒有接，從兜里掏出紙和裝煙葉的盒子，自己卷著煙。黃濟仁把手里的煙放進盒里，跟鄒得旺并排坐在沙發(fā)上。

鄒得旺麻利地卷好煙，點燃后吸了一口，仔細觀察著黃濟仁臉上的表情，沒發(fā)現(xiàn)有任何反常。他沒看見黃曉麗，只看見大兒子黃曉星和小兒子黃曉全在院落整理漁網(wǎng)。鄒得旺跟黃濟仁聊了一會兒生活中的瑣事，便把話題引向劉戲法。

黃濟仁并不知情，吃驚地問：“公安局為什么抓戲法？”

鄒得旺說：“不是曉麗去公安局告戲法了嗎？”

黃濟仁著急地問：“這么大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鄒得旺說：“曉麗告戲法想強奸她?！?/p>

黃濟仁如同五雷轟頂有些懵了，遲疑了片刻，火冒三丈地沖著廚房喊：“老婆子，你過來！”

黃曉麗媽急忙從廚房走過來，站在門口問：“什么事？”

鄒得旺說：“何友國跟我說曉麗去公安局告戲法強奸，警察把戲法抓走了?！?/p>

黃曉麗媽說：“怎么會發(fā)生這種事呢？”

鄒得旺說：“如果何友國不找我，我也不知道?！?/p>

黃曉麗媽說：“如果這件事是真的，警察就應該把劉戲法抓起來判刑?！?/p>

鄒得旺說：“何友國的意思是讓戲法賠些錢給你們，你們不告戲法。”

黃曉麗媽說：“錢能買來名聲嗎？”

鄒得旺沒說話。

黃曉麗媽說：“劉戲法這不是把曉麗毀了嗎？”

鄒得旺說：“我本來不想過來說這事的，可何友國非讓我過來。我想同在一個連住著，事情別鬧大了，如果能化解最好?！?/p>

黃濟仁說：“你的意思我明白。如果是別的事可以，這件事不行?！?/p>

鄒得旺見勸說無果，便回去了。黃濟仁送鄒得旺出了院落，看了一眼劉戲法家，大門緊鎖著。他轉(zhuǎn)身對剛進屋的黃曉星說：“去唐浩明家把你姐叫回來。”

五

唐浩明從農(nóng)機場修車回來，走到院落門前時遇見黃曉麗了。他感覺黃曉麗臉色反常，隨口問了句：“你怎么了？”

黃曉麗泄憤地說：“我去公安局告劉戲法了?！?/p>

唐浩明之前就反對黃曉麗告劉戲法，可是黃曉麗沒聽他的。他生氣地說：“你太固執(zhí)了，不聽勸?！?/p>

黃曉麗發(fā)狠地說：“我要讓劉戲法長點記性?！?/p>

唐浩明說：“這不是賭氣的事?！?/p>

黃曉麗說：“你責備我也沒用，反正我是報案了。警察已經(jīng)把劉戲法抓走了?！?/p>

唐浩明在農(nóng)機場修車時看見警車來連隊了，但不知道是來抓劉戲法的。他說：“警察把劉戲法抓走了，你能得到什么賠償？”

黃曉麗知道什么也得不到，可她解恨了，讓劉戲法知道她的厲害。

唐浩明走進屋里，洗過臉，跟黃曉麗進小屋了。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黑龍江北大荒國營農(nóng)場的居民住宅是公有制，由農(nóng)場建造，各單位統(tǒng)一分配給職工。房屋主要分54平方米和37平方米兩種面積，屋內(nèi)格局也是統(tǒng)一的，一個客廳兼臥室，一間小臥室及廚房，小臥室在屋的北面，見不到陽光，窗戶面對房屋后面的菜園子。小臥室是唐浩明跟黃曉麗在家里說悄悄話的地方。

唐浩明走進小臥室，躺在炕上，顯得有些疲倦。黃曉麗躺在唐浩明身旁，用手撫摸著唐浩明瘦瘦的胸脯，感受著男人的力量。唐浩明受到了刺激，側(cè)過身，親吻著黃曉麗的嘴唇。黃曉麗的身體往唐浩明身上貼去。

唐浩明聽見有腳步聲傳來，推開黃曉麗坐起來，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看著窗外的菜園子。

門開了，黃曉星站在門口，看了一眼唐浩明，然后把目光落在黃曉麗身上，表情嚴肅地說：“爸讓你回家。”

黃曉麗問：“什么事？”

黃曉星說：“回家就知道了?！?/p>

黃曉麗看著黃曉星轉(zhuǎn)過身把門關(guān)上，埋怨地說：“來的真不是時候?！?/p>

唐浩明說：“曉星很少用這種態(tài)度跟你說話，可能你爸生氣了。你回家看是怎么回事。”

黃曉麗從炕上下來，抻了抻上衣，朝門口走去。她走到門口，又轉(zhuǎn)過身回到唐浩明身邊，傾斜著身體，在唐浩明臉上親了一口。唐浩明心里有點反感，看了一眼黃曉麗，沒說話。黃曉麗感覺到了唐浩明表情的變化，不解地問：“你怎么了，對我心不在焉的?！?/p>

唐浩明催促地說：“你快回家看一看是怎么回事吧?！?/p>

黃曉麗做了個生氣的表情，轉(zhuǎn)身快步走出屋。

六

何友國去找鄒得旺后，劉戲喜也從家里出來了。她擔心鄒得旺跟黃濟仁說不通，心想多幾個人跟黃家說會更好。她思量來思量去想找唐浩明的母親說一說這事。雖然她們平時沒來往，但她認為唐浩明的母親好溝通。她想去唐浩明家，又覺得這么做不妥當。她站在門前猶豫不決時，看見唐浩明的母親左手拿著鐮刀，右手拎著竹籃，從菜地回來，便急忙迎上去說：“我想跟你說點事。”

唐浩明的母親說：“什么事？”

劉戲喜說：“公安局把戲法抓走了，你知道吧？”

唐浩明的母親說：“不知道。公安局為什么抓劉戲法？”

劉戲喜意識到唐浩明的母親不知道此事，本不想說，聽她這么問，便說：“是曉麗到公安局告戲法想強奸她。”

唐浩明的母親聽后，頭像炸開了，好一會沒說出話。她是本分家庭婦女，對女人貞潔看得重。如果黃曉麗被強奸了，就像爛掉的西紅柿沒人要了。

劉戲喜說：“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曉麗告戲法也得不到好處，還不如別告了，讓戲法賠些錢給她。”

唐浩明的母親說：“雖然浩明在跟曉麗處對象，但還沒結(jié)婚。你最好跟黃家人說?！碧坪泼鞯哪赣H心里亂得很，不想說下去，便匆匆離開了。

劉戲喜回到家時，何友國把跟鄒得旺說的話重復了一遍。劉戲喜也說了唐浩明母親的態(tài)度。

何友國說：“黃濟仁會不會也不知道呢？”

劉戲喜說：“黃曉麗不告訴唐家是怕丟人，怎么會不跟自家人說呢？”

何友國說：“你去紀委找王書記送什么了？”

劉戲喜說：“我什么也沒送?！?/p>

何友國說：“這事你做的不對，咱們跟王書記平時沒來往，無親無故的，空手去求她辦這么大的事，你認為好嗎？”

劉戲喜說：“當時我看見戲法被警察帶走，就著急了，根本沒考慮給王書記送禮的事?！?/p>

何友國說：“如果你給王書記送禮也許她會跟公安局多說點好話，幫一幫戲法。你什么也不送，張嘴白求人，她愿意跟公安局說嗎？”

劉戲喜犯難地說：“送什么呢？”

何友國說：“明早我捕點魚，你給王書記送去?！?/p>

這時，鄒得旺來了。他說：“此前黃濟仁不知道黃曉麗告劉戲法的事?！?/p>

劉戲喜說：“這么說，告戲法只是黃曉麗一個人的主意了。”

七

唐浩明的母親在院落里遇見黃曉麗了。黃曉麗叫了一聲：“姨?！碧坪泼鞯哪赣H隨口“嗯”了一聲。她看著黃曉麗走出院落遠去的背影，如同看著一片陰云，心情憂郁。她走進屋問唐浩明：“你知道曉麗去公安局報案的事嗎？”

唐浩明感覺到母親生氣了，沒說話。

唐浩明的母親說：“劉戲喜找我說曉麗報案的事了。讓我勸黃曉麗別追究劉戲法的責任，他們給黃曉麗些賠償。”

唐浩明覺得黃曉麗把事情弄復雜了，深深地嘆息了一聲。

唐浩明的母親說：“曉麗真被劉戲法強奸了嗎？”

唐浩明說：“劉戲法沒能得逞?！?/p>

唐浩明的母親說：“你早知道這事了？怎么不跟我說？”

唐浩明心想雖然是劉戲法的錯，但對黃曉麗名聲不好，難開口。

唐浩明的母親說：“你是怎么想的？”

唐浩明說：“不是已經(jīng)報案了嗎，公安局也把劉戲法抓走了，看公安局怎么處理吧?！?/p>

唐浩明的母親說：“如果曉麗真被劉戲法強奸了，你還跟她處對象嗎？”

八

黃曉麗回到家時，全家人都在屋里，鴉雀無聲，這種安靜是從沒有過的。她坐到炕邊，低著頭。

黃濟仁看了一眼黃曉麗的母親，示意她先問黃曉麗。黃曉麗的母親翕動了一下嘴，什么也沒說出來。黃濟仁著急地問：“你去公安局報案了？”

黃曉麗本想說劉戲法想強奸她，可話到嘴邊又改了，做出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說：“警察已經(jīng)把劉戲法抓走了?！?/p>

黃濟仁問：“劉戲法強奸你了？”

黃曉麗說：“他有這個意圖，沒能得逞。”

黃濟仁說：“你認為公安局把劉戲法抓走是好事嗎？事情就結(jié)束了嗎？你沒受到傷害，以后注意防范就行了。你把事情張揚出去，外人全知道了，影響不好，能毀掉你的名聲?！?/p>

黃曉麗感覺父親與唐浩明想法一樣，有點后悔沒聽唐浩明的勸阻。可事情發(fā)展到這種程度已不由她決定了。

黃濟仁說：“你在報案前應該跟我和你媽商量，征求我們的意見。”

黃曉麗當時不想告訴家人，心想警察來把劉戲法抓走，拘留幾天，讓劉戲法知道她的厲害，以后低她一等就行了?？伤龥]想到事件引起的連鎖反應，如同巨浪撲來，讓她無處躲避。

黃曉麗媽問：“浩明知道這事嗎？”

黃曉麗點下頭。

黃曉麗媽說：“浩明會不會因為這事不跟你處對象了呢？”

黃曉麗沒這么想過，聽媽這么說，心像被針扎了那么疼，不由地擔心起來。

黃曉麗媽擔心唐家會因為這件事改變了對黃曉麗的態(tài)度，解除婚約。她情緒低落地對黃濟仁說：“你說唐家對這件事會是什么態(tài)度？”

黃濟仁說：“肯定不好。”

黃曉麗媽心腸軟，不知怎么卻為劉戲法擔心起來，輕聲說：“如果劉戲法被判刑了，進監(jiān)獄了，他媳婦會不會跟他離婚？”

黃濟仁說：“跟他離婚也是自找的，誰讓他產(chǎn)生邪念了。”

黃曉麗媽想化解矛盾：“何友國不是想私了嗎？劉戲法知錯了，要么咱們別追究劉戲法的責任了。”

黃濟仁說：“如果事情沒張揚開，曉麗沒報案，在警察沒抓劉戲法之前可以?，F(xiàn)在公安局已經(jīng)把劉戲法抓走了，咱說的不算了。”

黃曉麗媽說：“如果讓曉麗去公安局說劉戲法沒做這種事呢？”

黃曉麗看父母這么為難，這么擔憂，還有意讓她去公安局撤案，反對說：“你們就別在這兒瞎想了，警察既然已經(jīng)把他抓走了，就等處理結(jié)果好了。”

九

早晨，公安局長剛到辦公室，在拘留所值夜班的警察便來匯報工作。警察訴苦似的說：“劉戲法昨晚不停地喊冤枉，怎么勸說都不聽，如同瘋了似的喊了一夜?？此菢尤缤狭诵虉鲆粯寯滥敲唇^望。”

公安局長把負責審訊劉戲法的警察找來了解案情。警察說：“劉戲法不承認有想強奸黃曉麗的事。”

公安局長問：“黃曉麗有什么證據(jù)嗎？”

警察說：“黃曉麗沒有證據(jù)?！?/p>

公安局長說：“沒證據(jù)，案件就不成立?！?/p>

警察說：“可劉戲法承認跟黃曉麗有曖昧關(guān)系?！?/p>

公安局長說：“曖昧關(guān)系屬于道德方面的事，跟犯罪區(qū)別大著呢?！本齑χ簿珠L的心思。

公安局長認為這件事可大可小，大了可以拘留劉戲法，小了可以走個形勢，讓劉戲法寫份檢查，算是處理完了。他有意往小處理。昨天紀委王書記來公安局時，雖然沒有明說劉戲法的事，但已經(jīng)表明王書記在給劉戲法說情了。他得考慮王書記的想法。他在王書記走后沒有急著過問劉戲法的案情，也是在看事情是否屬實。如果真的存在，他也不會從輕處理的?，F(xiàn)在從審訊情況來判斷黃曉麗講述的事件過程存在疑點，事件可以慢慢調(diào)查取證。公安局長說：“如果沒有證據(jù)就先把劉戲法放了，讓他寫份檢查，等有了證據(jù)再做處理?！?/p>

警察去拘留所把劉戲法帶出來，說：“你回去寫份檢查送來，要寫得深刻，否則就把你送到管局看守所去?！?/p>

劉戲法從公安局出來往場部商店走去。農(nóng)場只有一家國營商店，處在場部中心，是人流集中的地方。他想搭車回紅三連。商店剛開門，除了工作人員，沒顧客。他朝紅三連方向看去，見劉戲喜騎著自行車來了。

劉戲喜從自行車上下來說：“公安局把你放了？”

劉戲法說：“讓我回去寫檢查。”

劉戲喜說：“你跟我去紀委見王書記吧。昨天我請她去找公安局的領(lǐng)導，要不公安局哪能這么快放你出來？”

劉戲法這才明白過來，跟著劉戲喜朝農(nóng)場機關(guān)辦公室走去。

劉戲喜原本想早點給王書記送魚，可是早晨何友國去取魚網(wǎng)時，自行車在路上壞了，所以這么晚才來。她走進機關(guān)辦公室，劉戲法在外面等著。

王書記知道劉戲喜來還是為了劉戲法的事。她已經(jīng)跟公安局長說過了，會認真處理的。劉戲喜追得這么急，她心里有些不高興，正要對劉戲喜說別這么急，可話還沒出口，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她轉(zhuǎn)過身，拿起聽筒。

電話是公安局長打來的。公安局長說：“劉戲法承認跟黃曉麗有曖昧關(guān)系，但沒有強奸的意圖，黃曉麗也沒有人證和物證。目前不能把劉戲法定為犯罪嫌疑人，先按照治安事件處理。”

王書記說：“雖然我在紅三連工作過，但你別違反工作規(guī)定，要依法辦案?！?/p>

公安局長說：“在紀委書記面前，我怎么敢違反工作紀律呢？”

王書記說：“劉戲法還在公安局關(guān)著嗎？”

公安局長說：“已經(jīng)把劉戲法放了，讓他回去寫份檢查送來，算是處理過了?！?/p>

王書記放下電話，轉(zhuǎn)過身對劉戲喜說：“公安局已經(jīng)把劉戲法放了?！?/p>

劉戲喜說：“我在路上遇見戲法了，他在辦公室外面呢?！?/p>

王書記說：“讓他盡快把檢查寫好送到公安局去?！?/p>

劉戲喜看周圍沒別人，輕聲說：“我給你帶點魚，你看放在哪兒？”

王書記說：“你的心意我領(lǐng)了，你把魚拿回去。”

劉戲喜說：“是早晨剛捕的，還活著呢，既然拿來了，怎么能拿回去呢？”

王書記說：“這次我收下，下次可不能往這拿東西了。”

劉戲喜說：“我去把魚拿進來?！?/p>

王書記說：“我開完會還得跟場長去管局，你把魚送到我家吧。”話音沒落已經(jīng)轉(zhuǎn)身走了。

十

劉戲喜不知道王書記家住的地方，但劉戲法知道。王書記從紅三連搬往場部時，劉戲法曾幫忙搬家。劉戲法騎上自行車。劉戲喜拎著裝魚的袋子坐在后面。

王書記的母親前些日子從北京來農(nóng)場看女兒，一個人在院落里澆花，雖然六十多歲了，但精神矍鑠，面帶慈善，說話客氣。她不認識兩人，拒絕收魚。

劉戲喜說是王書記讓送來的。老人沒聽女兒說有人來送魚，擔心收下魚會影響女兒工作，無論劉戲喜怎么解釋，老人堅決不收。劉戲喜索性把魚放下，轉(zhuǎn)身就走。

兩人回到紅三連時，已近中午了。劉戲喜進屋時，何友國剛醒，臉上帶著睡意。他早晨三點鐘就去河里取魚網(wǎng)了。早上，劉戲喜走后，他吃過飯，整理好魚網(wǎng)，就睡覺了。

劉戲喜說：“戲法回來了。公安局是看在王書記面子上放戲法的，要么戲法今天出不來?！?/p>

何友國說：“戲法可能真沒強奸黃曉麗。如果真有這事，王書記說情也不行?！彼酒鹕恚萃庾?。

劉戲喜問：“你去哪兒？”

何友國說：“我去戲法那兒?！?/p>

劉戲喜說：“一會兒回來吃飯?！?/p>

何友國家住在劉戲法家東邊，相隔不遠，幾分鐘就走到了。

雖然劉戲法只有一天沒在家住，卻感覺如同隔了一年似的。他覺得家是那么溫馨。昨晚他被關(guān)在拘留所里，以為再也回不了家了，喊了一夜，嗓子喊啞了，心力交瘁。他餓了，從后窗戶跳進菜園里，割了一綹韭菜，又到雞窩里取了幾個雞蛋，用韭菜炒雞蛋，吃過水面條。他剛把菜和面條端上桌，何友國就來了。劉戲法說：“你來得正巧，咱們喝點酒?！?

何友國吃了口菜，喝了口酒，觀察著劉戲法的表情，試探性地問：“你怎么了？我和你姐都懵了?！?/p>

劉戲法吃了口面條說：“可別提了，我遇見鬼了?！?/p>

劉戲喜拉開門走進來，對何友國說：“我在家等你吃飯呢，你卻在這兒喝上酒了?！?/p>

何友國說：“在戲法這，又不是在別人家?！?/p>

劉戲喜對劉戲法說：“黃曉麗會不會還去公安局告你？”

劉戲法說：“她非要告，我能想什么辦法？”

何友國說：“我找過鄒得旺，讓他去找黃濟仁說和私了，可黃濟仁不同意?！?/p>

劉戲法說：“那就是一窩黃鼠狼?！?/p>

劉戲喜說：“小點聲，別讓黃家聽見。”

何友國喝了幾杯酒，沒吃飯，跟著劉戲喜回家了。

劉戲法一個人在屋里。事情弄到公安局那兒了，就不怕黃曉麗來找他了。假如黃曉麗現(xiàn)在來找他，就有理由說黃曉麗故意誣告他。他又喝了點酒，帶著醉意，吃了幾口面條后睡覺了。

十一

黃曉麗媽一個人在家，透過窗戶看見劉戲法和劉戲喜從門前經(jīng)過，心想公安局怎么把劉戲法放出來呢？她認為這不是好預兆，注意著劉戲法家的動向。

黃濟仁進屋時，黃曉麗媽迫不及待地把劉戲法回來的事說了。他站在屋里朝劉戲法家院落里看，那里靜靜的，沒聲音。他不相信地說：“你沒看錯吧？”

黃曉麗媽說：“那么一個大活人，能看錯嗎？他應該在家，沒看見他出去?！?/p>

黃濟仁原本認為黃曉麗是有理的，如果公安局這么快把劉戲法放了，證明劉戲法問題不大，對黃曉麗不利。他懷疑黃曉麗說的話不是真的，而是隱瞞了實情。

黃曉麗媽的心情比黃濟仁還糟糕。她連續(xù)說了好幾遍公安局為什么會釋放劉戲法，如同著魔了似的重復著。黃濟仁聽得心煩了，便讓她去做飯。

這時，黃曉麗、黃曉星和黃曉全回家了。黃曉麗看黃濟仁不高興，轉(zhuǎn)身去廚房幫著做飯。

黃曉星對黃濟仁說：“你們能不能別整天陰著臉，好像誰欠了你們很多錢似的。”

黃濟仁說：“劉戲法回來了。”

黃曉星憤怒地說：“狗娘養(yǎng)的，他怎么能這么快從公安局出來呢？”

十二

劉戲法醒來時，屋里黑黑的。他坐起身，定了定神，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已經(jīng)是二十三點十分了。他覺著肚子餓了，走過去把門插上，拉上窗簾，開了燈。燈光讓他產(chǎn)生不安全感，他立刻把燈關(guān)掉，用手電筒照明在廚房做飯，如同特工在尋找機密文件似的。他怕晚上讓黃濟仁家看見。如果發(fā)生事情，也沒人證明。他不想引起更多麻煩。

他把剩面條熱了，趴在灶臺前吃了。他回到客廳，坐在窗前看著屋外的夜色，情絲翻動，想著心事。他知道這件事做錯了，有些后怕，但想不明白黃曉麗為什么這樣做。

那是十多天前的下午，他在睡午覺，朦朧之中聽見有人叫他。他睜開眼一看，黃曉麗正站在炕前。他如同被澆了涼水似的激靈地坐起身，問黃曉麗有什么事。黃曉麗說閑著沒事，想跟他去河邊玩。他看了一眼時間，便讓黃曉麗騎著電動車跟他去河邊捕魚了。

紅三連南邊是松花江，松花江與紅三連之間隔著十多里路寬的荒草地。江上有許多支流，縱橫交錯地分布在荒草地里。這些支流成為連隊職工捕魚的場所。這是干旱的季節(jié)，河水不深，魚不多。人們?nèi)绻兜蕉嗟聂~，就拿到場部賣；如果少了自己家吃，也可改善生活。

捕魚者多數(shù)是沒有機車的職工。有機車的職工忙著維修機車，為秋收工作準備著。劉戲法沒機車，麥收過后農(nóng)活少了，便開始捕魚，掙錢寄給河南老家的妻子。

劉戲法妻子回老家生孩子這件事在連隊里沒幾個人知道。他生了一個女兒，想生第二個孩子，農(nóng)場計劃生育工作管得嚴，如果違反計劃生育政策不但罰款，還會被開除公職。劉戲法的妻子不是職工，工作上連隊基本不管。他讓妻子回河南老家生第二個孩子了。

黃曉麗讓劉戲法背她過河，當她趴在劉戲法的后背上時，劉戲法受到了刺激，跟她親吻了起來，但他克制住了感情，沒有繼續(xù)下去。

后來，黃曉麗還約他晚上去她住的小后屋。有一次，劉戲法想跟她發(fā)生關(guān)系，卻被她拒絕了。

劉戲法妻子回老家一年多了。他一個人過日子確實寂寞、無聊，因此跟黃曉麗發(fā)生了這件事。此刻，他想起在河南老家的妻子和孩子，仿佛聽到了嬰兒的哭聲……不覺中，他困倦涌來，移動幾步，躺在炕上睡著了。

十三

黃曉麗沒想到公安局這么快把劉戲法放了，心情如同掉進懸崖里那么絕望。她去公安局討說法。

負責審訊劉戲法的警察二話沒說，把劉戲法送來的檢查往黃曉麗面前一扔，求證地說：“你自己看一看事情是不是屬實？”

黃曉麗不吱聲了。

警察說：“如果事情屬實，你自己也有問題?！?/p>

黃曉麗沒有爭辯，轉(zhuǎn)身走了。

在這件事上，唐家人認為黃曉麗是有問題的，有失女人的道德。唐浩明的弟弟唐浩龍意見最大。他說：“這種女人，咱家不能要！”

唐浩明開始不同意，可現(xiàn)在沒有理由了。

黃曉麗走進屋時，唐家沒一個人說話，誰都沒理她。

唐浩明感覺氣氛不對，起身從屋里走出來。黃曉麗也跟了出來。唐浩明顯得無奈地說：“以后你別來找我了?！?/p>

黃曉麗聽了唐浩明的話，如同晴空霹靂似的懵了，語氣顫抖地問：“你什么意思？”

唐浩明反問地說：“你不清楚嗎？”

黃曉麗表白地說：“浩明，你別聽他們的，我愛你，我對你是真心的?！?/p>

唐浩明說：“你走吧，以后別來找我了?！?/p>

黃曉麗撲通跪在地上，發(fā)誓地說：“浩明，我真愛你。你要相信，我對你沒二心?！?/p>

唐浩明沒想到黃曉麗會下跪，有點不知所措，心突然軟了?？商坪讫堊哌^來說：“哥，這種女人你不能娶，為了達到目的說下跪就下跪。”

黃曉麗用渴求的眼神看著唐浩明。唐浩明把目光移開。唐浩龍拉著唐浩明朝院落外走去，邊走邊說：“世上還有這么不要臉的女人?！?/p>

黃曉麗默默地站起身，回家了。

十四

雖然黃家人責備黃曉麗處事輕率，欠考慮，可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弄成這種局面，責備也沒用，還得想辦法盡力挽回。黃曉麗與唐浩明正在處對象，所以不想失去唐家這門親家。黃家找鄒得旺去跟唐家說和。

鄒得旺不想再去說這件事。一年前，黃家找鄒得旺去唐家提親，鄒得旺認為這門親事能成，二話沒說就答應了。唐家雖然對黃濟仁印象一般，但對黃曉麗是滿意的。唐浩明二十四歲，黃曉麗十九歲，兩人相差五歲?，F(xiàn)在黃曉麗弄出這件事來，驚動了公安局，影響太壞。鄒得旺認為去唐家說也改變不了唐家對黃曉麗的態(tài)度。

黃家看鄒得旺不愿去，又找別人去唐家說。唐浩明的父母說，這是兩個孩子之間的事，大人不好插言。唐浩明承受著家人的壓力，也接受不了黃曉麗之前的做法，決定不跟她來往了。黃家很失望。

有一次，黃濟仁喝醉了酒，失口說：“唐浩明這小子太不地道了，說斷就斷……”

黃曉麗承認自己太固執(zhí)，做錯了事，不然事情不會發(fā)展成這樣。當初她主動接觸劉戲法，是在唐浩明開著收割機去樺川縣干活后。樺川縣與農(nóng)場隔著松花江，在江南岸。樺川縣收割機少，麥收工作進展慢，每年農(nóng)場麥收工作結(jié)束后，收割機主便去樺川縣干活。唐浩明走后，黃曉麗覺得無聊，便找劉戲法一起去河邊玩。前幾天兩個人玩得開心，黃曉麗也沒別的想法。她看見電視里有女人找男人要錢，也萌生了找劉戲法要錢的念頭。劉戲法沒給她。她為了自尊，為了臉面，賭氣去公安局報案。她想把劉戲法弄得在連里抬不起頭，永遠怕她?？伤龥]能把劉戲法的名聲弄壞，卻毀掉了自己。她釀造的苦酒只能自己喝。她沒臉繼續(xù)在紅三連生活下去了，也不想在這個農(nóng)場生活了，這里是不會有男人娶她的。她為了不讓自己剩在家里，更想早點忘掉這段不光彩的生活，抹去傷痛，在當年冬季，農(nóng)忙過后便嫁到很遠的一個農(nóng)場了。那個男人不如唐浩明好。那個農(nóng)場也不如這個農(nóng)場好。在她出嫁的日子，母親叮囑地說：“你嫁人了，自己成家了，不是小孩子了，遇事不能任性，要學會忍耐?！?/p>

黃曉麗點著頭。

黃曉麗的母親說：“女人要守住道德底線?！?/p>

黃曉麗知道母親早就想這么說她了，可一直沒說出口。她理解母親的心情，知道母親擔心她在以后的生活中再做錯事。她說：“媽，我知道了，你放心……”

責任編輯：鄧雯雯